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 我们风华正茂（3）彭月英

陈材信

（续2）
                  九） 带 着 枷 锁 跳 舞
                        偏见遇上无知
      可是好景不长，正当我踌躇满志准备新课结束之后猛攻作文的时候，意想不到的干扰来了。我开始头昏目眩，厌食呕吐、乏力嗜睡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弄得人好生无奈呀！我估计自己是“害喜”了，在第一时间我神情紧张地主动求援：“文厚，烦死了，我这里大忙还没有开始呢，小东西就冒出来捣乱了，你帮我联系一下，哪里做人工流产合适些？”原以为会得到一份安慰，联系到一个可靠的医院，哪知他甩回来的是一颗炸弹：“幺妹子，你疯了？小东西是什么？是我们爱情的结晶耶，他是一条完整的生命呀，你忍心当屠夫？”他软硬兼施，最后干脆来了一句“不准干蠢事，不然……”我这才彻底相信他是元朝蒙古人“也先不花”的后代了。（王氏族谱上正经地印下此据）
      失去了铁杆同盟军，我只有孤军作战了！让他“自行流产掉”！但是不能声张，只有搞地下活动。于是我用超强度的工作、体育锻炼和劳动来折磨他，但是小生命像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一样，硬是不出来。正当无计可施时，不经意间听到一个“堕胎秘方”，我立即行动。
      那是1960年中秋节，全校教职员工一起饮酒庆祝，我趁机喝了一杯“米酒”（通山当地用米自制的很猛的白酒），就悄悄躲进了宿舍，也不开灯，将双腿膝关节和双肘同时泡在装满凉水的大脚盆里，不一会儿头昏得要吐了，眼也快冒金星了，我还是不敢爬起来……突然有人闯进来了，“小彭小彭，快请客！刚才评议会你怎么没有参加？”我没敢搭腔。“全票通过你转正了，还破例给你加了一级，该请客吧！只是和你同来的数学罗没被通过，继续拿她的试用工资41.5元
      这时小刘和小张拉开了灯，发现我的尴尬相时都吃惊地问“这是干什么？” 猝不及防，来不及胡诌，我便舌头打梗的披露了真相。
      她们大吃一惊，“哎呀呀，蛮子，真正的湖南蛮子！本来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你可是偏见和无知都占全了！哪有只顾事业不要孩子的道理！”
      “你头胎就这样行蛮打胎，不怕引起习惯性流产啊？” 她们还说了什么？好像还说了再敢胡来，我们就报告党支部什么的，可惜我的眼皮打起架来了……
      我真的大醉了一场------
      记得拿破仑在流放地自杀未遂，痛苦得命令医生补上一枪，医生被吓跑了，从此他再不转自杀的念头了，我呢？孩子没有打掉，秘密全泻出去了，真是！

                              和平共处
      我不敢再做打胎梦了，既然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吧。只是怕肚子大了引起各方行注目礼不自在，我把肚子以上的衣服做成了长度正好与胎儿齐平的坎肩，加上宽松的外衣一罩，便掩藏了一切秘密。而且妊娠反应期过后，一切恢复正常。
      新课结束总复习开始，作文训练成了重点。“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文厚寄来的材料中，那些好的做法给我以不小的启示。根据学生的特点，我们加大了审题，提供资料，编写提纲，限时写成短文或段落，以及批改后及时总结评论等环节的力度。一周一篇的大作文，是师生共同的任务。同一命题，老师和学生同步进行，即所谓“下水作文”。
      我觉得下水作文实有不少好处，至少这种方式能让老师感同身受，和学生同甘共苦，使教者更加务实，学者对作文的兴趣大增。
      和学生的教学相长日见成效，和胎儿的和平共处更令人兴奋。我的小宝贝快八个月了，当母亲的从来没有为他多吃一个鸡蛋，多喝半碗面汤；他（她）从没让我少改一个本子，早睡半个钟头，忙到极致时，我往往忘了这个小生命的存在，只有远在数百里之外的父亲，常常来信问候，寄些营养品来滋补他（她）。
      1961年4月15日，星期日，大晴天，我带着学生兴致勃勃的爬到河对面的半山腰上，那里有我们班开荒种出来的庄稼地（记不得种的是什么了，好像是红苕）在那儿，我们开了一个双丰收主题班会。
      当晚，八个月的胎儿受到了刺激引起我腹中阵阵坠胀，指望从同房的生物老师那里讨点方子；但是未婚的她，利用礼拜天打牙祭，吃了一斤糯米饭正胀得不行，还巴不得我能拿出个祖传秘方来------

                              厄运难逃
      周一上午，我头两节有课。站在讲台上，讲着讲着，肚子疼得实在直不起腰来了。大雨中，学生奉令把我扶上了担架。“呀，彭老师要生毛毛了，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哎，早知道我们就……”我心里想，如果早知道，老师会耽误你们多少学习呀，同学们！
      接下来，是一件不忍心再提，而且曾经让我产生过强烈冲动的往事，当时我真想一把火把通山医院烧掉！
      还处在阴历二月份的风雨交加天，为了我，刘张两位好友站在烈士陵园旁的产房外廊上，足足几个小时坚持站在玻璃窗外观察了我生产的全过程。她们现在还痛心地说：“几好的伢耶，像极了他老子。开始心跳正常，只是没有哭声，王医生（那个挺着大肚子快要临产的某副县长的太太）在冰冷的产房里，只晓得倒提着光溜溜的孩子，反反复复地拍一阵屁股听一阵心跳……我们看着看着，这个本来就最怕冷的早产儿，在她手上全身慢慢地变乌了……”      
      我记得邱书记（通山医院和通山一中联合支部的书记）当时就承认这是一起医疗事故，说他们以后会处理的。
      当文厚第二天赶到医院时，手里还提着装满新生婴儿衣物和尿片的行李包，我没好气地说：“你还在做当老子的梦呀，真是！电报不是说清楚了吗？”“你只说‘早产大人平安’，我哪里会想到见不到儿子的面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说着眼眶盈泪了，我不忍再伤他，只得默默地和他对视在冷透了心的病房里……
      第三天，我回到了武昌水果湖他的单身宿舍。

                  十） “闲 里 偷 忙”度 产 假
      人总是在只有当某种人和事物永远失去了之后，才觉得他的弥足珍贵。
      眼看着自己鼓起的肚子一下子消下去了，一对奶却胀得发疼了；腰也酸得快挺不直了，而满头满身的虚汗又无休无止地冒出来，这一切都宣布我由一个准妈妈变成正式的母亲了。
      母亲和孩子是对立统一的一组矛盾吧？那我的孩子呢？我茫然四顾，找不到我的小东西，不由得百感交集泪如雨下，继而放声痛哭起来，吓得一旁工作的文厚赶过来劝慰：“莫哭，莫哭啊，么妹子！坐月子最忌讳伤心落泪的，弄不好，落一辈子的眼病。你看我们这么年轻，身体又好，还愁当不成爸爸妈妈吗?”好容易才把我劝住。 “那，下次我是再也不到通山医院生了！”  他赶忙接腔：“那当然。到时候我们早早地到武汉的大医院来！”
      当时的产假规定休息30天，难产休假56天，我有30天闲假。自从离开课堂，我就无所事事了，既无孩子可以照料，又无任何家务事可做（1961年自然灾害期间，有什么条件去开伙？）又不能多看书，我就闷得发慌了，而文厚快被工作累得趴下了，这情形让我如坐针毡，但多次请战，都被他念的月子病难治的经挡回来了。我说：“忙惯了的人一旦闲下来才真的会得病，你知道百无聊赖是什么滋味么？”他说：“本来就没什么好吃的，再休息不好就麻烦了。”我告诉他“我一停下来就想孩子，怎么办?要不让我回通山去？那儿的学生还在眼巴巴的等着呢！”结果，我这欲擒故纵的战略奏效了，他答应了让我帮忙，只是得把我按到藤椅里，周围塞满了被褥枕头，我干脆的答应了。结果，弄得我上身像一尊端坐于莲台的观音。
      整整一个月的产假中，我用这样的姿势帮了他三个星期的忙。能让自己的所爱忙里偷闲的放松一下身心，不但减轻了我挥之不去的失子之痛，也得到了一丝慰藉和轻松。

                  十一）  水 到 渠 成
      5月16日，我返校报到了。原以为回校之初与代课教师有一番交接手续要办的，哪知道学校请不到人来代课，也抽不出人手来顶替，一个萝卜一个坑，只得采取先停后补的方式，“请彭老师多体谅！”教导处艾主任的话，让我好半天才会过神来。原来停了一个月的语文课得由我自己补上，毕业前最后的攻坚战，也得挤在临考前五十多个日夜里拿下来，这不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吗？“那与其…不如…”一时间倒可怜起自己来了。但是，思想斗争之余还是得准备战斗。反正没有了孩子，可以彻底轻装上阵了，我甚至庆幸自己在月子里坚持的那种笔耕锻炼，使脑子没有僵化，也没得什么头痛病，于是我比毕业团队的其他成员更加紧张地昼夜拼搏着……
      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皇天不负有心人，通山一中首届高中毕业生竟然考赢了老牌省重点孝感高中和咸宁高中！是孝感专区第二名（汉川县为第一名）。被录取的学校有北京航空学院、北京地质学院、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西北工业大学以及长沙中南矿业学院（现中南大学）；武汉的华工、华师、华农、中南财经学院、武汉医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政法、武师（现湖北大学）、武工等，命中率达72%。
      首战告捷，一炮打响，山洼洼里飞出了成批的金凤凰。这消息不胫而走，走过了通山县，走过了孝感专区，走过了武汉市甚至湖北省。没几天，《湖北日报》登出了记者的专访，在充分肯定了党的正确领导之后，竟然把我们这几个凡夫俗子，吹成了在鸡窝里培养金凤凰的高手，是打造开启知识和智慧之门金钥匙的能人，真叫人哭笑不得。其实我们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群牢记历史使命的风华正茂的中青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