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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语文的追寻 文/李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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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0 20:56:2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对语文的追寻


1.我的梦

上大学的时候,我最喜欢的课是美学。当时大家都看朱光潜先生的书,记得朱老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说,要搞美学研究,要过好两个关,一是哲学,一是文艺。哲学嘛,当然选德国古典哲学,那个时候哲学课老师、美学课老师和文艺理论课老师都是言必称黑格尔的,那就从黑格尔读起。读了大半部以后才知道就凭自己这点哲学底子想读懂黑格尔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只好暂时放弃哲学这一头,从文艺开始。于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专门作研究计划,在中国文学中选了李白、曹雪芹、鲁迅和曹禺,在外国文学中了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普希金和托尔斯泰,先把教科书上列的他们的作品都买了来,然后就开始了我这个庞大的研究计划。先从曹禺开始,当然又先从他的《雷雨》开始,先写人物论,《雷雨》有八个人物,写周朴园,再写周萍,再写鲁侍萍,再写蘩漪,再写谁谁谁。一边看着曹禺,心里一边惦记着鲁迅,于是又动笔写着鲁迅方面的文章,曹雪芹呀,李白呀,还有莎士比亚呀,巴尔扎克呀,普希金呀,托尔斯泰呀他们,也都一齐上,恨不得三个月就每人写个三五篇,一下子就成了个大学者。因为心里急呀,我要等研究完了这些个计划后再来研究美学呀。这种急切的心理当然是作学问的大忌;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全心全意读了许多书,而且是如饥似渴,而且心里头的想法特别多,经常为自己的一些思考心得激动得不得了,一下笔就是千言,一个晚上就可以拉出一篇文章的初稿来。
就是在这样的梦想与忙碌中,我毕业分配到了一所农村中学,一蹲就是九年。这九年中,我一直做着这个美学的梦。我很清楚地知道,要想做学问,我蹲在这个地方是肯定不行的,必须走出去。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考研究生。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教两年书,然后考研究生。没有想到的是,从第二年开始,学校就安排我带高三,这一带就是八年,其间我多次申请报考,都被做工作,再带一年,明年一定同意你报考。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已经过了考研究生的年龄,而且,在学校学的那点外语,已经都交还给老师了。而我的那个美学梦,也似乎已经变得那么遥远。
那是我最痛苦的九年,一方面,我时时刻刻在想着自己的那个美学梦,另一方面,我又时时刻刻面对着就要走向高考考场的学生,我的每一懈怠和分心,都会直接影响到他们一辈子的前途。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自修。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感觉到自己的梦想一天一天破灭,这种痛苦的自觉化为一种紧迫,我抓紧每天的每一点空余时间,如饥似渴地看书写字。哪一天,哪怕只要有一个小时,半个小时,没有读书,我就觉得这是浪费,心里就有一种空虚感,甚至一种犯罪的感觉:我浪费的并不仅仅是时间,而是自己的理想,是自己为之奋斗的东西。所以才会有这样深深的自责。
现在回想起来,那九年,实实在在是我最刻苦的九年。我把我每一点时间,都用在读书写字上。我不但重修了一遍大学中文系的所有课程,还选修哲学系、教育系的绝大部分课程。当我决定把自己的研究重点放在语文教育研究上以后,我用了整整四年时间,自修了该专业所有的硕士课程。由于长时间地伏案工作,也由于内心的焦灼和条件的简陋,我年纪轻轻就落下了坐骨神经痛、颈椎痛、胃痛和失眠的毛病,直到今天。

2.我愿溯流而上
1988年的一天,我到学校的图书室,随手翻阅刚到的语文教学方面的杂志,发现大家正在开展“有争议的课文怎么教”的讨论,前头还附了编者的一个按语,我一下子被激发了写作的欲望,随手要了两张纸,下笔就写下一句话:打破教材崇拜意识,一口气写了两千多字。写完觉得意犹未尽,又要了两张纸,写下了自己的一个教学案例。然后一齐投给了刊物。不到两个月,这两篇文章同时刊发在一期上。这是我第一次发表语文教学研究方面的文章。
现在回想起来,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是我的教学生涯中最自由、最有激情的时候。一方面,80年代初,改革开放,整个社会意气风发,我们在课堂里上课也自然粘染上一些灵性之气;另一方面,刚参加工作,也没有什么理论,更没有什么经验,就是按照自己心目中的语文在教着语文,在课堂里实际上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课本里的小说、诗歌、散文这些文学作品,自己喜欢,也就重点讲,讲得也很精采,有时是大发议论;而对那些议论文、说明文这些,自己不喜欢,就少讲,讲得也不好,能带过也就带过。教研组老师向我提意见,我也基本听不进去。一年下来,学生倒是挺欢迎,但校长就不欢迎了,因为每次考试班上学生成绩总比别人差几分,我平时上课自己感觉很不错,但一到考试,我心里也没底了。终于有一天,校长找我谈话了,说你这么一个挺不错的语文老师,怎么每次考试成绩就是比别人差几分呢?从校长室里出来,我的心里不平静了,难道我真的不行?我的整个想法都是错的?虽然并没有想清楚,但却再也不敢造次了。虚心向老教师讨教,大致明白了一些套路和格式,也就亦步亦趋地搬进了课堂。一年下来,效果不错,学生成绩上升了许多,校长的表扬也多了一些。于是每年照样画葫芦,考试成绩越来越好,慢慢也有了自己的套路和格式,这课上得也很轻松了,慢慢也变成骨干教师了,甚至在当地还有点名气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心里也积淀下一个很大的疑问,而且这疑问还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这就是所谓语文?语文课难道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天天主谓宾补定状作业练习考试对答案?这样的语文为什么和我心中的语文不一样?我到底在我的语文课里给我的学生些什么东西呢?为什么那些激动过我的东西,当我教给学生的时候,却变得这么乏味甚至令人生厌了呢?
不久,我调到一所高校从事教育研究工作。我脱离了中学语文教学的工作岗位,但我的思考却因为有了一段距离而显得更理性。从根本上来说,语文课是一门什么课呢?当我这样想的时候,语文教学界正在开展工具说和人文说的激烈争论。几乎没有做更多的考虑,我也加入了其中。1996年,我发表了《语文工具论批判》一文。
我正面提出批判工具论,并非趋时,也非哗众,而的确是从我自己的教学实践出发立论的。十余年的语文教学和研究经历,我最大的疑惑是,为什么在高考语文中,那些得高分的学生,常常并不是平时语文成绩最好的学生,相反,很多学生平时语文水平蛮好的,甚至是非常出色的,但在高考中却不一定获到最好的分数。肯定是高考语文试卷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呢?我曾认真研究过历年的高考语文试卷,从技术上来说,是很难找到多少漏洞的,有许多试题,不说是妙手偶得,也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之作,整体来看,应该说是很有水平的,甚至是很有智慧的。但是,从指导思想来看,它们恰好都是工具论的代表作。关于工具论的阐释有很多,其内涵其实就在强调语文知识在语文课中的主体地位,不管理论家们作多少阐释和限定,所谓工具论,就是说语文课要学的主要就是语文知识,不管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是如此。迄今为止的高考语文试卷,也不断地在变,但它始终没有走出考语文知识的框架,实际上我们现在的高考语文试卷,只凭语文知识就是可以基本做好的。因此照我看来,所谓高考对语文教学的影响,其实就是工具论对语文教学的影响,因为直到目前为止,高考试卷的立意,基本上也就是工具论的立意。问题在于,语文课的目的,就是在或主要是在语文知识上吗?所谓语文课,就是这些语法概念、文章作法、文学常识吗?为什么我教学生这么多语文知识(我自信我自己还可能是教得比较好的),但学生的实际语文水平并不见得因此得到提高呢?
我的这篇《语文工具论批判》遇到过批评,当然也受到过肯定。批评它的人可能把它说得一无是处,肯定它的人中也有些是言过其实。而在我自己内心里,我对自己的立论没有一刻停止过这样的反问:语文一点工具性都没有吗?语文课程的教学目的中,一点都没有语文知识的位置吗?如果有,那我的讨论又回归到一个“古老”的话题:知识与能力的关系问题。这让我痛苦地意识到,我的思考,也许还是笼罩在工具论所预设的思维域阈中。什么时候,我们能获得一个新的视域,能对语文有一个新的理解呢?

3.我思考 我存在
很自然地,我的思考被很多同志划归到当下正红火的人文论的阵营里。很长时间,我对此不加否定,被人理解为默认。但是,在我的内心里,我从没有完全接受过人文论的理论过程。在《言语教学论》里,我从“语文课程性质研究方法”的角度初步表达了我对人文论的一些疑惑和不满足。说疑惑,是因为它在研究方法上与工具论基本是一样的。工具论的研究方法是一个三段论:语文是学语言的;语言是工具;所以,语文课具有工具性。人文论呢,也是这样一个三段论:语文是学语言的,语言不是工具,而是人的精神,是人的生命;所以,工具论是错的,语文课是人文性的课程。且不说它的大前提是否正确,仅从推理方法上来说,与工具论是完全一样的,即根据语文课学什么来给语文课程定性。说不满足,因为说语文课是关于人的精神、人的生命的课程,那么历史课、政治课、艺术课等不都是关于人的精神、人的生命的课程吗?那么语文课与这些课程有什么不同呢?如果人文论区别不出语文课与其他课程的不同的话,那是否可以说人文论并没有揭示语文课之所以是语文课的本质特征呢?另外,我们可以说语文教育是一种精神教育、人性教育,正如我们可以说苹果是水果一样,但我们不能反过来说精神教育、人性教育就是语文教育,正如我们不能反过来说水果是苹果。这样的概念辨析说明什么呢?说明精神教育、人性教育并不是语文教育性质的最后定位,而只是它的上位范畴说明,如果我们要探寻语文教育的本质规定性,人文性肯定不是一个到位的概念。——于是,我陷入了空前的孤独和更大的疑惑中。如果说当年写《语文工具论批判》时,我的心里是充满自信和勇气的,但当我思考的触角探及人文论的理论命题时,我心里却满是徘徊。
随着国家新一轮基础教育课程改革,语文课程也显现出了一些新的气象。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有机会阅读了新编的几套语文教材。应该说,编者都表现出了很强的使命感,都力图在基本理念和教材呈现方式上有所突破。几乎不约而同的,他们都选择了“人文教育”为突破口。围绕自然、社会、艺术、道德、青春、生活这些人文主题,设计教学单元,编制作业练习,分析读解课文。而“语文”,则退居幕后。与过去的工具操练式的语文教学,人文内容被纳入语文教育的视野,这当然是一个进步,但如果我们把目标定位在自然、社会、艺术、道德、青春、生活这些人文内容上,而把语文淹没在对这些人文内容的探索、体验和实践活动中,那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倒退呢?
最近,由浙江师范大学发起、举办了一场“现代语文课程理念”研讨会,会议的主题就是:语文是什么。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围绕“语文的真义”这样的主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每一个人,都怀着崇高的使命感激情阐释着自己对语文的理解。我坐在台下,看着一个个白发苍苍的老教师、老教授,慷慨激昂地阐发自己的语文观,呼吁语文“魂兮归来”,回忆自己这二十多年的语文教育生涯和思考历程,直觉得魂悸魄动!
语文,我究竟该如何描述你在我心中的模样!你从远处向我走来,似乎到了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当我再一次擦亮眼睛,想看清你的真面目,当我伸出我的手,想真切地感受一下你的脉搏,你又倏忽一下,与我擦肩而过,从我的眼前走向更远的地方。诗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流从之,宛在水中央。
是的,二十余年,我从未中断过对语文的真义的探寻,我与你朝夕相伴,我与你耳鬓厮磨,但似乎比之当年,我更说不清楚什么叫语文,叫语文课。但是,每当再一次读过课本上我心仪的文章,每当我拿着课本走进教室迎着学生们的目光站在讲台上,我心中的底气与当年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也许我还不能清楚地说明白我一开始就想搞清楚的那些艰难的理论问题,但只要我站在讲台上,我就心里有底,我就好象看见了语文的身影,嗅到了语文的气息,感受到了语文的脉搏。思考,给了我一个语文教师的智慧,也给了我一个语文教师的职业崇高感,更给了我一个现代人的理性与激情,虽然,它耗尽我的精力,毁坏了我的身体,占去了我宝贵的青春岁月,但是我无怨无悔。因为,我思考,我存在。
20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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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1 12:57:4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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