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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唯一没试过的新办法
韩石山
小序
为女作家写评介文字,在我的经历中不算多,有数的几篇而已。这或许是女作家们,觉得我的文字有些硬,爱批评人,且是那么不讲情面。女人都是爱面子的。说好还好,说不好面子上不好看,最好还是别招惹这家伙。事有凑巧,近来却接连为几个女作家写了,且全是山西的。
说凑巧,还真是凑巧。写的原委,各有不同。写李燕蓉的一篇,是3月间去济南参加中国小说学会的小说排行榜评定会,江北片的提名中有她的《那与那之间》,几经评选,最终入围。按小说学会的规矩,入选作品要出合集,每篇之后都要附评委的评文,我是山西人,这篇就分给了我。
写蒋殊的一篇,是《中华文学选刊》要我推荐作品,我是《山西文学》的主编,于公于私,都应当推本刊的作品,就推了蒋殊的《草儿的粉》(2006年第一期)。他们的规矩是,推荐者必须写篇评文附后,只得写了。
写李月丽的一篇,是月丽要出本小说集,打来电话,要我给她写个序。她发在《山西文学》上的一篇小说,得了赵树理文学奖的短篇小说奖,为刊物争添了荣誉,理当感谢,没有推托就答应了。篇目早就寄来了,写是不久前的事。
写葛水平的一篇要早些。去年冬天吧,《文艺报》要发篇葛水平小说的评文,编辑来电话要我写。费不了多大的事儿,推诿一番说不定还得写,不如痛快答应算了。评的小说,是编辑定的,好几篇。能省事就省事,我没有全看,只看了《黑雪球》和《浮生》就写了。写的长了些,发出来一看,删节不少。我从不反对删节,但我最心疼的恰是删节。按编辑的理念,留下的都是有用的,要紧的,没少什么呀,不过删了几句废话嘛。殊不知,正是那些没用的,不要紧的,看着像废话似的东西,才是最见性情,最见才具的(假如我还是有点)。正经话谁说都一样,只有废话才会因人而异。这也是我应邀写文章时,总要问清字数才写的一个原因。省得你改,省得你删。宁愿自己先把干货去掉些,也愿意写出来的文章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水灵灵的。
为了合起来像篇文章,有些套话就删去了。再就是没篇名的,比如序,拟了个篇名。
这个总篇名有点怪,不必讶异,耐点烦,不等看完第一篇就知道了。
她的运气还不错
月丽要出本小说集,要我写序,我没推辞,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不知道她的学历,也不知道她的经历,见过两三面,还是多人之际。突出的感觉,只有一个,就是她和她生活的那个地方,很协调也很般配。那是山西省阳泉市所属的一个县城,出煤也出铁;很久以前我曾去过那里,感觉不怎么好,只能说是一个极普通的山区县城。特别之处是,这个县过去是个州,现在成了地级市的阳泉,过去只是它属下的一个小镇。
刚才查了一下,是2003年,月丽寄来一篇小说,我看了觉得不错,就签发了。后来这篇小说,就是收在本书中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获得山西省一个很高的奖项——赵树理文学奖的短篇小说奖。全省只评了三篇。知道了这个消息,她给我来过一封信,说是感谢我,把她十年前写的这个小说发了,要不不会获得这个荣誉。
纵然获了奖,我对她的看法也没有变,只是觉得她的运气还不错。好些女作家加上别的手段才能得到的东西,她靠着自己的才华一样地得到了。虽说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后来我还看过她写的两三个小说,觉得她对人生有极好的感悟力,也有极好的表现力,渐渐地也就觉得她和她生活的那个地方,不是那么协调不是那么般配了。那样的地方,不该有那么多的忧伤,然而她有;那样的地方,不该有那么多的纷扰,然而她有。莫非月丽是个异数?
我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或许还有别的因素,比如无端地为山西的文学事业操起心什么的。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总觉得这个老大省份的文学创作,已显出了疲惫之象,再不注入活力,怕要更其疲惫了。
有没有解救之道?这个问题时常萦绕脑际。
是去年吧,修订我的《李健吾传》时,看到“《和平颂》引发的不和平”一节,——此剧原名《妇女公民大会》,乃古希腊伟大的戏剧家阿里斯托芬的名作,——剧中,一群妇女穿戴上丈夫的衣帽,出其不意地把政权夺了过来,因为共和国的顾问们一个坏似一个,他们中间偶尔有一个人做了一天好人,就有权连做十天坏人。一个男子绝望之余喊道:“把政权交给女人吧,这是雅典还没有试过的惟一的新办法!”当时不知脑子怎么拐了个弯儿,想,要重新振兴山西的文学创作,看来得靠一批女作家了。因为这是我们还没有用过的惟一的新办法。这当然也是因为,这两年间,山西出现了葛水平、李燕蓉、高菊蕊等一批显示了才情的女作家。她们最大的特点是灵慧,不信神也不信鬼,只信自己手里的笔;一出道就身手不凡,让你得擦亮眼睛还得细细地去看。艺术,几乎是所有的艺术,如果只用一个词儿概括的话,还有比灵慧更准确的吗?
山西这个地方,是到了该出几个优秀女作家的时候了。
上面举例说到的三个女作家,葛水平是长治的,李燕蓉是晋中的,高菊蕊是永济的,都还可说是生于灵秀之地,而李月丽生活的那个地方……忽然想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在那个地方,曾出产过一个优秀的女作家,就是那个叫石评梅的女子。那原是个出人才的地方。
不必胡拉乱扯了,我还是太迂,凡事总想找个根据,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根又哪有那么多的据。不在地方,不在时代,全在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再偏远的地方,也挡不住一个有心人对事业的追求;再世俗的地方,也挡不住一个有心人对高雅的奔赴。
正是春天,小外孙在客厅里唱着“春在在哪里,在小朋友的眼睛里”,月丽的灵慧在哪里?在她那一双黑亮的眸子里,在她那恬淡而又忧郁的心性里。
月丽,虽说生活在那么个地方,虽说生活或许给过你许多的磨难(我这么猜想),但我还要说,你是幸运的,因为上苍还给了你一个常人难得的礼物,那就是灵慧。你只管写下去好了,不旁鹜,不气馁,走到什么时候,走到哪儿,你和你的作品都会照亮一片天空,泽润一片土地的。
如果说还有什么嘱咐的话,那就是勤勉,多读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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