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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生人物寻踪 | |
1987年12月21日至1988年1月7日,我创作了长达6万字的报告文学《青春社会场——当代中学生社团生活纪实》。作品发表后引起强烈反响,并荣获《少年文艺》(江苏)大奖。
在这部作品里,我以北京中学生通讯社为主体,描述了八十年代中期一批中学生人物的坎坷经历,并对中学生社团生活的规律与趋势进行了探寻。
谁都不会否认,历史是最具权威的证人和裁判。当经历了4年半的时间——在如今这个时代,4年半已经是一个漫长的时间概念,让我们再回首,看看当时那些弄潮儿是何面目,自然是一件百感交集的事情。尤其令人关注的是,当时那些风云人物,大都面临着考学或求职的出路压力,这4年半的时间便格外关键,可以说是处在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上。因此,在《青春社会场》单行本问世的时候,我决定来一次中学生人物寻踪,权作此书的后记。
对于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寻踪是困难的。当时他们聚集京华,而今却天南地北,甚至去了大洋彼岸。我只能依据4年半以前采访留下的线索,通过他们的家人或朋友,尽可能把去向问清。当然,他们中也有人与我成了挚友,至今往来密切,这给了我极大帮助。
为方便读者朋友对照阅读,本文的叙述结构与《青春社会场》保持一致。
第一章 谁是太阳?
首先应该提到王瑶。
1987年秋天,高三学生王瑶获得两项非同寻常的荣誉,一是当选北京中学生通讯社(以下简称学通社)社长,二是在北京首届中学生“希望之星”评选中名列第三。似乎该心满意足了吧?她却心事重重,脸上那清晨湖面一般的沉静中,骤添了浓浓的愁雾。
作为在摄影界“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王瑶决意再搏一回,报考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并已经孤注一掷,投入相当大的精力。然而,绝望的消息传来:1988年电影学院摄影系不招生!王瑶傻眼了,此路不通,可是隔行如隔山,临时转轨来不及了。
1988年春天,我拿着《青春社会场》手稿,去北师大附中找王瑶征求意见,她与我谈得最多的是出路问题。她不想考其它专业的大学,甚至准备联系报刊单位,直接投入摄影工作。我也帮她试一下,没有成功。
上帝有时捉弄人,有时也成全人。就在王瑶六神无主之际,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经《北京青年报》等方面的大力推荐,由学校保送她进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摄影专业班学习。她的高兴,她的感激,就不必说了。她也应当感激自己;10年的顽强拼搏,终于感动了上帝。
入学4年,王瑶学习成绩优异,并时常有摄影作品在《北京晚报》和《中国青年报》上发表,有时还动笔写点文章。我再见她时,似乎猛然发现,王瑶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中学时代的冲劲儿小了,显得文质彬彬,举止优雅。不久,她将走向工作岗位,单位虽未定,但进入新闻界继续搞摄影是肯定无疑的。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也许早已关注学通社这片沃土,曾先后接收任兆欣、杜民、胡波、陈晓妮、张福伟、王瑶、王蕤等多人来此深造。
任兆欣是获奖通讯《是星星也是太阳》的作者,毕业后已进入中国第一大报——《人民日报》,成为该报经济部的记者。
杜民曾任学通社副社长,以采访国际足球协会主席闻名,现为《中华工商时报》记者。
王晓辛辛苦苦写的《中国历史地名小词典》终于出版了。对历史的浓厚兴趣,使他考入人民大学历史第,毕业后进入中国建筑出版社。
曾与王晓结成竞选伙伴的夏鸿,考入北京联合大学文法学院。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对《北京青年报》知遇之恩不忘,毕业后回那儿做了一名编辑,并负责学通社的工作。由学通社记者变为学通社指导老师,夏鸿是第一人。
“我不做撒切尔夫人,我就做中国的周著这句掷地有声的宣言的主人,高中毕业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我曾去学校访她未遇,留了纸条也不见回音。据悉,她已经去了美国。
我去人民大学时,经王瑶介绍,见到了蓝江,小伙子瘦高有力,大有闯荡过江湖的劲头,很难让人想念这就是那位发表“我是太阳”精彩演讲的人。他最先考入北方一家海运学院,后又转入人民大学工业经济系。在此期间,为了谋生,他去拉过板儿车,尝尽了当“板儿爷”的酸甜苦辣,但侃起大山不亚于当年。只是比原来实际多了,再侃也不会侃星星或太阳,倒向我侃了一通海上求生存的本领。
学通社第一任社长杨毅新,似乎没有什么轰动性新闻,从山东大学毕业后,返回了北京,在《中国劳动报》当编辑。
第二章
默默的奋斗者
自《青春社会场》发表以来,4年半的时间里,从未听到王萌的消息。
王萌曾对我说:“我这人嘎!”的确如此,我向学通社的人打听他,谁也说不上来,连点儿线索也没有。我只好翻箱倒柜,找出当年的采访本,居然发现了他留的一个电话号码。这几年,北京的电话号码几乎换了个遍,老号码十有八九成了废号。我抱着一线希望,试着拨了一遍,嘿,通了!
接电话的是王萌的妈妈,听我讲明想法,她沉吟了许久,似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来,与上一章提到的11个学通社记者都上了大学情况相反,王萌根本没考上大学,直接到中关村一家电子科技公司工作了。其实,王萌也想深造,工作后上了计算机管理学院的夜大学。
比较起来,在学通社记者中,王萌是最辛苦的一个。这一年半以来,他几乎每天早晨6点出家门,晚上10点才回家,因为夜大学自然是晚上学习。他默默地迎接着电子时代的挑战,也默默地向自己挑战。他虽然没有高学历,却在高科技的海洋里游泳,能不付出几倍于别人的心血吗?
第三章
自立者不会消亡
那威还是那么活跃。
自从1987年底那次采访,我们再未见过面。可是,我却时常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中国青年出版社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出了一本《朦胧的碰撞》,是由中学生编写的,而这书名就是那威侃出来的。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社教部副主任李宏告诉我,她与那威聊过一次,说这小伙子很有些思想。
我的妻子是北京市青联委员。有一次开会回来,转达那威对我的问候。原来,那威已经是青联委员。据我所知,市级(应说省级)青联委员的名额非常紧张,几乎一个局级单位或系统才产生一个,又多出自名人或领导导。由此可以推想,那威毕业后的政绩和综合能力。
他自外语专业学校毕业后,进入美国一家公司的驻京办事处工作。
四川省中学生诗社社长周劲权,出版了《少男少女的自述》等书,却与另一位中学生诗人马萧萧一样命运,仍考不上大学。后来,这两个秀才全当了兵,马萧萧去了陕西,周劲松在成都军区政治部。
第四章 玫瑰色与灰色和谐
《青春社会场》发表后,收到不少中学生来信,其中谈论最多的就是王蕤。也许,是她鲜明的个性,引起了同龄人的共鸣。
我在作品中曾断言:像王蕤那样为人处世,必然会在现实中撞得头破血流。这话不幸而言中了。就在《青春社会场》发表的同时,她在学通社1988年度竞选中惨遭失败,不但未当上社长,连社会新闻部长的位子也丢了。
她悲伤地告诉我:“这次共有10个竞选者。他们大都是在我已经当记者之后,才进入学通社的,可10人中唯一的一个失败者,竟然是我!9月17日那一天,我感到是自己被人遗弃的日子。”选票是无情的,王蕤的得票数倒数第一。但我却觉得,她太需要经受挫折了,如果竞选成功倒未必真有益于她,因为这可能促使她冷静地思考,调整自己的处世方法。
事实果然如此,竞选失败成了她新的起点。
她带着590分的中考成绩,升入了以作家摇篮闻名的北京二中高中。同时,她参与了《朦胧的碰撞》一书的编写,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制作系列节目,还担任《中外少年》杂志的特约记者。在这些活动中:她变得善于与人合作,也更加深刻地体味人生,这为她新的飞跃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1989年8月,她的小说《再见吧,夏天》,在《人民文学》杂志发表。
1990年11月,她的第一部作品集《寻找的欢歌》,由广西接力出版社出版,深受中学生们喜爱。同年,她当选为学通社社长。
1991年9月,经学校保送,她进入人民大学新闻系学习。
1992年开春,经我和诗人尹世霖的介绍,她加入了北京作家协会。据她告诉我,她的第二部作品集《玫瑰色与灰色和谐》,不久也将问世。
第五章
从北方到南方
钱芳参与创办北京中学生诗社,受到了多方面的锻炼。
1989年,北京中学生诗社参与组织了中外华人中学生诗歌大赛,收到几万首诗歌。经钱芳和诗友们初选,将几百首好诗编成了诗集《羞涩的蓓蕾》,已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此诗集受到华人世界好评,仅澳门一所学校便订了300册。
柔弱的钱芳想试试自己的翅膀,考入了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呼大欣考入北京外语学院英语系。其他诗友也大都考入大学,有的去了日本。
从北方到南方,第一次孤身远离温暖的家,对钱芳是一次不小的考验。虽然,她恋着北京,每逢放假必定按时北归,但毕竟迈出了独立生活的一步。
进入大学后,钱芳接任了紫荆诗社的社长,并在大型诗歌朗诵比赛是担任主持人。她继续潜心于诗歌创作,在香港《文学世界》发表16首诗,该刊评价说她的诗“显示了中国年轻诗人的新追求和新趋势”。她的第一部诗集《那一片云属于我》,由中国和平出版社出版,并在北京举办了讨论会。
爸爸妈妈极爱钱芳,近来有些担心起来,因为他们发现女儿爱上了南方,说不定会在那儿生根呢。关于诗,钱芳是不会放弃的,但也不会当成专业。她说,一切看发展吧。
北京四中《流星》诗社的诗友们,也差不多都进了大学。爱写忧呀愁呀的武敬群,考进了清华大学建筑系。曾带我来采访《流星》诗社的潘嫱,与钱芳并不相识更未相约,也只身一人南下广州,成了中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的一名学生。她妈妈是电影导演,时常惊叹女儿在文学方面的灵气,希望她多动动笔。可是,潘嫱一心迷在医学上,并坚集自己将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
第六章
特别通行证
段钢的故事以喜剧开始以悲剧结束,然而,却又意外地以喜剧重新开始,仿佛这世界注定让他重活一次。
两次高考失败,让曾是学通社副社长的段钢伤透了心。他不甘心白吃饭,不忍心放下手中的笔,可是,路在何方呢?
1988年6月,段钢去《北京青年报》送稿子。走进熟悉的编辑部,他更加感慨万千,也颇有些羞愧难言。曾任学通社指导老师的贺帜生,热情地接待了倒霉的段钢。恰好,副总编辑陈冀(现任总编辑)走进来。贺帜生便说起段钢的不顺,请陈冀帮助安排。陈冀也是年轻人,见段钢一身沮丧气,同情地说:“哥儿们,怎么这样啦?哪天找我一趟!”几天后,段钢来找陈冀了,他很希望来报社工作。陈冀毕竟是报社领导,谈起了进人的大事,也认真起来,明言相告:“眼下报社正进人,我们尽量考虑你,因为你是咱学通社培养的人嘛!不过,在同等情况下优先录用有学历的人。”
段钢以为没戏了,一个月没来报社。贺帜生突然向他报了喜讯:“你那事儿定了!”“真的?”段钢惊呆了!这么至关重大的事情,就如此简单的定了吗?当时,报社调入4个人,另外3人都是响当当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唯独段钢1人没有大学学历。
段钢靠什么成为记者呢?他靠是真才实学,靠的是报社知人敢任,这两者的结合成为一张特别通行证。
事实证明,《北京青年报》破格录用段钢,不仅显示了博大的胸怀,更显示了卓越的胆识。段钢来报社半年,总结评奖时连获4个奖,在全报社名列第三。后来,在亚运会报道中,他又连连获奖,成为一名得力的年轻记者。这样的记者,又怎能不为报社玩命儿干?是报社才使他真正获得了人的尊严,也真正实现了人的价值。
第七章 特长+60分能算一流学生吗?
这是张延平写的一篇通讯的标题,此文发表在1984年12月7日《北京青年报》上。北京某重点中学初三学生谭云珠,弹一手好钢琴,却因考分不够录取线,被该校高中拒之门外。因此,张延平借这篇通讯提出“特才”应排在“统才”前面优先录取的观点,进而发起关于教育事业培养人才的方向问题的讨论。
事情已经过去年多了。人们对这一问题的争论远未结束,但作为被争论的具体人物谭云珠,早已经从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两年多了。当事人的亲身经历,不是最有力的回答吗?为此,我千方百计找到了谭云珠。
细谈起来,谭云珠的经历还真有些代表性,自然也就多一些坎坷。
1987年夏天,谭云珠随合唱团赴美国演出,大获成功。可她报考北京师范学院音乐系时,又因10分之差,只进了大专班,而未能进入本科班。1989年毕业时,她想再考入本科班多深造一段儿,仍因政治和心理学方面拉分,未能如愿。于是,她被分配到北京朝阳幼儿师范教钢琴。应当说,她已成为专门的音乐人才。
谈及那场讨论,谭云珠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
“人还是要有特长,才能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才能为社会做出贡献。当然,也要全面发展,但实在全面不了,有特长仍可以成才。我琴弹得好,既能登台演出,又适合音乐教学,教的学生屡屡获奖,干吗非要我政治考试的分数也那么高呢?”
谭云珠人微言轻,但她的发问却很耐人深思。假若,对许多著名的艺术家、文学家乃至科学家进行一番全面考试——只用初中升高中的考试题即可,合格者能占多少呢?身为一个作家,我坦率地承认,我的数理化成绩必定不及格。似乎也有理由辩护:在文革中读的初中,能学到什么东西呢?但是,周劲松、马萧萧和段钢的曲折经历,又该如何评说?
写到这儿,我想把尾声部分里提到的希望之星康艺,一并做些介绍。
康艺是中国少年棒球队队长,国家一级运动员,现在北京体育师范学院竞技体校学习,相当于高三学生。尽管,他们棒球队曾在国际比赛中多次获奖,并受到布什的接见,但由于耽误文化课太多,也常常为出路焦虑不安。15个人的棒球队仅剩下5个人。假若,大学也要用文化课来卡他们,这支战功卓著的棒球队必将垮掉。因为直到面临高考之际,他们仍在住校训练,并以训练为主。
康艺的父亲康文信是《儿童文学》杂志副主编,他对我说:“如果让我再一次选择,我不会支持孩子打棒球了。为什么呢?假若国家不重视,不给特殊政策培养,这孩子损失太大了!”
这意味着,谭云珠之路远非一人在走,谭云珠之争远非一人之争。
文中提到的陈冀、张延平、贺帜生,仍在《北京青年报》工作。陈冀任总编辑,张延平任常务副总编辑,贺帜生任秘书长兼记者部主任。
尾声 群星灿烂的启示
八十年代是20世纪中国具有特殊意义的10年。在这10里,涌现出一大批杰出少年,其中社团也为人才的成长起了催生的作用。除了前面已经介绍的之外,仅就文学和新闻等门类,至少还可以介绍下列16位。
中学生诗人何鲤已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
写出长篇历史小说的刘慧君,也考入了北京大学。
中学生诗人田晓菲结束了在北京大学的学习,已赴美国攻读文学硕士。
国际少年书信比赛金质奖章获得者赵爽,正在德国学习,并常有作品在国内发表。
中学生诗人阎妮已赴法国读大学。
中学生作家韩晓征从北京大学毕业后,选择了中国科学院联想集团,正在计算机领域里艰苦奋斗。
上海中学生记者团团长胡劲军大学毕业,现为《解放日报》评论编辑。
中学生作家胡晓梦大学毕业,已进入新华社国内部担任记者。
中学生作家程冰雪已进入重庆大学。
中学生作家邱华栋已出过几本书,并进入武汉大学。
中学生作家丁捷(晓波)进入南京师范大学,并连续推出有影响的少年报告文学。
中学生诗人任寰已从石家庄调入北京八中读高中,并出席了全国青年作家会议,成为最年轻的代表。
中学时代发表过300多篇新闻作品的骆新曾任学通社第三任社长,现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
以演说特长生评为“希望之星”的徐滔,从北京广播学院毕业后,已进入北京电视台工作。
北京海淀区小作家协会主席袁立新,现为北京翠宫饭店公关部主管。
以书法特长生被评为“希望之星”的高原,已考入外交学院大专班。
当然,以上列举的大都是成功者或比较成功者,这代表不了中学生的整体。有的“希望之星”因遭受了挫折,从此便销声匿迹了,任我怎么联系也不回音。想一想,这也正常。星星既可以升起,自然也可能陨落,而星空依旧美丽,因为会有新星冉冉升起来。
在我新出版的长篇小说《握手在16岁》中,有《写作狂悲歌》和《青春名利场》两章,那是从相反的角度,写出了我对社团及文学少年的切切忧思。
中学生社团是一个青春社会场,它既可以是人才成长的摇篮,也可以是人才成长的陷阱,关键是我们怎样组织社团和怎样在社团中生活。
对文学的挚爱达到惊人的程度,本是难得的境界,但如果太轻视其它学科则是危险的。文学是一颗诱惑力极强的“魔果”,它常常使人感到近在咫尺,伸手可摘,张口可吃。实际上,多数人只是水中捞月、梦中吃果。
写作狂不是大作家的形象。你以一颗恒心爱着文学,更以一颗恒心爱着生活,也许有一天,这两颗赤诚的心碰撞到一起了,那碰撞出的火花才是真正的作品。
什么都不必抱怨,只须记住:你的心胸和眼界多广阔,你的世界就有多广阔;希望是人生的太阳,而这太阳永远在你的手上!
1992年3月12日写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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