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社会底层写诗

管季超0712

我在社会底层写诗
作者：真故   2023年03月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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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gba(255, 255, 255, 0.6)]54岁的王计兵是个外卖员，奔跑的行程累计15万公里，相当于绕着地球跑了快四圈。

[color=rgba(255, 255, 255, 0.6)]2019年11月，他给一个住在6楼的顾客送餐，爬完楼梯，敲开门后，发现顾客留错了地址。他联系顾客，得到了一个新地址，送达后发现还是错了。

[color=rgba(255, 255, 255, 0.6)]直到又要了一回地址，累计爬了18层楼后，终于见到了顾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没有歉意，也没有感谢，反而骂他“蠢”：一个送外卖的，地址都找不到。因为这份出错的订单，后面的两单外卖都超时了，要罚款80%。但他不敢跟这位顾客理论，怕被投诉，平台会“再罚50元”。他是3个孩子的爸爸，一个丈夫，一个在人世间奔跑了半生的男人。面对小伙子，他一直低头道歉。郁结在心中的苦涩没法表达。回家的路上，他写下了一首诗，叫《赶时间的人》：从空气里赶出风从风里赶出刀子从骨头里赶出火从火里赶出水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世界是一个地名王庄村也是每天我都能遇到一个个飞奔的外卖员用双脚锤击大地在这个人间不断地淬火8个月后，这首诗被一位网友转到微博上，意外地引发了广泛共鸣，阅读达2000万人次。今天，真故出版了王计兵的诗集，书名就叫《赶时间的人》。

底层中国的行吟诗人 被文学拯救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其实早在2020年，真故就写过王计兵的故事。那时候他还没走红，没什么人关心一个外卖大哥的境遇。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他出身江苏徐州农村，中学都没有读完，先后做过建筑工、捞沙工，捡破烂、摆地摊，开翻斗车，最后才来送外卖。人生是一串漫长的辛劳和漂泊。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一直不变的是，他始终在隐秘地写诗。《赶时间的人》出版时，他累计写下了4000多首诗。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大多写在干活的间隙，写在废报纸上，烟盒上。有次写在自己的一支袖子上，密密麻麻，满满一白袖子。”

[color=rgba(255, 255, 255, 0.6)]送外卖后，创作甚至有了井喷的态势。因为“当你特别苦闷的时候，心里突然有很多话要说，总想写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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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or=rgba(255, 255, 255, 0.6)]他记录下一个推着电动车的外卖员：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他俯身推车的姿势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多像一棵倔强的树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在风中不屈的样子

[color=rgba(255, 255, 255, 0.6)]瘪了的轮胎和脖颈的热气

[color=rgba(255, 255, 255, 0.6)]让他看上去

也像一份超时的订单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他们在城市穿行，身影随处可见，却没有自己的名字：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我不叫兄弟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兄弟在别的城市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我不叫父母或孩子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他们都在乡下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我明明一动未动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名字却跑丢了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你可以叫我：上一个

也可以叫我：下一位

[color=rgba(255, 255, 255, 0.6)]王计兵看见的远不只是个人的辛酸、委屈，他记录了更多在人间奔波的劳动者：外卖员、绿化工、保姆，或者一个刚刚从脚手架上爬下来的农民工：

又或者在清晨的露水中站成一排的清洁工：

像是一个来自底层中国的行吟诗人，他记录了我们在人间的疲于奔命。“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这句诗在网上大面积传播，戳中了很多人。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当我们奔波在通勤的地铁上的时候，当我们为了生活忍受委屈的时候，当我们跟远在家乡的父母打电话，说一切都挺好的时候，很难不被这句话戳中。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但《赶时间的人》提供的不只是抚慰，还有深层的理解和共情。细读他的诗歌，会很容易感受到一种近乎神圣的谦卑感。他是贴着生活、人心在写。那些为生活独自奔波的瞬间都被他展开、抚平。

[color=rgba(255, 255, 255, 0.6)]《赶时间的人》有首诗记录了对女儿的愧疚：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你在人间奔波，不断吞咽来自生活的磋磨，内心深处还积压着对父母妻儿的愧疚。不能在父母身前尽孝，不能陪儿女长大，不能给妻子买一件贵一点的大衣。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人总是越活越多愧疚，这些劳动者心底深处的疤痕，都被王计兵记录下来。读者看完后，说这才是真正的劳动者的诗歌。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每一个在生活中独自奔波的人，都能在《赶时间的人》中看到自己。

写诗和读诗，就是药后吃下的那颗糖

[color=rgba(255, 255, 255, 0.6)]王计兵的父亲、妻子一开始很难理解他写诗的动机。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在今天，写诗是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很少有机会出版，也得不到市场的反馈。少数文化精英，或者文化商人倒是会去写诗，出版诗集，不管是点缀风雅，或是作为挤入某些圈子的进身之阶，总有些实际的益处。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一个送外卖的人，写诗做什么呢？

[color=rgba(255, 255, 255, 0.6)]王计兵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这件事很重要。他会将写下的诗句称为“他”，是一个把自己从艰辛劳苦的命运中打捞起来的人。“诗是支撑我的人，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是唯一能给我内心深处带来快乐的人。”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他曾在沂河捞沙子，那是他前半生最艰苦的日子。

[color=rgba(255, 255, 255, 0.6)]用一个类似于簸箕的铁制工具，从流水里把水下的沙子捞到船里，再把船拖拽到岸边，卸给前来拉沙的车辆。

[color=rgba(255, 255, 255, 0.6)]“结束一天的捞沙工作后，手和脚往外渗着血。晚上休息时，捞沙人的枕头不是枕在头下，而是垫在脚踝处，为了避免双脚和床铺发生接触。那种疼让你知道什么叫十指连心。”

[color=rgba(255, 255, 255, 0.6)]这个时候，“读书写字愈发成为我生活里最需要的一部分”。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他在《赶时间的人》自序中写道：文学拯救了我。

[color=rgba(255, 255, 255, 0.6)]那些淤积在心中的劳苦、孤独，很难跟人诉说，即使亲近的人也没法说。说不明白，说了也只是增加对方的负担。但诗歌像一张绵密的网，稳稳地托住了他，承接住那些缱绻纤细的情绪。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他在诗集《赶时间的人》中写道：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如果说送外卖的生活是苦的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是日子里喝下的药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毫无疑问，我的诗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就是药后吃下的那颗糖

[color=rgba(255, 255, 255, 0.6)]追溯起来，诗歌本就源自民间，一如《诗经》、汉乐府。在土地上胼手胝足的人，在生活中辗转奔波的人，心有所动，随口而出，即为诗歌。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color=rgba(255, 255, 255, 0.6)]诗歌、文学本就是普通人的解药。尤其是在我们不断被剥夺的当下，文学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武器之一。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更深一层讲，诗歌的创作是他对自己情感的确认。每天奔波在马路上的外卖员，穿着橙红色衣服的清洁工，穿梭在写字楼的上班族，似乎都是面目模糊的，麻木的。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但当《赶时间的人》这种来自生活现场的诗句被写下了那一刻，痛苦、喜乐、辛酸这些情感都被唤醒，被看见，确认我们仍然是一个充满七情六欲，痛苦但又鲜活猛烈地活着的人。

[color=rgba(255, 255, 255, 0.6)]《赶时间的人》中有这样一首诗：

[color=rgba(255, 255, 255, 0.6)]他记录了生活中的一点幸运和甜蜜，将其命名为“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或许唯有被文学浸润的人，才能有这样谦卑柔软的细腻感受。

如果我们在通勤的地铁上，或者睡前放下手机的十分钟，拿起这样一本诗集，随便念出一两个句子，那种细腻的情感就会顺着纸页传递过来，激活我们自己的感受。白日间被压制的情感会鲜亮起来、丰富起来，我们重新变得纤细、完整，清晰地触摸到作为人的尊严和美好。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正如他在一首诗中写道：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我也有自己独立的国度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我沸腾的血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就是我奔流不息的江河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我嶙峋的瘦骨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就是我耸立的山川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我还有辽阔的皮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如同黄土

[color=rgba(255, 255, 255, 0.6)]文学不是装点，不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傲慢，而是对人的激活和肯定。这或许是我们今天写诗、读诗最重要的理由。

[color=rgba(255, 255, 255, 0.6)]《赶时间的人》是真故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在日渐衰落的图书市场里，出版诗集尤显不合时宜，但我们被王计兵深深打动了。正如他写下的句子，“生活像一面斜坡/诗歌是陡峭的另一面”。

[color=rgba(255, 255, 255, 0.6)]希望这本诗集，能够让更多赶时间的人们，多有几个时刻，停下来，去看见艰难生活之外的另一面，抬头看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