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时时刻刻去被名著带跑。哈佛的校训“与亚里士多德为友,与柏拉图为友,与真理为友”就是这个意思,就是期望被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与真理带跑。再以尼采为例,他因为说过一句中国人很熟悉的话而被中国人所特别熟悉,这句话叫:“上帝死了”——很多人都曾被他的这句话吓坏了,或者是曾被激怒了,其实,尼采还说过一句话,我们也应该关注,他说,我们应该去阅读名著,为什么呢?因为一本好书就象是一口灵魂、心灵的深井,你只要把你的求知之桶放进去,就一定能够打上满满一桶清莹的水来。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经常提到我自己的一个我自己感觉也还算得上“经典”的说法:我有一次在电台做嘉宾,接热线的时候有一个家长把电话打进来,问我说,什么样的大学生才可以毕业呢?我回答说:除了各科成绩都要及格以外,重要的是,应该能够把人类五百年前就要读的书和五百年后还要读的书都读完,只有这样的大学生,才可以走出大学的校园。 再看一下两个名人的成功经历,北大有个教授叫金克木,他在文革刚结束的时候,在《读书》上发表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做:《书读完了》,当时很多人都感到很吃惊,书哪里还有读完的时候啊。非常凑巧的是,我们都知道,中国有一个二十世纪最著名的历史学家,叫做陈寅恪,陈寅恪先生年轻的时候曾经去拜访过著名学者夏曾佑先生,夏先生对他感叹说:你们还能读外文,真好,我只认识汉字,很遗憾,书都读完了,没有书读了。当时,陈寅恪先生很惊讶,书怎么能被读完呢?但是,当陈寅恪先生慢慢地也成为一代大家以后,他也发现:书是可以读完的。那么,现在我要问,为什么在大师的那里书是可以读完的呢?我们不是经常说“书是永远也读不完的”吗?原来,他们都是在倾尽全力去阅读名著,而名著的数量很少很少,也确实是可以读完的。 我刚才说过,在学习的时候,最为简单的成功经验就是被先成功者带跑。现在,作为我们的前辈的大家们就在身体力行地为我们示范和带跑。我们经常说,阅读,开始是从“薄”到“厚”,但是,最后却一定要是从“厚”到“薄”,最好是“薄”到已经没有了几本,最好是干脆就“薄”到“书读完了”,“薄”到没有书可读。打个比方,一个人如果从大学学生到大学教师最后再到大学教授。漫长的一生始终都是在拼命读书、拼命用功,30岁如此,40岁如此,60岁还如此,其实,这个人的未来是值得怀疑的,且不要说阅读的关键是去“反刍”,就象老牛吃完草以后要反刍,对于思想和学术而言,只有能够反刍出来的东西才是好东西,我们只说你这个天天拼命读书的状态,那其实就已经很可怕, “活到老,学到老”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如果真去这样做,那很可能就是一种失败。因为书是可以读完的,书是可以少读的,书是可以只读经典的,一个人如果真的会读书,如果真的成为了一个成功者,在我看来,能够意识到书是可以读完的,应该就是一个重要的标志。
三、为什么阅读文学经典?
下面我要跟大家谈谈第三个问题,也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阅读文学经典。 各位应该还记得,我今天已经讲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阅读;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阅读经典,现在则是第三个问题,为什么要阅读文学经典。 我猜想,当我在前面建议各位要阅读乃至要阅读经典的时候,各位应该都是完全接受的,可是,现在的问题出现了转折,要阅读,要阅读经典,可是阅读经典的结果,却是首先要阅读文学经典,这样一来,各位一定会问了,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首先,我的理由是:文学经典的阅读门槛是最低的。其他的方面,经典的读物当然也会有很多,例如科学方面的经典读物、哲学方面的经典读物,但是,它们入门的门槛却都比较高。例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全世界只有十几个人懂,如果你也想去阅读,那当然是需要门槛的,而且还是需要很高很高的门槛的,康德的《判断力批判》是否需要门槛》?当然也需要,中国的美学教授甚多,但是真正东读懂这本只有十几万字的哲学(美学)经典的,又有几人?那么,该怎么办呢?我的建议与体会是,首先去阅读文学经典。 当然,阅读文学经典也不是不需要任何的门槛的,认真地说起来,全世界究竟有哪一种经典的阅读是不需要门槛的呢?不过,门槛本身却毕竟有高低的不同。在这当中,应该说,文学经典的门槛最低。一般来说,只要你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只要你有人生的阅历,那,你就可以去读,而且,也可以读懂。 其次,更主要的,是因为文学经典距离我们的人生最近,离我们的生活最近。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不做科学工作、不做政治工作、不做经济工作、不做教学工作,甚至不做任何工作,但是,我们却不可能连人都不做;反之,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只做科学工作、只做政治工作、只做经济工作、只做教学工作,但是我们每个人却都还要去做人。而在所有的经典读物里面,文学经典无疑是与人最为接近的。因此,文学经典,也就与我们的人生最近,离我们的生活最近。 确实,真正的文学经典,尽管内容五花八门,但是倘若就其最为根本的内涵来看,那其实也很简单,一定是:最人性。 英国小说家亨利•菲尔丁(Henry Fielding)在《汤姆•琼斯》里面说:“文学只是一个便饭馆,不卖山珍海味,只卖一道菜,就是‘人性’。”这句话说得非常精辟!中国有个大学者王国维,说得更加精辟。他说,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忧世”不同,真正的文学经典都是“忧生”的。什么叫“忧生”呢?就是象勤勤恳恳的啄木鸟那样,也象啼血的杜鹃,“不信东风唤不回”, 有意无意中悖离理想的人性目标的,被刻画为丑,千方百计地靠近理想的人性目标的,被赞颂唯美。它是人性的盛世危言,也是人性的危世盛言。人类的高贵、尊严、梦想、追求或者失落、彷徨、无助、罪恶、悲剧,都可以在文学经典中呈现出来。 例如,在法国的文学大师雨果眼中,文学经典是什么呢?就是向人们指出人的目标。西方的著名作家年仅47岁的时候不幸大量吐血而死,屈指算算,那个时候距离他笔下的“1984”还有34年,早逝的他就曾让自己的主人公说过——“如果你感到做人应该像做人,即使这样想不会有什么结果,你已把他们给打败了。”毫无疑问,这样的话用来评价文学经典真是非常深刻,因此,它永远都不会死。而中国的中青年人都非常熟悉的俄罗斯著名作家高尔基在评价俄罗斯的著名作家契诃夫的作品的时候,也曾经提示我们:在那些第一眼看来很好很好、很舒服并且甚至光辉灿烂的地方,契诃夫的作品都能够找出那种霉臭来,而且会清醒地告诫说:诸位先生,你们过的是丑恶的生活。 当然,也是因此,文学经典对于人生的影响也就最为直接、最为深刻。中国二十世纪有一个大儒,叫做马一浮,他有一句话说得很是经典:文学经典可以使我们“如迷忽觉,如梦忽醒,如仆者之起,如病者之苏”。这是从读者的角度的发现。俄罗斯有一位大作家,叫做托尔斯泰,他也有一句话说得发人深省:“如果有人对我说,现在的孩子二十年后将要阅读我写的作品,将要为之哭、为之笑,为之热爱生活,那么我将会为之献出全部生命与精力。”这可以说是从作家角度的发现。 我在前面说了,阅读经典的目的在于造就完全的人格,而我们也就是我们昨天所阅读的东西,因此我们的一生也正是被经典作塑造的一生。而现在我更要说,在这当中,文学经典的功绩尤为突出。当然,这仍旧不是我个人的一孔之见,而是古今中外的人们的共同看法。例如,西方的格奥尔格就说过,但丁的《神曲》是西方人的世代相传的书和学校。换言之,如果想成为真正的西方人,那是一定要在但丁的《神曲》里被陶冶过的。还有南丁格尔,这是中国人比较熟悉的一个人,她也说过,《荷马史诗》是古代人民的教师,这句话听上去有点耸人听闻了,但是又切乎实际,因为《荷马史诗》实在是西方的一本非常重要的书,如果不读《荷马史诗》,是没有办法做一个合格的西方人的,就好象在中国,你如果不读《红楼梦》,那你还可以做一个中国人吗?我在上海电视台做过几十集的讲《红楼梦》的节目,记得在那个节目的开场白里我就说过,不读《红楼梦》,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中国人。而且,借着今天这个做《阅读与人生》的讲座的场合,还要再次强调,尽管现在距离做节目的那个时候已经有几年过去了,但是,我仍旧坚持这个看法,而且,会永远坚持的。 不过,文学经典的“最人性”并不是仅仅用刚才的寥寥几句就可以讲得清楚的,因此,为了能够讲得更加清楚,下面还有必要再做一些更为详尽的说明。 在我看来,文学经典的“最人性”又可以分为两个方面来把握:最形象;最智慧。 最形象,是指的文学经典都蕴含着“寓教于乐”、“寓思想于形象”的特点。我们经常说,文学作品都是人生的反映,文学作品是人生的镜子,严格地说,这些话其实也未必准确,但是,却毕竟说明了一个事实:文学作品其实就是人生的一部分,西方哲学家培根就说过,什么是艺术?艺术就是人与自然相乘。当然,文学也不例外,也是人与自然的相乘。中国古代有句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说的是人生就好象在旅行,每个人都是行者,其实,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文学作品中的人生也犹如“逆旅”,而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则犹如“行人”,其实,两者也是互相补充、互相弥补的。 换言之,在文学经典里面,我们都是直接与人性与自己的生活站在一起的,都是直接照面的。其中的点点滴滴,都犹如我们的老朋友,面对它们,我们没有必要去分析,更没有必要去研究,彼此之间遇见之后也无非就像老朋友那样点点头,然后就完全可以心领神会了。我记得,魏源有一首诗歌就说:“闲观物态皆生意”,白居易说得更有意思:“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仔细想一想,这不是很奇怪吗?那个琵琶女只是弹琴而已,可是白居易怎么就知道了她的“平生不得志”?类似的还有影片《忧郁的星期天》,也有的翻译为《布达佩斯之恋》,其中的乐曲《忧郁的星期天》,很多人都是听完就去自杀了,150多个人都自杀了,可是,音乐就是音乐,我们怎么就能够透过它听到它背后的所思与所想呢?可是,形象的力量却偏偏就是这样的魅力十足。乐曲《忧郁的星期天》背后的“清洁的精神”,也就是每个人都要爱惜与呵护自己清洁的生命的精神、不清洁,吾宁死的精神,却是、实实在在地被许许多多的人都听懂了,否则,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因此而不惜自杀呢?还不是为了爱惜与呵护自己清洁的生命吗? 英国诗人勃莱克,写过一首《爱情之秘》,他是这样写道: 切莫告诉你的爱情,爱情是永远不可以告诉的。 因为它象微风一样,不做声不做气地吹着。 我曾经把我的爱情告诉而又告诉,我把一切都披肝沥胆地告诉了爱人—— 打着寒颤,耸着头发地告诉。然而,她却终于离我而去了! 她离我而去了,不多时一个过客来了,不做声不做气地只微叹一声,便把她带走了。 我们可以把这首诗歌理解为文学经典的“最形象”的经典说明。要知道,文学经典的“最形象”也在正是这样,其它方面的经典读物,例如科学经典、哲学经典,都是“告诉而又告诉”,“把一切都披肝沥胆地告诉”,但是,我们却仍旧难以弄懂,但是,文学经典就不同了,“不做声不做气地只微叹一声”,我们就全都心领神会了。 再来看朱自清的名篇——《背影》。 2009年的父亲节,我应江苏电视台的邀请,去做过一次关于父亲节的访谈节目。当时,我就谈到,不同于母亲的清晰的面孔,父亲的形象只是一个背影。这,当然是源于朱自清的散文的启发: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望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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