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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互联网上的公民教育
作者:徐贲
在互联网的时代,公民教育已经不再局限于学校的课堂或纸媒的报刊了。网络正在发挥越来越多的作用,互联网公民教育的最大优势就是便利、迅速而不断更新的充足信息、多种多样的教育和参与项目,以及为网民提供的互动机会。从事公民教育的网站往往与新闻网站不同,它们有专门的宗旨,在相当大的程度上继承了纸媒文字思考和讨论的传统,也承担了学校公民教育的后续职能。十八世纪启蒙运动时期,小学逐渐普及,成为公民教育的大学。十九世纪工业化时代,中学开始普及,也代替小学成为公民教育的大学。如今,互联网已经形成一种新的教育手段和方式,可以说,互联网也正在成为公民教育的大学。
然而,互联网不可能代替学校,互联网上的公民教育也不能代替学校里的公民教育。杜威把教育分成偶然的(非正式)和有意的(正式)两种,它们是有区别的。公民教育可以是非正式的,是在“和别人共同生活中得到的教育”;它也可以是正式的,是在学校里接受的。非正式的教育是偶然发生的,它有身历其境的好处,能将“知识用来应付迫切的日常事务,所以具有深刻的意义”。正式教育的好处是比较系统,但“容易变得脱离现实和呆板”。教育要有切实成效,“就是要在非正式的与正式的,偶然和有意的两种教育形式之间,找到保持恰当平衡的办法”。(赵祥麟、王承绪编译:《杜威教育论著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1年,第146-148页。)互联网的公民教育不是要代替学校的公民教育,而是要在生活中偶然的公民教育和学校里有意的公民教育之间建立一种恰当平衡的可能。
互联网提供了大量的信息,大大增加了知识的传播速度和信息量,但是,速度和信息量并不等于信息的质量,更不等于信息就能提高公民参与的素质与能力。以当前的情况来看,网络存在严重弊端,充斥着大量不可靠的信息,娱乐代替了求知,成为阅读的时尚,甚至根本令许多读者失去了阅读的兴趣,既没有耐心去细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没有能力去察辩事理的是非对错。这样的民众不可能对公共事务做出独立的,有知识,有根据的判断。从博客到微博,信息越来越多,但字数越来越少,内容越来越贫乏。网络上充满了浮躁与不安,蔓延到现实社会中,扭曲着人们的认识方式和公共行为。
相比之下,网络上的公民教育则呈现出严肃、认真、深入的思考方式,然而,公民教育的网站并不是专家、学者发表高见的地方。网络上的公民教育是面对普通民众的,其任务不是提供关于民主或公民的学术研究知识,而是起到公民社会中的自我启蒙和自我教育作用,让尽量多的人有机会获得与公民权利、责任、参与技能和机会有关的实用性知识。这类网络公民教育的目的不是要把普通民众变成民主学识的渊博人士,而是帮助他们成为能够胜任民主政治的精明的公民。
学做精明的公民
“精明的公民”(smart citizens)是那些坚持公民自我治理和公民能力自我优化原则,并努力具备与之一致的知识与素质的公民。做精明的公民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积极、有效地进行民主参与,真正成为“人民政治”的主人。民主不仅是一种政治制度,而且也是一种公共生活方式。一种生活方式的诞生和存在总是伴随着一种新类型的人的出现。相反,一种生活方式的衰亡也总是伴随着某种类型的人的消逝。“精明的公民”往往是在政治民主的开端时期和公民文化的成长环境中有待充分形成的一种新型公民。
在当今世界里,特别需要“精明的公民”的是一些正在形成或尚未形成民主制度和公民文化的国家。这些国家正在经历从专制向民主的过渡,许多在那里身为“国民”的公民还没有机会接受民主的公民教育,更没有机会在民主的历史传统、社会规范和日常生活方式中从小潜移默化地接受公民文化的熏陶。他们要成为“精明的公民”,特别需要公共信息的知情权,这包括自由的公民言论、公共新闻、民主知识的传播、历史真相的公开和澄清。有了这样的求知基础和条件,公民才能争取提高自己参与公共事务的能力和机会。
而且,参与公共事务要求的不仅是参与,而且是在知情条件下参与。知情的公民是积极获取、研究、消化信息,并用它来为增进社会共同福祉而进行参与的公民。不知情的参与不仅没有质量,而且还可能被专制权力蛊惑、操纵和利用,成为非理性的,暴力盲从的群众运动。在经历过专制统治的国家里,有见识的公民对此有特别深切的认识。21世纪初的智利便是一个例子。智利在经过了皮诺切特·乌加特的军事独裁和恐怖统治之后,艰难地走上了民主化的道路,这时候,大多数的智利人都还缺乏如何进行民主参与的启蒙。2009年12月,在智利出现了一个叫“精明公民基金会”(Fundación CiudadanoInteligente,英文名Smart Citizen Foundation,网站:http://www.ciudadanointeligente.org/)的组织,这正是智利在为即将来临的民主选举积极准备的一年。“精明公民基金会”是一个非盈利、非政府公民组织,总部设立在首都圣地亚哥。它的主要任务是运用网络技术收集与扩散有关民主政治的信息,推动知情的公民行动(informedcitizen action),监督政府为其行为必须承担的责任。它同时进行好几种与民主公民政治有关的活动,包括“精明地投票”(Vota Inteligente, Vote Smartly),对公共信息的“精明地获得”(AccesoInteligente, Smart Access)。
智利“精明公民基金会”的宗旨是缩小公民与政府之间的信息差别、打破政府的信息垄断和控制、提高政府权力的公开化和透明度、鼓励公民们进行知情的独立思考并积极参与、帮助公民们增强集体行动的能力、保护公众利益不受少数权贵阶层的侵犯。成为精明的公民,公民们因知情而变得精明、能干、积极参与,这符合智利社会发展的需要,也符合享有普世共识的民主潮流和人权价值标准。“精明公民基金会”的宗旨和以此为原则的种种活动都很快获得了智利国内和国际间的认可和赞赏。
在非洲东部国家肯尼亚也有一个叫“精明的公民”(Smart Citizen)的公民组织(网站:http://www.smartcitizens.org/news/7/Kenya_Ni_Wajibu_Wangu)。肯尼亚是非洲一个政治比较稳定,民主制度比较有共识的国家。1890年,英、德瓜分东非,肯尼亚被划归英国,英政府于1895年宣布肯为其“东非保护地”,1920年改为其殖民地。1960年3月,肯尼亚非洲民族联盟(简称“肯盟”)和肯尼亚非洲民主联盟成立。1962年2月伦敦制宪会议决定由上述两党组成联合政府。1963年5月肯举行大选,肯盟获胜。同年6月1日成立自治政府,12月12日宣告独立。
独立以来,肯盟长期一党执政,1991年12月肯尼亚改行多党制后,肯盟又连获1992年和1997年两次多党选举胜利。2002年12月,由14个反对党组成的全国彩虹同盟(简称“全盟”)在第三次多党选举中击败肯盟上台。从一党制向多党制的转变是一种民主的转变,在长达近三十年的一党制统治下,肯尼亚人很少有学做精明的公民的机会。“精明的公民”这个公民组织便成为肯尼亚人为民主政治努力自我教育和自我启蒙的象征。这个组织在“自我介绍”中说,“精明的公民”是“一个公民社会组织,旨在推动肯尼亚和整个非洲的改革。……为了让所有阶层的公民能够享有个人和社会发展的资源,必须推动社会政治和经济的改革,最重要的就是我们自己的改变。如果不能改变我们自己的听天由命和麻痹冷漠,任何有意义的改变都不可能发生。公民们站起来,承担自由参与治理的时刻已经来到。”
肯尼亚“精明的公民”组织的宗旨主要也是有关公共信息的,“创造和创地新收集、核对、传播客观信息,这些信息可以帮助公民们以一种知情的、非暴力的积极方式参与到与他们生活有关的治理程序中去。”这个组织同时明确地提出了四点“核心价值”:一、创新,增强符合肯尼亚国情的解决问题能力;二、正直,言行一致;三、知识,掌握客观信息;四、参与,了解协同行动的益处。它在网站上写道,“没有选择便没有人生,成千上万的公民以非暴力的方式形成的压力,想象一下它的威力吧。……做一个精明的公民就是要在所有的事情上争取客观的信息,了解真情,为争取进步发展而积极行动。”面对这样的任务人民没有别的选择,“选择当精明的公民吧!”
知情权是公民的知的权利, 包括知悉权、资讯权、信息权或了解权。知情权是政治民主化的必然要求和结果,它不仅是一个法律领域(公法和私法)的概念,而且更是一个政府对公民思想、结社、知识传播是否拥有合法控制权力的概念。没有知情权便没有政治自由意义上的公民。徒有其名的“公民”被强制分割为相互孤立的,不能相互联系的散沙个体和群氓。正如塞奇·莫斯科维奇在《群氓的时代》中所说,这样的民众“就像是一堆码好的砖块,略经风雨就会坍塌,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把它们粘合起来”。(塞奇·莫斯科维奇:《群氓的时代》,许列民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6页。)这样的群氓没有办法结合成为有机的公民群体,这样的个体也没有办法成为精明而有效的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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