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是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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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是个“神经病”

作者：夏榆


杜忠秀是江浙人，我们称作“南蛮子”。
    他是我小学的语文老师。每次杜老师来讲课，课堂上就甚为活跃。不是因为他活泼或者幽默，而是因为他滑稽。从开门走进教室，孩子们就像等着看一场滑稽剧一样，等着看他出洋相。
    他开口的腔调就惹人发笑。他的口齿不清，却喜欢把话说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只要他开口，教室里就贯满他高亢低缓富于变化的声音，孩子们听到他这腔调就乐不可支。
    他嘴角的白色唾沫也是让人发笑的，说话多了嘴角就出现唾沫。最可笑的是他说话的神态和情状。他总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永远是灰色中山装，风纪扣一丝不苟，白底布鞋也是黑白分明，他从来不脱帽，四季都戴着银灰色帽子。这些举止在我们看来都很怪，也可笑。尤其滑稽的是他每次讲完课会严肃地向我们鞠躬致礼，然后端着他的粉笔盒和教案正步走出教室，总是目不斜视。“这是个神经病老师！”孩子们被他的神情和举止逗得哄堂大笑的时候论断他。
    以前只是猜测。后来我们终于知道他就是个神经病。因为早年他被红卫兵抄家批斗，他的脸上被泼墨头发被剃成阴阳头，胸前挂着铁皮制的牌子弯腰九十度在工业广场被万人批斗，他的罪名是“臭老九”，他和那些“地富反坏右”组成的坏分子站在一起挨批，头脑被严重刺激，最后精神崩溃。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还真不清楚，关于他的历史是无从考证。
    我们只能在他来上课的时候认识他，判断他，揣测他。包括他表现出来的神经质，我们也难以从医学和病理上判断，我们都知道老师们也在背后喊他：“神经病！”他从来是昂着头挺胸阔步向前走。但他是优秀教师，这是有表彰会和奖状证实的。
    我真正近距离接触杜忠秀，是因为我的一个做卡车司机的好友。有一年好友搬到新居我去看，发现杜老师就住在他的楼上。他和夫人与儿子共住一起。朋友说，老先生还是原来我们看到的样子。
    因为住在楼上楼下，古怪的脾气和性格看得更清楚。比如不允许楼道的人们上下楼发出响声，不允许有孩子在他门前吵闹，不允许楼道里放音乐。他的儿子在采煤区当检修工，就是负责一些矿井里设备的维护。他的儿子小杜我们也都是见到过的，还一起喝过酒，面色白净，眯缝眼儿，只是不像杜老师身材高大神情严肃。
    小杜是喜欢笑的青年，但是有一天，我们听到他的哭声，听到老杜和他夫人的哭声。
    那天小杜下矿井，遇到煤顶岩石塌落，小杜来不及躲闪，一块巨石砸到他的腿上。
    后来再见到小杜就是在轮椅上，一只裤管是空的。
    轮椅后总是跟着神情伤楚的语文老师杜忠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