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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呼自己的妻子“夫人”有何不当?[z]
与人交谈时,偶尔会听到有人称呼自己的妻子“我夫人”。原先倒也没有在意,其实也是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合适。后来,因为读了著名语言文字学家胡明扬著《汉语礼仪用语及其文化内涵》(胡明扬、郭锦桴主编、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汉语与文化小丛书”之一)的论述,开始觉得听人家称呼自己妻子“我夫人”有点别扭。
胡明扬先生在该书第13页,即第一章“汉语中见面时的招呼(称谓)用语”的第四节“招呼(称谓)用语的文化内涵”,写道:
在十分隆重的场合,例如外交场合,常常能听到“夫人”的说法,但是也只限于外交场合、个别官方场合或特别隆重的场合,平时是不用的。现在电视台的某些节目中,嘉宾主持人居然称自己的妻子为“夫人”,说“我的夫人”怎么怎么,这是很错误的。
此后,我开始对人家讲的“我夫人”敏感起来,发现确实有不少人喜欢称呼自己的妻子“我夫人”。我在Google里键入了带引号限制条件的“我夫人”进行搜索,发现有125,000项结果,搜索“我的夫人”,则有71,800项结果。剔除这两项中女性自谦时说“别叫我夫人”以及男性开玩笑时说“我的夫人和小妾”等出现概率较低的修辞性或打趣性表述,正儿八经称呼自己的妻子为“夫人”的人还真不少。在我现实接触的人群中,“我夫人”的使用者不乏拥有博士学位等高学历的专家、教授,当然基本上不属于语言文字学家,而且,的确也没见过汉语界的学者如此使用。
显然,我不可能对Google中搜得的近20万个数据逐一进行动态语境研究,也无法从字面上判断这些使用者在说“我夫人”或“我的夫人”时到底出于何种动机或心态。不过,从实际接触的人群看,我感觉多数人是出于对妻子真心的尊重和爱护,同时也下意识中将自身身份地位定格在一定的高度。比起前人先辈以及如今一些文人雅士说“拙荆”、“贱内”,似乎谦虚得足以把妻子可张扬的优点都贬抑得一干二净,选用感觉非常雅致、庄重的“夫人”,以体现尊重妇女、男女平等的时代潮流,应当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我夫人”的男士们,那种感觉俨然就是一位“新雅士”!或许,在这些“新雅士”眼里,“爱人”、“太太”太过时,“老婆”、“孩子他妈”太土气,“妻子”太刻板、术语化,“拙荆”、“贱内”太辱没女性的尊严……叫“夫人”多好啊!既神气又高雅!
然而,这批“新雅士”的选择却引起了汉语语言文字学家的激烈批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不由开始对“夫人”一词的来龙去脉产生了兴趣。
经查《汉语大词典》(缩印本)(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年版第1354—1355页)的【夫人】和【夫妻本是同林鸟】两个词条关于“夫人”的例解如下(有删减):
【夫人】?诸侯之妻。《礼记·曲礼下》:“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论语·季氏》:“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孔颖达疏:“邦君之妻者,诸侯之夫人也。”汉代亦称列侯之妻。?帝王的妾。《礼记·曲礼下》:“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妇,有嫔,有妻,有妾。”《南史·后妃传序》:“晋武帝采汉魏之制,置贵嫔、夫人、贵人,是为三夫人,位视三公。”?古代命妇的封号。王莽封崔篆母师氏为义成夫人,为命妇有“夫人”封号之始。至唐代,文武官一品及国公的母或妻为国夫人,三品以上官员的母或妻为郡夫人。宋代执政以上官员之妻封夫人。明代一品二品官员之妻皆封夫人。清代并封宗室贝勒至辅国将军之妻为夫人。?对已婚妇女的尊称。《史记·刺客列传》:“市行者诸众人皆曰:‘……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汉赵晔《吴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传》:“适会女子击绵于濑水之上,筥中有饭,子胥遇之,谓曰:‘夫人,可得一餐乎?’”?对自己及他人妻子的尊称。巴金《灭亡》第七章:“他底身边坐着他底新婚夫人郑燕华。”茅盾《子夜》三:“我看见他出去。吴夫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元无名氏《冯玉兰》第二折:“嗨,正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夫人,我也只保得自己性命,保不得你了。”
经查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年版《辞海》(彩图缩印本·音序)第594页【夫人】条目,其解释为:
【夫人】?周代称诸侯的妻子。《礼记·曲礼下》:“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汉代列侯的妻子也称“夫人”。?古代称帝王的妾。《礼记·曲礼下》:“天子有后,有夫人。” ?命妇的封号。唐代文武一品及国公的母妻为国夫人,三品以上母妻为郡夫人;宋代执政以上官员之妻封夫人。明代一品二品官员之妻皆封夫人。清代并封宗室贝勒至辅国将军之妻为夫人。?妇人的尊称。《史记·刺客列传》:“市行者诸众人皆曰:‘……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尊称对方的妻子。
这两部权威工具书的解释似乎如出一辙。商务印书馆1997年出版的《辞源》(合订本)中【夫人】条目的义项分类和解释与前述二者也十分相似。撇开其中似乎已经过时、与本文话题关系不大的历史上的特定意义,比较共性的解释是“对他人妻子的尊称”。
为了进一步印证当今时代的特色和标记,我又查阅了商务印书馆《现代汉语词典》的两个版本。该词典1983年版第333页将【夫人】解释为:“古代诸侯的妻子称夫人,明清时一二品官的妻子封夫人,后来用来尊称一般人的妻子,现在多用于外交场合”。而2005年的最新第5版第416页则将【夫人】解释为“古代诸侯的妻子称夫人,明清时一二品官的妻子封夫人,后来用来尊称一般人的妻子”,即除了删除“现在多用于外交场合”的限定,其余一字未改。
这一删除的小细节表明:中国人的社交范围、社交习惯和社交观念在发生变化——原来一些被戴上“资本主义糟粕”、“毒草”的高雅、庄重用词,如今不仅在外交场合使用,而且已经走进了寻常百姓的生活之中,成为“一般人”日常用词的一部分。譬如,“夫人”就从原先王公贵族等所谓身份地位很高的人专用,“降格”为“一般人”都可以使用的词汇概念了。不过,一个仍被公认的前提还是:用作一种尊称。
根据上述信息,“夫人”一词在汉语环境下,目前比较能为国学专家接受的使用语境是:
⑴ 指他人的妻子,除了外交场合,还用于其他比较正式的场合,或用于比较有文化的人群的交往中,或在书面语中,如“某某某夫人”、“总经理夫人”、“部长夫人”、“第一夫人”,等等——这是目前最广泛、最无争议的用法;
⑵ 指自己的妻子,用于两口子之间私下里的称呼,或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人对身份地位比自己低的人指称自己的妻子,这种语境下一般不必说“我的”或“我”,只需直接说“夫人”——这可以算是比较符合语言规范的自指用法;
⑶ 指自己的妻子,用于朋友间开玩笑或夫妻间打情骂俏——这可能可以算是故意违反语言规范、俏皮地使用“夫人”一词的有趣现象。
上述三种情况的以外的自指用法,似乎就有不够谦虚或自我抬举的嫌疑了。
这似乎又跟“国学”这一热门话题扯上关系了。——是不是如今某些领域学者圈子里的国学修养也有待加强?如果是这样,那无缘谙熟国学、不拘繁文缛节的普通百姓,就算错用了“夫人”一词,偏离了其本义,也无可厚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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