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话语之十三：老实

管季超0712

中国话语之十三：老实
文/子虚


2009-06-05









    老实之“老”，应该属于程度副词吧，解为“很”比较合宜。于是，老实，便可释作“很实诚”之义。词典上，老实的义项有三：其一，诚实；其二，规规矩矩，不惹事；其三，婉辞，指不聪明。
    中国人向来就有反智的习惯。为什么反智呢？我想，主要还是出于安全感的考量吧。一个人活着，时时刻刻，都处于与他人的博弈之中——那种缘于利益和欲望的博弈。在博弈中取胜，乃人之常情，于是，便渴望博弈对手弱一些更弱一些。这种博弈，体力成分是有的，但更多的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往往是人的智力。你听说过一个聪明人人和一个弱智博弈会输的消息么？
    所谓老实人的广受欢迎，传递着，一个民族心理不健康的消息。
    据说，世界各民族中，犹太人智商最高，华人次之。这种说法的广为流传，就一个对他人怀有“弱智期待”的民族来讲，绝不是一个好消息。于是，这个民族一方面喊叫着要“崛起”，简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另一方面，又不断地叮嘱自己绝不出头，以“韬光养晦”作为基本国策。
    既然谁不比谁傻是一个普遍的事实，那么，顺理成章，按照“稀缺原则”，傻变成了一种人人期待的物品。只不过，每个人所希望的，只是别人傻一点，没人希望自己傻。好玩吧？所以呀，所谓“反智”，并不一概论之。一句话，反的，是别人的智——反对别人比自己聪明。自己嘛，当然是越聪明越好。很阴暗的心理。
    我上小学时，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不错。凭这两条，便很受老师喜欢，三好学生没少当。其实，我自己知道，内心世界还是很丰富的，但老师不知道。到了初一，居然变成了活跃分子，老师在我的学期鉴定里，居然写上了“语言放肆”这样的字眼。看着同桌的L同学获得“忠诚老实”这样的评价，我很有些迷糊。
    忠诚这个词，有空我再专门解析。在我看来，这个词的背后，隐藏着中国式专制的一大半秘密。先搁下，只说老实。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很嫩的时候，听到一位领导评价一个新提拔的小领导，他的说法是，这位新提拔的小领导是个好人，是个老实人，云云。我的大脑里，快速回放了一遍有关新提拔的小领导的画面，N次闪回之后，结论出来了。
    新提拔的小领导老实么？一点儿也不。民间说调皮话的时候，就不很老实。不但色，而且很色的那种。不过，在一切正式场合与准正式场合，他总是显得很俨然，很乖巧的。尤其，在所有领导在场的场合，他总是和蔼地微笑着，态度很温和。这句话，是鲁迅形容刘和珍的，拿来放在这里，非常非常之合宜。
    领导希望群众老实一点，稍大一点儿的领导希望稍小一点儿的领导老实一点。这些，都正常。因为，该原则合乎理性原则，合乎所有领导“利益最大化”原则。如果群众的脑子都是“榆木疙瘩”级别的，领导的日子该多么好过呀！意识不到自己的权利的人，比较好领导，简直太好领导啦！于是，便有领导由衷地感叹过，“多好的人民呀！”为证。
    在社会博弈中，能够当上哪怕稍小一点儿的领导的人，都不傻。这是常识。那么，稍大一点儿的领导为什么乐于提拔他们呢？很简单，他给领导的印象，是老实的。退一万步来讲，起码，他们在领导面前，是老实的，是足以让领导放心的。尽管，他们在真正的群众面前，不一定老实抑或一定不老实，但在领导面前，一定老实。那简直是一定的。于是，在中国社会的诸多腐朽学问之中，“装傻”成了一门隐蔽的显学，成了一门堪称不传之秘的大学问。
    曹操和刘备，均属枭雄。三国鼎立之前，一段时间内，刘备不得不托身曹营混碗饭吃。
    为了避免曹操生疑，刘备便设计出一系列颇为低调的做人姿态。非但不过问国家大事，居然，操持农具，圈个篱笆种起菜来了。曹操呢，秉性多疑著称，自然要考验他一下。便约了刘备到小亭青梅煮酒，酒至半酣，曹操叹曰：“当今英雄只有你和我两个啊！”刘备听了，酒都吓醒了，彻底失态，连筷子都掉到地下。还好，刘备够聪明，反应够快，谎称因为害怕打雷才掉了筷子。如此这般，骗过了曹操，躲过了一劫。
    这就是后来被多方演绎的那出有名的“煮酒论英雄”。甚至，还搞出一出京剧以大力宣传之广泛推广之。由此可见，中国式的所谓英雄，其高超素质中的重要一项，就是要学会装逼。从不耻于装，到勇于装，再修炼到善于装。目标在于，要装得逼真，装得像。
    当然，咱今天也不能过分挖苦刘备先生，人家可是生存在丛林时代的人类。曹操是谁？领导啊！那种领导，俨然动物凶猛。其实，刘备也是。只不过，爪牙发育尚未完成，还不足以公然挑战曹操。于是，不得不动用弱势动物普遍采用的求生伎俩，像变色龙那样，不断变换自己的外观，给对方的观瞻提供错误信息。通过造成对方的误读，来求得生存之道。
    刘备早死了，但刘备的生存方式却没有死去。见到一篇《刘备的职场“糊涂学”》，摘录几句于下：
    “新人初入办公室，有被排挤的感觉是很正常的。人家本来都有自己的圈子，你一进去，不可能马上融入的。尤其是那些太急于表现，喜欢抢功劳，积极向领导汇报的人，就更容易被其他同事不待见了。所以，我觉得最好一开始就装傻，听话、肯做、认真、谦虚、愿意吃苦，为人要和气。所谓大智若愚，这样子，很容易被同事们接纳。太早贸然表现自己的锋芒，会对其他人造成威胁，而迅速地把你孤立起来。”
    任一细胞，都链接着该生物体的所有特征信息。或许，这则消息在告诉人们，装逼不仅是中国式政治所必需，且，日常生活中也不可或缺。当然，学问家们自可归结为诸如“国民生活泛政治化”等等专业话语，我坚信，从事这方面的课题研究，对中国包括中国教育的价值，一点儿也不比研究任何教育模式逊色。不过，我从中所感到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弥满的悲哀。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