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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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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9 08:28: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永远的母校

作者:姜广平


我其实已经是一个没有了母校的人。
在教育现代化的进程中,那个我曾经度过了美好童年与少年时代的兴化县唐刘乡(镇)蒲场小学连同她的附属初中,早已被撤并了。而随着唐刘被撤去乡级行政建制,那个我的青春开始出发的唐刘高中,也被另一个经济发达乡镇的中学合并了。
我的大学——扬州师范学院,随着她与其他几个高校合并为扬州大学,我的大学母校也终于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我为我的母校一一消逝而流过感伤而痛苦的泪。很多时候,我觉得我越来越像飘萍,再也没有了庞大的根系;甚至像飘絮,飘浮在一无所依的天空。这里的痛苦,可能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
然而,母校之魂,却满注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我明白,我是母校的教育对象,也当然是母校的教育结果。
当人们痛切地表述文革时代对教育的戕害时,我觉得我无法对我的母校有半点指责。
那时候,无论是在我的小学、初中的母校,还是后来在唐刘中学的三年,我都觉得,我享受到了世间最美好的教育:
我们在进入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的教育虽然还在“文革”的肆意践踏下,然而,一些有良知的底层教师,仍然在用中国传统的教育理念引导着我们认真读书,是他们真真正正地让我们在“文革”的夹缝中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教育;我们在乡村的地头场边做过童年的游戏;我们在田野里放飞过我们少年的野性;假期到来的时候,学校放农忙假的时候,甚至在学校的学农课上,我们到田里干活,真正以一个农民的姿态与心态在田野里、农场上劳动;有时,我们走向田野、走向工厂、走向居民点,或登台表演,或组织墙报与黑板报……
在蒲场小学,我学会了拉二胡,学会了诗朗诵,学会了唱歌,学会了演讲。
我的语文老师夏志章,文革伊始他初中毕业。他后来成了我们那所学校的象征。蒲场小学作为一个村级小学在兴化县声名远播,与这位老师相关。他的苦学的故事,在我们乡间到处流传;他寒冷的冬天练毛笔字的事,更是被所有家庭当作家教的材料。然而,这位老师,小学生们是多么敬畏他!他是那么高大,高远!只有初中生,甚至只有即将初中毕业的学生,才有幸获得他的教诲。
然而,我与夏志章老师结缘甚早。我读小学时,他兼过我们为时不长的几天副科课程。小学自然课上,夏老师教会了我记课堂笔记,历史课上,夏老师讲明朝苏州葛贤起义,让我惊诧于“资本主义”一词也可以与“萌芽”这个词语进行榫接。而初中的语文课上,夏老师讲《藤野先生》的情形,我到现在记忆犹新,他指导我背诵《木兰诗》的情景历历在目。虽然那时候,我们的语文课上,有时候还会出现“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
夏老师是一个严谨得近乎刻板的人。他永远穿着整洁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永远以庄重的学者模样出现在同学们的面前。他的藏书永远堆放得整整齐齐,所有的书都不会有卷角,甚至比刚从书店买过来的书还要整齐。我真的惊讶于书竟然可以叠放得如此美丽,如此精神。我到现在还记得,夏老师曾替我整理好我当时正在读的一本书的卷边儿,他小心翼翼地一页页地整理好,并用一堆书把它压好。
在我的语文教育之路和学术生涯中,夏老师是最初影响我、也是影响最为深远的老师之一。他的认真与执着,他努力打拼,由一个初中毕业生成长为中学高级教师,是我人生教科书中的重要一页。
我进入高中时,文革结束了。但教育界所呈现的青黄不接的状态,让现在已经进入中年的人还记忆犹新。然而,却鲜有人知道,由于一些历史原因,当时在“五·七”反右或文革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知识分子,更多的还遗落在民间。八十年代初,这些人才陆续落实政策回城。而这却给了我们乡村学子莫大的幸福:因为在乡村里,这样的人,都其实被安排进了学校做老师。这一来,受惠的正是我们。在我的高中时代,我的语文老师华岳,是我们兴化县非常有名气的书法家,他能够将《古文观止》从头到尾一字不拉全部背诵,如有讹错,老先生自信地说,只是因为版本不同;我的另一个语文教师,我视之如父亲的孔沁梅先生,是兴化非常有名的演讲家,全县之内,雄辩之才无人可比。孔沁梅老师曾拿着《中国青年》和我们上语文课,读上面潘晓的文章,把那场全国性的关于人生观的大讨论搬到了课堂上,和我们一起谈什么是人生观以及如何看待《人生的路啊,为什么越走越窄》……
我的数学老师刘汉银,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可以用英文写作日记。他的数学课,是那么幽默、生动,我的数学成绩之所以后来一路领先,与我的这位数学老师太相关了。
我的物理老师李青茹,是清华大学毕业生,孔沁梅校长称道她上下班准确得如时钟一样准确。我曾经做过她的物理科代表,作为一个钟爱文科的学生,我的物理成绩,竟然可以在县里的竞赛中获得二等奖,不能不认为是李老师教育有方。现在,李老师在北京安度晚年,每次打电话给她,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我知道,我与李老师之间还有一层尚未挑破的关系,她知道,我也明白:因为我母亲早逝,李老师早就在内心视我如子,而我也早把她当作我的母亲……
很多次,我都想非常冲动地对着话筒,叫李老师一声:妈妈!
李老师听她的学生讲起过我,她在电话兴奋地告诉我:广平,听到你在教育上的成绩,听到你在文学评论上的努力,我多么高兴啊!我们这一代人,也许,最认同学生的,还是在学问上学术上有自己的成绩,有的人看重钱,有的人看重家庭,我看重你的所有学术努力……
听电话的时候,我在电话这端默默流泪了。
这些可敬的人们不但教给了我们知识,还教给了我们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这些前辈学养丰赡,做人大气,给了我们浓郁的文化熏陶,在打通知识体系方面也给了我们莫大的启发。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还将一种精神与梦想根植进了我们那一代人的心田。
生于六十年代,在常人看来或按常理,可能会因为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的灾难而染上教育的贫血之症。可是,在我们,事实恰恰相反,我们这一代人能够健康成长,这不能不认为是一种看似“错位”的教育带给我们的历史馈赠。而我竟然就这种历史馈赠的接受者与享有者,幸何如之!
而我的大学母校,给予我的则更为丰赡。
1982年,我走进扬州师范学院时,中文系名家云集。一代宗师任中敏先生,这个与王国维齐名的国学大师、敦煌学大师,创立了任氏散曲学的著名教授,在我的大学时代,由扬州师院向国家申报硕士生导师资格,而被国务院批准为首批博士生导师,这几乎是我们中文系所有学子的骄傲。先生于艰难时世中苦苦研究敦煌学,卓然而成大家,给了我们多少前进的动力啊!
顾黄初,这位国内最为著名的语文教育理论家,我是多么幸运,曾经作为他的学生,听他讲中学语文教学法。教育实习时,我选择了鲁迅《狂人日记》一课。评课时,顾老师鼓励我:姜广平就是现在到中学任教,也一定是一个优秀的中学语文教师。就因为这句话,我到现在都为自己不再做中学语文教师感到惋惜。
曾华鹏,著名文学评论家、鲁迅研究专家,当年复旦有名的四大才子之一,我有幸在他的课堂里,听他讲鲁迅。我的第一篇不像样的论文,就是老师布置的《野草》阅读心得的文章,老师不但认真阅读,还给出了差不多与我文章相当长度的点评与分析,并鼓励我要在学术路上走下去。
大学母校培养出来的著名学者汪晖、著名作家毕飞宇、著名文学评论家吴义勤和费振钟,现在,也同样在影响着我……
是母校的大师们的影响,使我在语文教学之余,一直紧紧抓着文学,并形成了自己的两个世界。如今,我以对话体文学评论在批评界有了自己的位置与影响,是因为大学母校惠我以智慧与学养……
母校给我的财富就是如此庞大,无论我走到哪里,母校的精神与传承,都在我的血脉里……
母校,永远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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