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一菲:教师的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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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一菲:教师的神性

不久前，和高中时代的同学老师聚会。

虽然生活在一座城市，却是好久未见，大家都在忙。

我去的稍微迟了些，班主任王江秋老师已经在座，她鬓发如银，想来她已届七十高龄，她笑盈盈地望着我，“大忙人来了？中学老师就是这样呵，你们几个人当中，顶数一菲最忙。”我赶紧为自己找借口：“我其实没有那么忙，只是时间观念不强，拖拖沓沓地出校门，让老师和同学久等了。”逐个望去，很快就彼此认出，一一握手寒暄了片刻。

席间有一个中年男子却一时没能辨认出来。他看上去很帅气，很有风度，目光澄澈善良，熟悉又陌生。

“我有过一位这样的男同学吗？是高一的同学后来学理科了，抑或是文科班的同学？可是文科班的那几个男同学数都数过来呀，那他又是谁呢？”我在记忆中快速翻检。

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不好意思，真的想不起来了。”班主任王老师说：“看看这个傻孩子，你的老师你都不记得了？”“老师？”一瞬间，我已经短路的大脑全部接通了。那，那他应该是我的政治老师——王德成老师了，他当年的形象也因此在我的心间刹那生动起来：

1984年我们读高中二年级。二中来了一批大学毕业生，年青的他们带来的是大学校园之风，青春之风，时尚之风,他们真真切切是天之骄子。

王德成老师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他是高材生，好口才，好学识，最是那一副风流倜傥的外表。不知惹得我们班多少女孩子生发了“窗外”之思，“维特”之恼。那时候琼瑶的小说正风靡着一代人的心灵。

王德成老师一套经典的藏蓝西装，白衬衫，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一副黑框眼镜，儒雅得恰到好处，玉树临风，潇洒脱俗。

“您是王老师，我没想到是您。我以为您是我的某一个同学，于是搜索错了方向，我这个学生真是无礼。”我连连道歉。

王德成老师温和宽厚的笑道：“二十七年未见了，我教你们的时候我才二十二岁，一时没有想起本是情理之中的事。”

“是吗，王老师，那时您才二十二岁！我们读高二刚好十八岁，您只比我们大四五岁！……”

“是呵，是呵……”

落座后，我和王德成老师开玩笑道：“王老师，您知道吗？您是我们青春时代的偶像，您知道我们班有多少女同学在暗恋您吗？”众人大笑，七嘴八舌，争谈当年趣事：

某女同学总是抢坐第一排，每到政治课托腮聆听凝视。

某女同学听到走廊王德成老师的脚步声，不可控制地脸红。

某女同学给王德成老师的贺年卡是跑遍各商场千挑万选的。

某女同学参照着王德成老师的样子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结果婚路坎坷。

某女同学为了每天看到王德成老师英俊的侧影，总是在办公室外徘徊。

      ……                     ……

噢，哪个时代没有青春呢？哪一个青春没有秘密呢？哪一个秘密是没有爱情呢？

我们开心地几乎放肆地咀嚼着自己的青春，“揭发”完毕，我们又孩子气地追问当事人王德成老师：“您知道吗？”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可是教师的职业是神性，我不可能错用学生的崇拜和纯洁的信赖。”

“教师的神性！”是呵，我们的讲台理应是神圣的，我们的教室理应是神圣的，我们的职业理应是神圣的，我们教师的职业像极了传教士，我们应该怀着一颗虔诚和敬畏之心的。

王德成老师当年只有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他 ，在众多的十七八岁女生爱慕的目光和怦然作响的心鼓的围攻下，恬然自若捍卫着作为教师职业的神性，现在想想，他真的很了不起！

他说：“我不敢怠慢，怠慢就是亵渎。”

二十七年后的今天，我听到关于那场“青春偶像风波”的注解，不仅肃然。

高中时代我属于埋头读书的“傻孩子”（我的班主任语），穿着朴素的衣衫，读浪漫的小说，用一种疏离和淡淡的不屑掩饰来自心底的自卑，冷眼旁观那些“蜂飞蝶舞”的早熟的女孩的招摇，假装不屑。

记得王德成老师的女朋友外表并不漂亮，据说他却是为爱情回到小城牡丹江。很多女孩在打抱不平：“为什么呀！为什么呀！”甚而妄图取而代之。

男同学也似乎意难平，要知道王德成老师是我们男同学女同学共同的偶像。王老师的黑框眼镜就像当年《上海滩》中许文强的白围巾，迅速在班级流行起来，男同学争相效仿。不仅如此，还模仿王老师写字的样子，模仿他大步的跨到讲台的那份潇洒，模仿他微笑时的深沉，甚至模仿他吸烟的姿势。

酒桌上一个男同学（他现在是交警大队的大队长）带着酒意补充道：“王老师，你知道吗？我们几个淘小子偷偷的观察你，跟踪你，有时骑着自行车跟着你傻跑很远。还有一次，我正在玩双杠，你从学校旁边的教师宿舍里出来，两手沾满了面粉，扎着围裙，那时候你刚刚结婚，我看到你那副样子险些从双杠上掉下来，失魂落魄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王老师怎么也要做家务？怎么会扎围裙并且满手沾满面粉啊？我痛苦了很久，困惑了很久……”

是呵，老师在学生的心中就是这样充满神性的，尤其是他们崇拜的老师。老师带着神圣的知识和同样神圣的师爱走进学生青春的世界，我们怎能亵渎那份的天职。

班主任王江秋老师在去年的教师节的时候和“三代”学生一起作了一个专题节目“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感人至深。

师生“四代”共话作教师的神性，绕梁难息。

我是班主任王江秋老师的数学课代表，我做数学课代表的全部理由是我的数学成绩是我所有学科最差的一科’王江秋老师担心我数学在高考的时候出问题，于是我就做了她两年的数学课代表。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理由，我还一直纳闷：“难道敬爱的王老师不知道我的语文好？不知道我最喜欢的学科是语文吗？”高考的时候我的数学成绩是我所有科目的最高分，我因此得以考上我梦寐以求的中文系，这正是一名教师对一个孩子的良苦用心。

作为一个老师，我会这样吗？像她一样，俯下身子拉每个需要我的孩子一把，让他们闯过人生最初的波涛中的暗礁，用爱守护，不离不弃。

王德成老师说：“教师职业的神性是要完成精神的遗传的。”如果是这样，我多么希望我对我的学生们的每一个小小的鼓励和略带责备的眼神都有你们——我亲爱的老师们的那份教师的神性和来自善良心灵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