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不快乐(选篇

管季超.

我们为什么不快乐(选篇) 王开岭    中国人的精神“灰指甲” “在这个经验世界里，崇高的价值高于低下的价值，精神的价值弱于物质价值，先知者、哲学家或诗人弱于警察、士兵或银行家。上帝弱于物质。”“......世界在液态化。再也没固体了。” －－别尔嘉耶夫 ——生命不到位？ “到位”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最简单的解释即：做自已真正倾心并倍感快意的满足的事。 可仔细想想，这竟是多么难、多么奢侈的一个念头！ 多少人能自由的放飞生命、真正从工作中亨受投入的快感？多少人在做着平生最渴盼的事且乐此不疲？谁之忙碌是在演绎理想中的“生命角色”即使好不容易攀上了某档差，可谁又能难按自己欣赏的理解的方式去做？一个普通人的劳作中包着多大的比例的“事业”、“热忱”、“信仰”、“尊严”、“幸福”等价值成分？且不说，为粮粟之谋而汗流浃背的底层劳动者，就连教师、记者、律师、学人、公务员......其实际“精神境遇”又如何？扪心自问，他们器重自己的每天的工作吗？像爱身体一样爱自己的人格和灵魂吗？他们有真正发乎生命的梦想和纯洁吗？有充分行使权力、亨受自由、表达意志的习惯吗？（最可怕的是，他们大概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压抑、委屈、牢骚、焦虑、愤懑、怀才不遇、战战兢兢、怨天尤人、浑浑噩噩、庸庸碌碌、潦潦草草......难道不正是这些构成我们日常生活的主貌？仅凭“生产力”、“初级阶段”就搪塞得了吗？ 真正折磨生命的并非物质境遇，而是精神境遇。是一个时代的和社会的软环境：体制、人际、价值模式、群体文化、游戏规则、权利保障、社会评判系统、法律付诸程度等等。 单位、户籍、挡案、人事、组识、上司、纪律、习俗、规矩、公共价值、集体规范、社会舆论、他人的目光......我们生活在一个被动的－－被领导、被囚禁、被吩咐的格局中。像镙丝一样，不知不觉，我们即被规定好了坐标的路线，生命难以移动、难以自主、只能沉溺在槽窝里，眼巴巴干瞅着某个期待之“点”，却无法抵达（虽不否认有例外，但在这儿，我描述的是中国人的整体，而非某个幸运儿）...... 来不及准备，来不及判断的选择，生命从方式到内容，一切勿勿被决定了、编排好了。可悲可叹的是，操纵我们的并非上帝所赐的严肃“命运”，而是一些非理性世俗因素和他人的意志：一页表格、一纸公文、一位主管的喜怒好恶，就随随便便杜撰了我们的履历；有时更不乏荒唐与卑鄙、欺俇与愚弄......前不久央视《今日说法》披露了一桩案例：山东滕州的一位农村姑娘，几年前考上了某商业中专，而录取通知书却落到了权力者手中，结果对方偷梁换柱，不仅冒名替他读完了学，毕业后还当上了信用社主任。主持人的愤愤之词中有这样一句：“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被毁了。”……其实，这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一个问题：我们的命运何等脆弱不堪！它竟如此轻易地被篡改、被恶意地捉弄和羞辱！而我们很少想到要质疑，要抗议，要改变一个其实再渺小、微弱不过的即成事实。 这难道不荒谬吗？ 可怕的是，荒谬已被熟视无睹地“正常化”了，人们已学会利用荒谬为自己谋福利、寻出路了。 我们可真实有力地生活过？我们有多少可以自己支配、随心所欲的事？有多少不看别人眼色、不听候别人判快、自己说了算的主张？ 生命“不倒位”――抵达不了梦想的地点，也就丧失了活性和激情，也就没了热力、乐趣与创造。在生命失去了初衷、折断了路径后，那些所谓的“劳绩”“贡献”“荣誉”哪个是生命想要的？我们甚至已不知想要什么了…… 中国人评价和叙述生活时常用一很通俗的词儿――“混”：“咋混得”“混出个样来”“哪儿混呀”“最近某某混大了”……“混的转”“即潇洒”，“混不开”即窝襄。 一个国家、民族的生态和精神形貌竟被一个“混”字给捂了个严实，岂不悲哉？ 正是越来越多的无序、荒谬和世事难料，让我们对生活本身充满了惊恐和敌意。一个人，头脑中愈是装满理性、规范和自律的道德，愈努力想走得笔直与严格，其生命交通就愈易遭遇红灯，就愈拐不过弯，陷入受堵、瘫痪和被颠覆的命运。 阻挡生命的东西太多、太大，我们根本搬不动。要么折途而反，郁郁而终，要么改道易辙，背了初衷。总之，我们实现不了哪个梦，就像性爱不来高潮，这让生命无法不沮丧、不虚无。我们不再迷信“梦想成真”“有志者事竟成”……之类的红色格言，那只是啤洒花里的二氧化碳而已。末了，我们只好借“命”草草打发自己，昏迷自己。 在我们的生命的周围，几乎寻不见西方人（其实不过“正常人”尔）脸上常有的哪种从容、优雅、友好、欣赏一切的微笑与欢愉――就像恋爱中人的神情！一个生命到位者基本的精神面貌的生存气质！这种差度，随便看一眼影视或攝影画面即可证实。我们脸上不经意话间露出的不是愉悦与自信，而是一种紧固、僵硬、拘谨，一股蒙垢、尘封意味的迷离，一种阴郁黏稠的色素――精神“灰指甲”！ 物质匮乏、经济落后可借生产力以弥补，枝术可以仿鉴，产品可以舶来，而惟独生命笑容是难以嫁接的引渡的，任何的模仿都不顶用。一个人，只有心念自由了，精神单纯了，生命卸下了面具、褪去了伪装，扔掉了包袱和垃圾，表情才能轻盈，灵魂才能飞扬，神采才能焕发亮度…… 观察西方人的生态，我最大的感受是：他们活得朴素。本色、自主、自大气愿！他们竟然可以按自己的意向，按自己的方式来生活！他们很少委屈生命，无论三教九流贫富贵贱（且套用我们语境里的两个词），他们大都是快乐的，笑容是灿烂而真实的……无论干什么，皆因喜欢、源于热爱，皆自主选择的个人努力的结果，没有什么力量在强迫他们。比如喜欢警察才去做警察，喜欢医生才去做医生，喜欢老师才去做老师，高兴了，可以花数年光景去研究鲸鱼的叫声，去跟踪一头受伤的熊，去宣传保护家园的绿色主张，甚至可以去竞选议员、州长，甚至在不违背宪法的前提下去做诸如游行示威抗议政府的事（你能明显地感觉出其环境要鼓励、支持这些事）……而且，令人感动的是，无论做什么事情（哪怕我们眼里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总是显得那么投入、虔敬，那么兴致盎然、兢兢业业，精神上总洋溢着一种生命的热忱、喜悦的成就感――其实，这种成就感，只有做一名“好警察”、“好医生”、“好教师”的努力才能获得，而对荣誉的认知和追求，往往真的会促使他成为一名优秀者。否则，不是出于生命理想和事业的打算――而仅仅为谋生的话，完全可以对去干别的，而不必委屈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