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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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在一起

■山东   侯登强

我是在那次意外中认识了青和文。
一年前，两个孩子相约“北上”，瞒着家人坐上公交车出走。所幸，到站下车时两个孩子又后悔了，抑或恐慌了，步行二十多里路回来。那整个下午，我如坐针毡，家长发动亲戚寻找，学校也派出老师协助。晚上七点多，两个孩子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在文的家里，双方家长一起对两个孩子展开了声泪俱下的教育。青和文并排坐在床沿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还是让孩子先吃饭吧，早点休息，她俩在外面跑了半天，都累了。”我打断了家长的说教，不忍两个孩子再遭受伤害。我们往往好心好意却伤害了孩子的心灵，两个孩子既然知道自己回家来，已经难能可贵了。这次出走，对于两个孩子定是刻骨铭心的——每个孩子或许当初都有离家的冲动，都曾经有过危险的成长经历。
第二天，我找到青和文的同学了解情况，知道了一些秘密，原来她俩都是插班生。
青的老家在四川泸州，半年前她跟随父母来到济南。新的环境她感到不太适应，并在学习上有些困难……她常跟同学说起老家有片树林，特别茂密，在我们学校的东侧也有杨树林，课间的时候，青会和同桌隔着栅栏，看那片树，仿佛那就是她家乡的树——这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异地漂泊的生活拉断了原本和顺的那些情谊，像一叶扁舟，青的心一次次在甜蜜的记忆里漂荡。而文先前在一所私立学校上学，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把她送进了学校，在没有亲情的环境里，小姑娘性格变得执拗而孤僻。后来，她父母离异，母亲带着她来投奔娘家。听班主任介绍说，文常常会尿裤子，五年级的学生，在班里被别的孩子称作“尿裤大王”，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一般孩子不会出现这种生理情况，我的初步判断是孩子在学校或者家庭中遭遇过某种严厉的刺激，造成性格与行为的异常。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孩子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了彼此的“知己”，她们虽然不在一个班内学习，但课间、放学后都在一起，感情非同一般。
我能够为两个孩子做点什么呢？当事情过去两天之后，我分别与青和文单独交谈。
和青一起聊天时，我谈起自己的童年，谈起当初自己的那些可笑甚至冒险的经历，青也跟着我轻轻笑。说到青的家乡，说到以后的打算，她略带忧虑。我告诉她爸爸妈妈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没有人能够替代父母。还是提起刚刚发生的意外，青明显感到尴尬了。我告诉她：成长中总有一些插曲，不过这样冒险的事情是做不得的。她认真地点头，离开时很有礼貌地说：“谢谢校长！”这让我感动良久。一个孩子怀揣着一颗颤巍巍的心行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学校和老师有责任竭尽所能去呵护她，鼓励她，教育就是要传递友善与关怀，给每一个孩子存在的幸福感、安全感。
和文相约在一个下午的课间。开始她执意要站着，我劝了她好久才坐在了我的对面，看得出她对成人世界充满了戒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受到伤害。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听着，小脸涨得通红，目光注视着墙角，仿佛要溢出泪水来。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柔和一些，让语句委婉一些，如果不能感动孩子，不能体恤孩子，任何的大道理都是浮云。慢慢地，文的话语多起来。她告诉我很多在私立学校的事情，那是一段带着伤流着泪的日子，家长的不闻不问，老师的冷嘲热讽，针扎一样刺痛了她的心。“我是一个不被人喜欢的人！”抹一把嘴角的泪，文带着哭腔挤出这几个字来。我怔住了，心里一阵难受……
随后的日子里，我还会偶尔找她们两人聊天，她们成了我办公室的常客。在学校里，在课堂里相遇的时候，我总要冲她们微笑。真的，一个微笑正是孩子需要的。每天，在学校门口执勤，看到青和文肩并肩走来，她们会老远就露出笑容：“老师好！”我会回一声“你们好！”送她们特别灿烂的笑容。不用说什么，一个微笑就是鼓励，就是真诚的关注和问候；听课的时候，我坐到她们的教室后面，一回头，她们看到我了，彼此笑一笑，课上她们会表现得格外用心。大课间的时候，我走到她们的身边去，打一声招呼：“加油哦”。我们相视而笑，好神奇，我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老师的存在价值——能够为两个孩子带来一次次小小的感动，能够让她们知道有人一直在关注她们，一直有人在乎她们。
去南部山区的游乐园，青的班主任告诉我：青变化可大了，学习也进步很快，已经完全融进班级了。青就站在一旁，腼腆地笑着，我向她伸出大拇指，那个时候，我的一颗心才有些释然。
没想到又有了新问题。一天，我看到文在和低年级的小朋友玩。我稍后了解到青和文已经出现了矛盾。缘起于那次意外，青的家长严禁她和文来往，否则回家就要被批。难道让两个孩子的友谊就此隔断？我找到青，青说自己其实蛮喜欢文的，可是母亲说文是个问题孩子，不能交往。不仅如此，青还一一列举了文的一些不良习惯，那说话的语气里透着担心。“还有半年多，你就要回四川去了，或许再也不能见到文，长大了回望这段日子，不要留下遗憾。” 我表达了我的想法，“文现在其实很孤单的，只有你一个朋友，能不能用合适的方式来鼓励鼓励她。”青沉默之后，猛一抬头，几乎和我是同时说出：“要不给她写封信吧……”
青瞄上了我办公室里的那些童书，“咚咚”有人敲门，她探进头来，“校长，我想从你这里借书看行吗？”看着她的调皮样，我爽快地答应了。三天一本书，青果然爱读书。“你给文写信了吗？”我还记着当初的约定。青轻声轻语：“那当然了，今天还有一个惊喜呢，你等着。”说完，她跑出去，从楼梯口拉来一个孩子，是文。“校长，文说也要到这里来借书，你看行吗？”说着说着，两个人咯咯笑成一团花。
——人家早就和好了，我这个大人还在这里杞人忧天呢。“行！就把我这里当成你们的图书馆吧，我当图书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爱读书的孩子真好，毕竟那里会有一个世界，可以让她们找到梦想和勇气。
我和两个孩子的故事还在继续，每天的笑容依旧，每天的问候依旧，每天的读书行动依旧。她们是我心里的两颗开心果，遇到她们我感到踏实和富足；她们是我身为老师的一面镜子，让我看到自己需要坚守的教育信念。谢谢青和文，让我跟着她们一起感受成长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