“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很难说得清,是文化人的性情投诸自己的书屋呢,还是书屋的馥郁书香返映在文化人身上。文化人寄寓书屋,其性情、品藻,可感得很。 有的人以书屋雅名反映志趣。明代文化怪杰徐文长爱藤,不仅画藤咏藤,书屋亦名“青藤书屋”。国画大师白石老人喜梅,屋前屋后,遍植梅花,房屋自名“百花书屋。 有的名号用以自勉。 孙犁先生不辍笔耕,书屋,乃起名“耘斋”、“耕堂”。 也有的显得随缘随意。丰子恺先生书屋建成后,为取堂号,专门选写几字于小纸片,揉团后抓阄,前后抓中的两团,翻揉开看,均一个“缘”字,很自然,就取堂号为“缘缘堂”。 一曰静。书屋之静,我以为是或雅丽,或清幽,或简素,或随意的一种感觉,当然,此得很自然地营造之,缘上心头,方可达所谓“外适内和,体宁心恬”的境界。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实在如此的书屋也静,尽管突兀些孤愤。 其实,读书人谁舍得让那静,似娜拉一样地出走的呢?古人所云“雨打梨花深闭门”,令人向往者何?实乃书屋的静。 再次,学问,本不是热闹的英雄,做学问,至少得坚守一个字:静。 首先是玄淡简约之美。譬如陶令吧,书屋前后榆柳桃李,东篱悠悠灿烂黄花,佛、道、儒之余,壶觞常满,抚琴自饮,读书又不求甚解,确乎得真意。其次是闲逸之美。穿一休闲服,宽宽袍阔阔袖,临窗夜读,燃一炷香,袅袅,间或红袖添香,真令外星人神往。再其次可是朦胧之美。今人羊城画家林墉,一书屋正临流花湖公园,景色流变。日夜对湖偶对月,玩味湖泊,自谓“味湖小室”。味湖音谐迷糊、美乎,其实还是醒眼朦胧之致。最后就是本质之美了。作为一个文化人,不落座在总经理大班椅上,也不必端坐美国总统的写字台,实属人生大幸耳。孙犁先生说,鱼游潭底,驼走大漠,乃极致之美。那么,文化人独坐书屋,案牍醒神,不正体现文化人的宿命么?能不至美乎?! 三曰雅。书屋之雅,由情调出之。情调由陈设出之。陈设总是主人气质、情操、涵养的外在体现。 梁实秋先生的“雅舍小品”,篇篇何以雅致翩翩?皆由“雅舍”所出乎? 四曰智。拥有一间书屋,在当今之世,至少,已是智性杰出的表现。春日雪朝,雁影鸿声,深入书屋,最适合与圣哲先贤,对话神交。 沈从文先生初入北京时,曾栖居一间潮湿、晦暗的小屋,尽管“神不在乎庙小”,然而,还是解嘲般称之为“窄而霉小斋”。 依照“作家们的作家”博尔赫斯先生的艺术处理,人,尤其是作家,是可以大大地超然于时间和空间之上的。如果摆脱不了时间、空间的束缚,必然困顿于现实,作品必难达到“迷宫”般的艺术效果。 书屋已经占据这个世界小小的艺术空间了,但是艺术时间,活脱脱就是一个看不见的媒婆,穿引在书屋里外,把人和事和物和信息,联姻起来。 我这样说的意思,是说明小小书屋,实在是大大世界的小小的部分。 小小部分却如扁舟,在下经由时间河流浸淹,在上经由文化人——船夫,与外界,藕断丝“航”起来。譬如,通过窗子,便可以“窗含西岭千秋雪”。按照钱钟书先生在散文《窗》中的说法,真正可博取小姐交付身心的,全是从窗子爬将进来的情人。拥有书屋,但却没有窗子,也没有情人的孤独人,周末一打开前门,进来的,只能每每是一只野鸡、几片黄叶和六点钟的黄昏。 诸葛孔明居隆中草堂式书屋,面对他日后的领导人刘备和俩高级武官关、张,能够纵论时世,三分天下,其主要的前提,就是不出小书屋,已知屋外天下事哪。其实,在知识经济时代,你走出小书屋,也未必就比不出小书屋,能更识天下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