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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嘴的口才 学者的思想 发布时间:2013-02-07 李怀宇 唐德刚先生曾说,口述历史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中外皆有老传统。孔子述而不作,《论语》便是由孔子口述,经学生或学生的学生记下来的,自然是口述历史了。司马迁的《史记》中也有根据口述史料加以整理编写而成的。在西方,荷马和希罗多德的作品都是第一流的“口述历史”,甚而苏格拉底、释迦、耶稣、摩西的言论也是口述后记录下来的。如果宽泛一点来说,今天媒体上方兴未艾的访谈录,也可归于这一传统。
访谈是苦差事。外行人往往以为聊聊天便可成文,内行人却常常为这个专业工作呕心沥血。当年胡适试了一下,便说口述历史是一个专业工作,非职业难以应付。为自己的口述自传,胡适向唐德刚叹息:“这工作有谁能承担起来,职业化一下就好做了。”张学良却和其他行外人一样,以为“我讲你写”就成了。果然,“内行”的《胡适口述自传》与“外行”的《张学良口述历史》,学术水准相差几何,自有公论。
我也做过访谈,读了丁果先生的《切问与近思—当代公共知识人访谈录》一书,顿生敬佩之情。丁果既是名嘴,也是学者,访问了华人世界的许多名流,涵盖政界、学界、小说界、科学界。
丁果现居温哥华,近水楼台,访问痖弦与洛夫两位大诗人,很见神采。痖弦晚年从台湾移居加拿大,依然关心华人文学。丁果有一个问题颇有意思:“如果您来选择台湾和大陆的优秀作家 ,谁会是您心目中的前三名呢?”痖弦答得很妙,其中有一段话现在看来是先知先觉:“大陆作家中我首推莫言,他可塑性大,写作很勇迈,抓生活抓得很准确,语言也相当剽悍,有大作家风范,只要他不变成贾平凹那样心有旁骛,一定会出大成绩。”这话讲了许多年之后,莫言的大成绩是诺贝尔文学奖,而贾平凹的心有旁骛倒成就了一个书画家。
1949年洛夫从大陆孤身从军赴台,行囊中只有军毯一条,冯至及艾青诗集各一册,个人作品剪贴一本。1996年洛夫从台湾移民温哥华,买了一幢大房子,还有新车,带来了数十部名作,身旁有贤惠的太太,会做很好吃的葱油饼。丁果却在绚烂的背后看到一个孤独的洛夫:“在大雪茫茫的时候,洛夫有点茫然,不知人在何处,魂系何方。然而,房中几幅笔力遒劲的书法条幅,却流露出书者挥之不去的文化乡恋与须臾不离的精神故园。”
丁果的提问,总是充满现实关怀。他问白先勇:“中国大陆文化危机很深重,那您对中国大陆知识分子的期待是什么?”这便引起了白先勇关于中国需要一场新的“五四”运动的大议论。他问女作家池莉:“经济大潮起来后,男人都忙着去挣钱了。小说界女性文学热比较突出,女性作家比较活跃。你觉得有没有阴盛阳衰的状况?”池莉的回答也有意思:“大凡男人写小说,都有阴气,本身就有女性的一面。我不是说男作家‘娘娘腔’,而是说他们形象思维很女性化。因此,就很难一概而论‘阴盛阳衰’。”这样巧妙的对答,书中比比皆是。
访谈时,彼此之间的心态很重要,仰视与俯视皆不免产生怪现象。丁果常抱平等之心待之,因而进退有度。书中有两篇文章写到龙应台,第一篇《龙应台眼中“大江大海”》中,丁果指出“这本书最强的地方,也隐含了最弱的地方”。最后不忘问龙应台“是否在书写上留有遗憾?”可惜龙应台的回答显得有些轻描淡写。第二篇《台湾民主需要“深化”而非“神化”》中,丁果批评龙应台的北大演讲,可以称得上“尖锐”。龙应台在一赞一弹之后的心态如何,可参见丁果的文章《龙应台的度量》。
此书的数十位受访者风格各异,在与丁果的对话中呈现多元的思想气象。难得的是丁果“有容乃大”,既善于引发出受访者的精彩见解,又巧妙地阐述自己的独立思考,使两者尽可能水乳交融。丁果在访谈之中,表现出资深媒体人的老练,更流露了一个学者的学养。
《切问与近思: 当代公共知识人访谈录》
丁果 著
世界知识出版社2012年5月版
319页,32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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