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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 睡(小说) 文友汉超的作品/荐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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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18 11:15:1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李汉超


张正蓝在妻子王吉芳身上干完事后,摸索着去了厕所,开了灯,蹲下来小便,然后拧开水龙头,用软管对着阴部进行冲洗。刚用毛巾擦拭的时候,妻子进来了,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快让开,都流出来了。
张正蓝转头看了一眼妻子,她刚才上翻的圆领衫已经打下来了,手里提着一条白色短裤,并没有看他。
我恨不得把它撕掉。张正蓝边扯了一下她的圆领衫边往外走,笑着不无友好地说。结婚15年来,王吉芳有一个毛病也是一个习惯,就是做爱时只允许丈夫脱下身而不愿意脱上身。张正蓝多半的时候依着她,不依白不依,有时正在兴头上,他嫌不过瘾,,央求她脱去时,她也勉强脱过几回。张正蓝是巴不得脱光衣服做爱的,他极不愿意此时与妻子隔着一层什么,所以每当此时他也只好将妻子的上衣尽量往上翻去,以保证肌肤最大限度的接触来增加愉悦和快感。
王吉芳冲洗完后,关了灯,摸索着上床来。张正蓝把手臂伸过去,趁妻子躺下来的时候顺势把她揽过来抱在怀里。
王吉芳摸了一把丈夫的下身,问道,你怎么不穿裤子?
哪个像你?睡觉还要把衣服穿得好好的,你知道吗裸睡有益健康?
谁说的?瞎扯!
我是医生。
医生就什么都懂?
不是我什么都懂,是你什么都不懂。现在的一些时尚杂志都在宣扬裸睡,连晚报也在宣传,前几天的晚报你没看?
王吉芳挣脱开他的怀胞,反问了一句,报纸杂志上说了很多东西,你都信?
我肯定不都信,但裸睡有益健康我是相信的,因为它们讲得十分有道理。脱光衣服,轻轻松松地躺下来,让每一寸肌肤都充分地呼吸……
别说了,快穿上裤子,睡觉!王吉芳不耐烦地打断了丈夫的话。


张正蓝睡了半天也没睡着,他的脑子里尽晃动着白天的情景。
今天星期日,儿子小胖到学校补课去了,妻子到单位值班去了,临走,王吉芳对丈夫说,我和小胖都不回来吃饭,今天你自己管自己吧。
张正蓝是医院的外科主任,平日里太忙,难得有一个休息天,他嗯了一声就又睡了。
大约10点钟,他起了床,洗嗽完后泡了一袋方便面,打着赤膊翻看着近几天的晚报。漫不经心中他发现了《生活》版全是有关裸睡的文章。他边吃方便面边看文章,看一段吃一口,文章看完了方便面也吃完了。他靠在沙发上沉思良久,突然用手啪了一下茶几,口里乐道,我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他起身,一个一个将窗帘都放下来,然后走到沙发旁边,脱下身上仅有的短裤头。今天我要让屋子完完全全成为自己的世界,好好把自己放松一下,不要任何羁绊和束缚。他走进厕所,站立在看镜前,上下左右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自己。一米七的个头,不算高也不算矮,四肢比较粗壮,显得也有几分力量,肚皮微微隆起,像多喝了两瓶啤酒似的,阴部黑乎乎的,那个东西耷拉着,没有一点精神,男人们最骄傲的部件有时也这么不值一看。他用手扒弄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
他走出来,大摇大摆地在每一个房间转了转,他转到儿子的房间时,发现地上有一张纸片,捡起来一看,是一位当红女演员的艳照,这分明是儿子从哪本杂志上剪下来的。女演员一脸灿烂的笑容,胸口很低,露出一条深深的乳沟,乳头隆起的两个小点依稀可见,十分撩人。他把照片放在书桌上,自言自语宽慰起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这不知是在说儿子,还是在说自己,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他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调起了频道。这时屏幕上出现了模特们走台的画面,原来是电视模特大赛。他是最喜欢看这一类节目的,美女们搔首弄姿,忸怩作态,都是很好看的,旗袍展示也好,泳装展示也好,他都是认认真真欣赏的,有时甚至怪画面晃动得太快。他还参与进来,给每一位选手打分,要是哪位评委的打分与自己相差太大,他还要斥责半天。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光碟播放起来,那是一个三级片,港台的,既有情节又夹杂着一些做爱的镜头,尽管女的发出一声声快活的呻吟,但他认为这绝对是假的,是模拟的,因为那些男的总像是应付似的不够投入。
中午,他随便下了一碗面条,就着一小碟咸萝卜吃下了。吃了睡午觉,他仰面倒在了床上。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电话响了,他懒得去接,可是电话还响,他不得不接。
喂,谁呀?他问。
张主任吧,我是小罗。
是小罗啊,你好,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闲得无聊想给你打个电话。你在干什么?
我呀,我在睡觉。
那好吧,我不打扰你了。对方挂了电话。
小罗是他科室的护士,有事无事总喜欢给他打电话。这个小罗!
这时,他中间的那个部件不自不觉地竖起来了,越竖越硬,越竖越粗,像要跟谁决战似的,他只好用手抚慰着它,把玩着它。
你好,请开门。是门铃响了,他慌忙下床,到沙发上拿起短裤套上。
爸爸,快开门。他开了门,满头是汗的儿子小胖不满地望了他一眼,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一个大活人,关门闭户做什么?天气这么热……儿子边开窗户边发起牢骚来。
心静自然凉嘛。张正蓝穿好背心,一本正经地说。


一连几个晚上,张正蓝总是在儿子睡了以后再去洗澡,这样既可以敞开门洗澡,又可以在洗完澡后不用穿短裤头。光着身子是要避开儿子的,至于妻子避不避开应该是无所谓的。
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张正蓝走出来经过客厅时,正在看电视的妻子朝他斥责道。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怕羞么。他调侃地说。
我不怕羞你也不能光着身子晃来晃去的!家里还有十几岁的孩子。
孩子不是睡了吗?他上床躺下,心里隐隐不快。
人哪,总是在习惯里生活,习惯是好是坏大家都懒得去管,反正习以为常了,天天如此就行了。一个人他痛下决心改变某种习惯的时候,或者有意识地改变某种行为方式的时候,理解者赞赏,不理解者往往是斥责的。习惯是个坏东西,它断送了多少新尝试,人也因此少了很多新感受。
王吉芳上床的时候,不小心压了丈夫的手臂把他弄醒了。他一把将她揽过来箍在自己的怀里,却发现她圆领衫里的胸罩都没下,裤头外还套了一条短裤。他半点兴致也没有了,松了手,一手扯了圆领衫,一手扯了短裤头,幽幽地说,总有哪一天,我会将你们都撕掉。
你敢!王吉芳冷笑了一句。
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又不是撕你。张正蓝莫名其妙地还了一句。
张正蓝确实有些悲哀,每当欲望升起时,中间着火了却不能痛痛快快地燃烧,而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和力气给妻子脱掉裤子,因为她一动不动没有半点配合。他想脱她的上衣时,她常常予以阻止。此时,他中间的火奄奄一息,只好偃旗息鼓。有时心里想得厉害,他也只好重新发动。这样一来,他比正常要多耗费几倍的精力。
看样子,我这辈子是难有“性”福的。张正蓝悲哀地想。


说句实话,在张正蓝眼里,妻子还是不错的,人长得比较匀称,匀称就是美嘛,一米六二的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虽然徐娘半老,但经常去美容,皮肤还白净,仍然不失弹性。有点遗憾的是乳房稍微小了一些,他的手掌刚好握完,不过还属于小巧玲珑的那一类。人内敛含蓄,不事张扬,是善良贤淑的那一种,不足是传统保守了一些。有这样一位妻子一起过日子,一起春去秋来,一起辞夏迎冬,应该说还是要有福份的,不是有好多人恭维自己是福相吗?
女人太新潮了,男人也招架不住。他自己对自己说。
吃了晚饭后,张正蓝要出门,王吉芳边收拾碗筷边问,你到哪里去?
这个星期归我值夜班。他头也没回地开了门。
几早回来?王吉芳心里一急,竟问了一个有明确答案的问题。
这还用问?明天早上,你上班,我回来。这句话说得平和从容明明白白,妻子王吉芳听起来却有某种味道。她哼了一声,挤着笑容摇了摇头。
王吉芳收拾完毕后,坐在沙发上小憩,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晚报,是前几天的,摊开的一版是《生活》,好像看过,上面的空白处批了一行字,芳子,请你好好看一看,这对身体有好处。这分明是丈夫有意放置的。前几天她一晃而过,不以为然,今晚她是要好好看一看,丈夫的话不能只当耳边风。
她一篇一篇读。报上说了裸睡这样几点好处:一是可以充分放松自己,二是让皮肤充分呼吸,三是睡得更安稳一些,四是冬天更暖和一些,五是尤其对女性有好处,上可以让胸部舒展,下可以让阴部透气,避免一些炎症的发生。裸睡有益健康,这是生活知识,了解一下不会是个坏事。她对此已经没有反感了。
她洗完澡,与往常一样在看镜前修饰着自己。她突然惊奇地发现了自己的美,不,是人体的美!头发柔软飘逸,像黑色的瀑布飞泻;眼睛像两泓深潭,放射着清澈的光芒;脸庞像天空,泛起灿烂的霞光;嘴唇像两瓣桃花,那是春的风韵;胸部像原野,挺立着两座山峰;手臂像杨柳,摇曳着青春的风采;就连那阴部也像幽幽的山谷,芳草萋萋 ……她不能再往下看,再往下想,她的心中已经激荡起来了,看样子,过去丈夫提到过的人体是最美的观点确有几分道理。
她拿起衣服,没有穿,而是摇摆着进了房间,关了房门,裸露着自己躺在了床上,简单地搭上了一条毯子。
这是她第一次有意识地自觉地全裸睡觉。过去也有过几回,那都是丈夫把自己弄疲劳了而睡着了忘了穿。丈夫这些天热衷于全裸睡觉,好像是比以前睡得踏实一些,常常是一觉睡得天放亮,轻微的呼吸声好像是哼着一首小夜曲似的。她开始有点不自在,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张正蓝值夜班的几个晚上,王吉芳都是全裸着睡的,她感到自己好像是要舒服一些。这几天,她不仅在尝试着一个新的睡法,而且在悄悄改变着一个以往的习惯。但她不太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去尝试,为什么要去改变?是为了屈从于丈夫的要求,还是应和一种新潮?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是为了一种家庭的健康?她想不太明白,想不明白就不想吧,反正丈夫今晚也不会回来,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穿衣服睡也好,不穿衣服睡也好,反正谁也管不着。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在开门,她警觉地问了一声,谁呀?
还有谁?是我。是丈夫的声音,这在往常,她是会马上起身开门的,哪怕门开了,她也会迎上去的。她没有动,假装又沉沉地睡去了,她不想因为磨磨蹭蹭或者惊惶失措而给丈夫一些另外的信息。
张正蓝走进来,开了灯,进了房间,找了衣服,然后去了厕所,并不在意妻子未给自己开门。
五吉芳在丈夫洗澡的时候,连忙穿上了圆领衫,套上了短裤头,不动声色地睡得跟刚才一模一样。
丈夫上床来的时候,她佯装翻身故意被丈夫碰了一下。她故意揉了揉眼睛,然后关切地问,你今晚怎么回来了?
别人明天有事,跟我调了一个班。张正蓝“冷淡”地睡下了。
几天不在一起,他好像没有半点亲热我的意思,似乎还不想挨着我,王吉芳心想,他又在故意“疏远”我。
你疏远我,我今晚就要亲近你。她把手伸了过去,先在他的肚皮上摸了摸,然后下滑到他的阴部,捻了捻那个软绵绵的东西,又是握,又是捏,又是按,又是摇,就这么几下功夫,它就经受不住了,呼啦啦地竖了起来,越竖越硬,越竖越粗。可惜,任凭她怎么把玩,他除了这东西反应强烈之外,好像没有其他反应。这就怪了,往常他是一竖起来就要的,今天怎么了?
还没等她继续往下想,他就一手插到她的颈下,一把把她揽过来,另一只手开始脱她的短裤。他感到她在配合着。
他扯了一下她的圆领衫,亲昵而带怨怒地说,我恨不得将它撕掉。
她没有应声,在他习惯性地将圆领衫往上翻的时候,她把双肩一抬,给了他一个完全脱去的信号。他吻了她一下,迫不及待地将它脱了,甩在了地板上。
他今晚非常高兴,也非常兴奋,妻子的配合令他乐不可支,他动情而又熟练地在妻子身上完成了一系列动作。
山雨欲来风满楼,有风无雨空生愁。正当他进入的时候,电话响了。他不准备去接,他趴在她的身上作沉浸状,想等铃声停了再开始。可是电话不停地响,好像在急切地找人似的。
我去接吧。她好不容易抽出身来,拿起了床头的电话,谁呀?这么晚了……
是我,小罗,我找张主任。对方话语肯定,好像没有不找的意思,她把话筒给了他。
小罗,什么事?
是张主任吗,我没什么要紧事,我在值班,闲着给你打电话,问问你在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我在睡觉。
今晚归你值班,你怎么没来呀?
换班啦。
你怎么也不跟我讲一声呢?我喜欢跟你一起值班……小罗语音幽幽的,像在表达,又像是倾诉。
有话明天再说吧。他反感似的挂了电话,心想,这个小罗。
小罗找你,你怎么不让她把话讲完?她有些疑惑地问。
她又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她跟你打电话?
一句话问得他不好回答,他也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刚才燃烧的情绪一点也没有了,他感到自己此时像潮湿的柴禾不燃烧只冒青烟,浑身上下不舒服,心里烦躁了起来。
不说了,睡吧。他翻动了一下身子说。
她把手伸到他的阴部,一摸,蔫的,像条蔫黄瓜。


人哪,有时一些好事总是要被冲掉,你说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某种巧合?吃完晚饭,王吉芳对正在看报纸的丈夫说。
张正蓝搁了报纸,看了一眼妻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是在说昨晚的事吧,真是对不起。
你对不起谁?是对不起我,还是对不起小罗?她慢条斯理地说。
他又看了看妻子,发现她的脸上显露出些许忧伤,连忙安慰起来,当然是对不起你呀,她小罗算个什么东西,我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她小罗不算个东西,那你又是怎么对得起她的?王吉芳知道丈夫说漏了嘴,故意步步紧逼。
张正蓝顺着妻子的问题往下想,越想越说不清楚,不知如何回答好,愣了一会,才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思维的死胡同里,不过,这个胡同还有点意思。他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反守为攻,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王吉芳起了身,找到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消了,只留下彩色画面不停地晃动,好像要让电视机和里面的人物听一听他们的对话。
那你承认有醋,是吧?她问。
那我怎么会知道?有没有醋,你不是吃了吗?他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绕起了圈子。
你给了醋,我能不吃吗?
我给没给那是我的事,你吃不吃那是你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两个人相互没有关系?
有,我们是夫妻关系,但不是猜忌关系。
那你和小罗是什么关系?
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是说是同事关系吗,怎么又说没有关系?
是啊,仅仅只是同事关系。
不一般的同事关系吧,那种在关键时候冲了好事的同事关系吧。逗了半天,把丈夫逗得无路可走了,王吉芳用一句风趣的调侃打住了这有意思也无意思的对话。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有数,她是不会轻易怀疑的,或者说她是不会随便在他们的关系上罩上一层另外的关系的。她爱着自己的丈夫。
听了妻子这么一句轻松而俏皮的话,他的心里踏实了,原来是妻子有意逗着自己玩的。
芳子,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对不起你的!他表态似的说。
那就好,那就好,她含情脉脉而又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昨晚的事情你准备什么时候完成呢?


他熄了灯。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窗口,清辉洒进来,洒满了房间,洒在熟睡的妻子身上,整个裸体放射出一种柔和优美的光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他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欣赏着,心中十分慰藉,好像是在看乔尔乔内的《沉睡的维纳斯》。他走了过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然后拿起一条毛巾,搭在她的身上。
几天来,张正蓝找来了《世界油画选》和一些人体摄影方面的书,还有一本陈醉的《裸体艺术论》,研读了起来。人体是一门艺术,它有着广泛的内涵和精湛的技艺,它涉及社会学、文艺学、美学、人类思想史、文化史等许多学科和领域。作为一般意义上的兴趣阅读,他只能说是了解,决不是在做专门研究。比如,陈醉在书中说:
作为人文主义精神的一种体现,与以往人物画作品的明显区别是,文艺复兴后期开始了对周围自然的关注。丰腴柔润的躯体与恬静优美的草原和山丘的背景协调呼应,巧妙组合,构成一个闲适幽雅的理想世界……与乔尔乔内作品中的柔和庄重的气氛比较起来,提香的人物就显得更具有实在感和肉体感了。乔尔乔内的意向,更多的是把神话题材转换成一种对大自然的沉思。在那日暮的天空中,大自然将入睡,女人正在酣睡,人体与大自然融成一气,躯体的曲线与山脉的曲线合成了一个节律,同一个梦把人和自然笼罩在一起了。
这一段文字,他进行了反复的揣摩,把画摆在一起反复体会,个中奥妙仿佛才悟到了一些。他感到,他看了这些画后,心情平和宁静了起来,灵魂也好像在升腾之中。自己当了这么些年的医生,人的裸体没少见过,可那看到的只是人的一些部件,就像机器的零件,不存在美不美,只存在管不管用,不管用了,就要治疗,就要切除或者更换。而此时此刻,他是在体验美啊。
他在妻子旁边安然地躺了下来,全然没有平常那些原始的冲动,他好像是要做一名战士,守护着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美。过了半天,他感到自己做一名战士不好,破坏了这气氛,他还是要静静地躺着,和妻子和夜和此时的房间一起把美渲染到极致。
你怎么这样喜欢裸体?妻子枕在他的臂弯里问。
裸体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美的力量,我从裸体上看到人类的伟大,看到了生命的灵动,看到了美丽的春天。
你是怎么看到春天的呢?她机灵地问。
你看,春天万物复苏,小草开始发芽,花儿开始说话,溪流开始唱歌,充满了生机。而人的裸体,起伏跌宕,优美流畅,润泽的肌肤就像春天的土地,散发着迷人的芳香……他好像被某种东西牵引着,尽情地描绘起来。
你怎么像个诗人?
人都有可能成为诗人,只是看他能不能被激发出来,激发出来了你就是诗人,你就可以发现美。罗丹说,对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你认为我还美吗?她转动着腰姿,扭动着身段,有点像女模特走台似的,然后定格成一个画面,现出期待的神情。
你美,真是太美了,你就是我的维纳斯。
她张开双臂飞了过来,他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天亮了,他醒了,妻子上班去了,他才感到刚才是在梦中,一个让他神清气爽的梦,一个让他荡气回肠的梦。一个人能经常拥有这样的梦,也是一种幸福啊。


张正蓝买回一卷胶卷,在妻子面前晃了晃,并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意图。她迟疑着抿嘴而笑,不置可否,没有应承。
窗外的夜色渐渐暗了下来,没有风,天气有些闷热,他开了空调,一一关了窗子,放下窗帘。
洗澡吧。他说。
你先洗。她说。
他当着她的面,脱了衣服,走进厕所洗了起来。刚淋了一遍,她也裸着走了进来,非常妩媚地跟他搓起了背。
洗完后,他为她松开了一头柔顺亮丽的乌发,说,我们开始吧,然后抒情道,让美在瞬间定格成永恒!
他拿出照相机,上好胶卷。这第一张我要拍我的维纳斯,他自言自语地说。
还是你先拍吧,你带个头,做些样子让我看看。说着,她夺了相机。
他头微偏,右手下垂微握,左臂抬起,手握成拳头,站立成古希腊雕像《持矛者》。
他找出呼啦圈,左手向侧平伸勾起,右手轻扶呼啦圈作滚动状,像《滚铁环的青年》的样子。
他坐在木凳上,双肘搁于双膝盖,头向右上方扬起,像《拳击者青铜像》。
他站立在右脚上,左脚侧伸,右手自然下垂,左手将毛巾搭于左肩,像《大卫》的样子。
……
他模仿得极好,这些画面让她着迷。她把相机递给他,下面我来吧。
先来张什么?
当然是维纳斯。她边往床上躺边说。
她躺下来,头斜倚在床头的被子上,向着右边,目闭,作沉睡状,左手搭于阴部,右手枕在头下,右小腿叉在左小腿下。这就是乔尔乔内的《沉睡的维纳斯》。
她把右臂拿出来,轻撑在被子上,睁开眼睛,成了提香的《乌比诺的维纳斯》。
她站起来,左膝微屈,右身套睡衣,左身侧向镜头,就像雷顿的《仙女普赛克的沐浴》。
她倒立花瓶,左手握住瓶口,右手扶住瓶底,斜倚于左肩,身子微微下倾,宛如安格尔的《泉》。
……
他一边给她拍,一边给她纠正,还不停地说好。最后他想拍一张两人相拥的相片,她也笑着同意,可是怎么拍呢?
相机没有待拍功能,只好遗憾地作罢,他说,我们以后再补拍吧。
他们躺在床上,相拥着亲热了一会。
相片怎么洗呢?她问。
是啊,本地是绝对不能洗的。
找你搞摄影的朋友,叫他们洗。
这怎么能行?恐怕相片还没拿回,朋友们中就传开了,到时可就满城风雨了。
那怎么办?那不是白拍了一场?
下个月我到上海学习,拿到上海去洗怎么样?
越远越好。听说上海非常开放,好多女孩子拍个人写真集。
是的,只要人家不当淫秽物品就行。
你是怎么说的?我们又没贩卖色情。呃,我在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说西部举行模特大赛,最后亮相模特们都全裸出场,不准新闻媒体参与……
我也看了,报上又在展开批评。
批评什么?
批评全裸。
我们在家全裸要不要批评?
我不来批评谁来批评?
我来!她故意激了他一句。
你敢!他一下子翻了上去。


夜风轻拂,月儿如钩,星光闪烁,树影婆娑,萤火虫飞来飞去,好一个迷人的夏夜!张正蓝和王吉芳悄悄地来到城外小丛林,寻了一块平坦的草地,铺开折叠草席,紧挨着坐了下来。他们要远离尘嚣,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独享这美丽醉人的夏夜。
该不会有人来吧?她疑惑地问。
白天可能有人来,晚上谁还会到这里来?他语气肯定,安慰着她。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一些不知名的虫鸣烘托着青蛙的叫声。她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他又一次环顾四周,开始一件一件脱衣服,脱得连袜子也没有,把自己毫不保留地交给了大自然。
她看着他脱完衣服后,也跟着脱了,脱得一丝不挂,把自己完完全全袒露在大自然的面前。
他们坐了一会,然后躺下来,谁也没有做声,谁也没有动,静静地感受着这世外桃源,静静地享受着这人间胜境。
然后他把她揽过来,两人搂在了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小声交流着各自的感受。
一曲音乐响起,是他的手机铃声。这声音在这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格外悦耳,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又实在显得多余。
是不是小胖打来的,快去看看。她提示说。
他拿起手机,打开翻盖,边说不是小胖边喂了起来。
谁呀?
张主任吗,我是小罗,跟你家里打电话没人接,你在哪?
我在外边,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值班没见你,想问问你在干什么。
我嘛,我在睡觉。他极不耐烦又干净利落地按了键。这个小罗!
又是小罗吧,她怎么总像只苍蝇跟着你不放?
这个小罗……
几十米外,两个公安干警刚跟一位女子游戏完毕,隐约听到这边的说话声,连忙穿好衣服,正了正衣冠,悄悄朝这边走来。他们神秘而兴奋地对女子说,可能有好戏看了。
张正蓝和王吉芳开始并不知道有人朝这边走来,听到脚步声,她说,有人!
看样子来不及穿衣服了,他慌忙抖开床单,两个人裹了起来。
公安干警警觉地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来这里乘凉的。他紧张地回答。
女子用随身带的手电照了照,最后照在王吉芳的胸罩上,掩面笑了起来。
快穿上衣服,跟我们走一趟!
我们是夫妻。她说。
一个干警围着他们走了一圈,说,在外嫖宿,你们还说是夫妻,有你们这样的夫妻吗?
我们真是夫妻!他坚定地说。
那把你们的结婚证给我们看看。
我们没带,放在家里了。她小心翼翼地说。
他们只好当着干警的面穿好衣服,因为紧张,她的胸罩都忘了勾上。他们被带进了城南派出所。
他们被问了姓名年龄职业等情况后,一名干警作记录,一名干警开始询问事情的经过。
同志,你们误会了,我们真是夫妻!他诚恳地说,不信,我回家拿结婚证来你们看。
你想耍滑头,开溜,是吧?
我怎么会呢,那我们怎么证明自己?他反问了一句。
干警们互相看了看,然后耳语了两句,指着王吉芳说,你回去拿吧!
结婚证在箱子里面,他提示了她一句。
一根烟功夫,王吉芳满头大汗地赶到了派出所,递上了结婚证。
查验完毕后,干警们摇了摇头,有你们这样的夫妻吗?你们走吧。


一连几天,他们都不开心,他闷闷不乐,不知是要怪该死的小罗,还是要怪恶心的干警,抑或是要怪自己提议的这个行动。他的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哀愁。
她更是默不作声,全然没有了往日明丽快活的情绪。我真是一时鬼迷心窍,真不该陪他到那个鬼地方去丢人现眼,她想。
她开始恢复过去睡觉的习惯,上穿圆领衫,下穿短裤头,有时心烦了,甚至连胸罩也不下,还要再套上一件长短裤。
而他,继续裸睡着,只是很少把她揽在臂弯里。偶尔求欢,他把她的圆领衫向上翻起时,本想说我恨不得把它撕掉,但他终于没有说出口。
一天中午,小胖放学回家吃午饭,气冲冲地踢着门。他在厨房炒菜,她开了门,便问,小胖,是谁欺负你了?这大的火气!
小胖瞪着眼睛,愤怒地问,有一个叫张真南的和一个叫王洁放的在树林里鬼混,被公安当场抓住,是不是你们?
他们一惊,相互懊丧地看了一眼。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们班一个同学说的,他爸爸在派出所。
他们沉默了一下。小胖,你说到的两个人的名字跟爸妈的可不一样啊,她掩饰着说。
怎么那么相像呢?小胖反问道,然后又补了一句,真丢人!
那怎么会是我们呢?小胖,吃饭,吃饭。他亲热地说。
小胖愣愣地坐了一会,火气消了一大半,可还是瞪着眼睛说,要真是你们,我要把你们都杀掉!
小孩子,不许胡说!吃饭。
只许你们胡来?小胖又较起真来。
都不要再说话了,快吃饭。她只好这样制止道。他感到有些燥热,关了门窗,打开了空调。
小胖勉强吃了饭后,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们收拾完了后,怏怏地睡起了午觉。
他们心里很乱,似睡非睡,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儿子小胖什么时候上学去的,他们并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拍门,他翻了一下身子,懒得动。
快去看看,好像有好多人。她惊异地说。
他麻利地套上短裤,忙起床去开门,门一开,他简直愣住了:七、八个干警迅速地冲了进来。
快!打开门窗,关掉煤气阀!一名干警指挥着。
他马上闻到了一股煤气味,惊恐不安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时,王吉芳也惊恐地爬了起来,睁大眼睛望着干警。
干警见他们都没事,说,你儿子的班主任给110报警,说你的儿子要杀你们,拧开了你家备用的煤气罐……
那是我们昨天刚刚换下来,空的!他们惊喜地异口同声地说。
2003年10月2—5日于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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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18 11:17:14 | 只看该作者
幸福不说话(小说)
□李汉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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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往在外喝完酒,叫了一辆麻木送到小院门口。他下了车,歪歪扭扭地进了小院,习惯性地朝东六楼望去,六楼的窗口亮着灯光,他的心中陡生一种踏实感。他歪歪扭扭地走到楼梯口,故意清了一下嗓子,像一个人想唱歌刚唱出一个字就被人打断了似的,有点难听。他摸索着,一步一步地上楼,脚步声虽然有点乱,有点沉,但那种特有的节奏还是属于他的。
他还未上到家门口,妻子刘若兰就开了门,倚在门边,略带笑意地望着他。他一抬头,刘若兰轻唤了一下他的小名。他歪歪扭扭地进了屋,连连说,喝多了,喝多了。
刘若兰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你今天怎么喝这么多酒?你平时不喝酒的呀?她顺便在他的对面坐下,很注意地看着他。
李向往轻摇了一下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今天高兴啊。
什么高兴事?说出来听听啊。
李向往喝完水,还要喝。他又喝了一杯,说,我们班今年高考超额完成了计划,学生的语文成绩都考得比较好,班主任请我们吃饭,我不自不觉喝了两瓶啤酒。说完他又嘀咕了一句,我还行。
什么还行?刘若兰故意问了一句,是你喝酒行,还是你教书行啊?
李向往看了看抿嘴而笑的妻子,想明确地回答她的话,出口的话却成了一句问语,你说我行不行啊?
刘若兰会心地打趣道,你呀,什么都行,就是此时不行了。
刘若兰打来一盆热水,用毛巾给他擦了脸,擦了身子,也给他洗了脚。李向往含含糊糊地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刘若兰解了他的衣服,扶他到床上躺下,已是晚上八点十分。她说,我去接贝贝的。贝贝是他们的女儿,今年读初三,每天晚上8:30下晚自习。好多时候,刘若兰以接女儿为乐,女儿看见自己的时候,总要亲热地叫上一声妈妈,然后挽着自己的胳膊走回家。她很满足。而李向往却很少去接女儿,因为好多晚上他要给学生上晚自习,或者备课改作业。
刘若兰说去接贝贝的时候,李向往已经打起了呼噜。与其说是说给丈夫听的,倒不如说是要明确自己此时此刻的任务。
刘若兰接回贝贝,清洗完毕,陪贝贝做了一会儿作业,等贝贝睡下,关了灯。回到自己的房间,丈夫的呼噜声停止了,只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刘若兰上床刚刚躺下,丈夫就靠了过来,手就习惯性地在她的身上摸了起来,由上到下,又由下到上,然后在她的乳头上又按又拧,又拉又搔,直弄得她心潮荡漾。他的动作比往常要粗暴一些,要激烈一些,正是这样,她好像也显得更渴望一些。
李向往在妻子身上做着运动,她强烈地感受到丈夫近年来不多见的强壮有力,也激烈地配合着。波浪翻滚着,一浪赶着一浪把她送到了浪尖。而此时的李向往越来越猛,却心里往上一翻,头一偏,趴在她的身上,呕吐了,吐在刘若兰的拖鞋上。要不是把头一偏,会全部吐在刘若兰的脸上。刘若兰没有马上掀开他,而是紧紧地抱了他一会,等待他发起最后的进攻。他支起身,很努力地运动着,直到完全把自己交给她为止,他瘫软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刘若兰抱着他躺了一会,然后从他的身下好不容易地挪出来,去了卫生间。
刘若兰清理了半天,才又重新躺下,耳畔似乎隐隐约约回荡起了萨克斯《回家》。
2
刘若兰买完菜刚回到家里,电话铃就响了,她连忙去接,原来是同事打来的,要她过去玩玩麻将。她有些迟疑,因为她要为丈夫和女儿做午饭,只听对方说,若兰,下岗这么长时间,你也应该出来活动活动了,老呆在家里做什么呢?今天一来可以玩玩,二来可以拉拉家常,我们也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话到这里,刘若兰不好推辞,便答应了。她原来在一家盐化公司上班,公司过去比较红火,现在要死不活,年
初公司裁员50%,她在丈夫的鼓励下主动要求卖断了,每个月只领230元的社保费。每天在家里搞服务,清洗抹拖,像个保姆,空余时间看看电视,读读小说,上上网,日子也过得清闲自在,充实雅致。虽说每月少了她400多元工资,但丈夫每月快两千元的收入还是不错的,她也把个家料理得有模有样井井有条的,女儿一心一意读书,丈夫一心一意教书,她也感到十分欣慰。
她想给丈夫打个电话说一声,但打了几遍也不通,大概正在上课。她把菜择好,洗好,切好,把电饭煲插好,定好时间,然后写了一张纸条,告知了一些相关的事情,最后一句是:我下午回来做晚饭。临出门,她还环顾了一下屋子,觉得再没什么要做的,才放心地关了门下楼去了。
李向往回到家里,见贝贝从卫生间出来,忙问,你妈妈呢?
贝贝有点不耐烦地递给他一张纸条,说,快去炒菜吧,我的肚子饿了。
李向往看完纸条,心中掠过一丝不快,但转念一想,妻子也应该出去透透气了,他笑着对贝贝说,老爸今天给你露一手,怎么样?
贝贝打开电视,怏怏地说,只要不弄糊了就行了。
他认真地做起菜来,第一道菜是爆炒茄子,第二道菜是青椒炒肉丝,做第三道菜红烧鲫鱼时,先炕后煮,煮的时候,接了一个手机,结果水煮干了,鱼煮糊了。
贝贝吃鱼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嘻嘻只笑,看看你这个糊手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抬起头来,用筷子亲昵地敲了一下贝贝的头,完全是你说成这样的。
吃完饭,贝贝要洗碗,他说,还是爸爸来吧,你去抓紧时间躺一会儿。
有劳老爸了,拜拜。贝贝像一朵云彩飘进了自己的房间。
刘若兰火气特别好,小和大和一路和,说好下午5点结束的,自己赢了又不便说,只好坚持到5点半,倒了200多元回去了,才婉言告辞,她实在是记挂着做晚饭的事儿。回到家里,丈夫和女儿都望着她脸上高兴和歉意搅和在一起的笑容,等待着她发出声音来。
来不及了,我们今天下一回馆子,我请客。刘若兰边上卫生间边说。
没等李向往开口,贝贝就问,妈妈,你今天赢了多少哇?
300多呢。
哇,那么多呀。
小孩子,只管读书,少打听这样的事。李向往“教训”了一句后,说,贝贝,妈妈请客,你今天想吃点什么呢?
贝贝没有回答,却闪着眼睛问了一句,爸爸,你怎么总不请我们啊?
这下竟把李向往问住了。过去一家人也不是没在餐馆里吃过饭,大概两三回吧,贝贝长大后,不知什么原因确实一家人没有一起下过馆子。他感到有点儿内疚。
刘若兰见状,忙说,等你爸爸拿了奖金后,我们到“艳阳天”好好撮一顿。说得李向往憨态可掬连连说,好好好。
3
李向往和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起了床,口里还不停地哼着小调,心情像早晨的阳光一样特别好。他今天不是去上早自习,而是要参加市里庆祝教师节暨表彰大会,他被评为全市“十佳教师”,要他提前到场演练走台的。李向往出门的时候,刘若兰和贝贝都没有起床,今天教师节,贝贝也放了假,他郑重其事地说,我走啦。他的语气好像要出门办什么大事似的,“啦”字本来是一个语气助词,他却故意说得很重,很平常的一句打招呼,他却说得不同寻常。其实,刘若兰和贝贝都没有听见,只有防盗门“咣呛”一声回应着他,至于领奖一事,他早就播报过好几次了。
大约10点钟,李向往抱着奖牌回来了。贝贝接过奖牌,左瞧瞧,右看看,奖牌小巧玲珑,十分精制。贝贝把奖牌摊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调皮地问,它值多少钱?
李向往挖了女儿一眼,小小年纪,什么都用钱去衡量,那怎么行呢?他见她们在包饺子,便围了上去。
贝贝反驳道,本来嘛,现在商品经济,不讲点经济效益也是不行的。
李向往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如何理论下去,便如实相告,两年内,每个月多发50元钱。
那就是一年600元……值1200元。贝贝抢着一下子把奖牌兑换成了金钱。
你拿1200元上哪买去?全市只有10个人获此殊荣呢,我的这块还是市委书记亲自授予的。他和女儿较起劲来,刘若兰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笑意盈盈,旁若无人地包着饺子。丈夫事业有成,她怎么能不喜呢?
爸爸,我今后也要像你一样当一名好教师。贝贝一反常态,乖巧地说。
李向往重新看了一眼女儿,女儿的调皮没有了,稚嫩的脸上呈现出十分认真的神情。他因势利导地说,那好哇,那我就有接班人了,那你从现在开始更要刻苦地学习,争取将来考个华中师范大学,爸爸上的是专科,你至少要上个本科,一定要超过爸爸才行啊。你现在要学好知识,练好扎实的基本功,将来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刘若兰悄悄地放开音乐,是他们全家人都喜欢听的萨克斯。音量适中,恰到好处,完全不影响他们的说话,似乎在为他们配乐似的。
我觉得教师挺神圣的,往讲台上一站,像一棵树,上面挂满了知识的果子,我们就在上面摘果子吃。贝贝好像进入了一种状态,竟说得诗意弥漫。李向往不住地点头,好,你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比爸爸的体会还深,还动人。他转向刘若兰,贝贝了不起,了不起呀。
我们的贝贝今后肯定要比爸爸强。刘若兰自言自语,好像这句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而是说给自己的。
饺子包完了,贝贝说出了自己的发现,爸爸包的饺子坐着,妈妈包的饺子躺着,我包的饺子歪着。
形态各异,各有风格嘛。李向往起身,作了个调侃似的小结,说得大家都笑了,此时,萨克斯悠长饱满婉转的旋律还在屋子里回荡。
4
李向往要去桂林参加一个全国性的语文年会,一个星期。刘若兰默默地为他打点着行装,打点完毕,她幽幽地问,你什么时候走?是一个人去吗?
就现在吧,我要先赶到武昌,与其他地方的同志汇合,然后坐去湛江的火车。
那我送你去车站,我再顺便去买菜。刘若兰说着望了一眼李向往,李向往此时也正好望着她,四目相对,饱含深情,他拥抱了她,一个短暂的离别让他们交流着彼此的心跳。
我们下楼去吧。她轻轻地推开了他。
第二天早上,李向往就到了桂林,安顿下来后,就给家里打电话,向刘若兰报告着平安。
家里在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凉,你那里冷吗?刘若兰关切地问。
别担心,我们这里阳光灿烂,秋高气爽,你要少看电视,多注意休息。李向往说。
晚上9点多钟,贝贝给李向往挂通了电话,开口就是一句:爸爸,我想你。
贝贝,我也想你呀,今天的小考考得怎么样?
考得还可以,就是数学最后一道题没做。贝贝简单地还说了一些事情,就跟李向往拜拜了。
出门在外,最容易想起亲人。李向往半躺在床上,家中的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地在头脑里闪动,他想,生活虽然有些平淡,但妻子贤慧,女儿乖巧,家庭和睦,过得还比较实在,有序,这不就是一种幸福吗?他在幸福的感觉中安然入梦。
向往,向往……
早晨过早以后,李向往站在宾馆的门口,和开会的同志正闲聊着语文教学的改革问题,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在异乡显得格外亲切,他转过头去。
只见刘若兰一袭长裙,上红下黑,面含微笑,一头乌黑的发丝飘飘然,两颊上呈现出淡淡的红晕,宛若仙女从天而降。他眨了眨眼睛,确认是自己的妻子以后,惊喜万分,边说怎么是你,边飞奔过去,把她拥在怀中。
这一幕把同志们看呆了,他有些腼腆地把妻子介绍给了同志们,同志们赞叹地说,才子佳人啦,才子佳人啦!
李向往请了假,没有去开会,陪刘若兰游了漓江。
漓江像一条银练,在秀丽的山峰间飘动,江水明净清澈,坐在船上,就能望见水底的石卵和水中的鱼儿。他们登上船顶,相拥在栏杆边,任微风轻拂,任江水欢歌,任两岸的山峰擦身而过,他们忘情于山水之中。
突然,船向岸边一歪,栏杆断了,他们都滚落水中。
若兰,若兰,拉紧我的手,拉紧我的手……他不住地狂喊。
李老师,李老师……室友打断了他的梦。
李向往坐起来,喝了一杯水,想给妻子拨个电话,但一看时间,已经一点多钟了,就摇了摇头重新躺下了。
一个星期说快也快,一晃就过去了。李向往大包小包地回到家中,刘若兰正准备做晚饭,贝贝还未放学。
来来,看我给你们买什么了?他打开一个大包,拌开了一件件礼物,上衣,裙子,羊毛衫,少女装……刘若兰高兴地在身上比划着,口里时不时说一句,还可以,还可以。
李向往打开小包,拿出一只深红色的玛瑙,亲自给刘若兰套在手腕上,说,桂林的玛瑙是出了名的。
爸爸!贝贝还未进门,听见李向往的声音,就喊开了,给我买了什么好东西呀?
买了好多好多呢。刘若兰抢先回答道。
贝贝翻着包包,这瞅瞅,那看看,她翻出了一迭照片,便蹲在一旁一张一张地欣赏起来。
她看到中间,发现了一张照片,一位阿姨清丽地和自己的爸爸站在一起,他们的身后是“芦笛岩”。她不动声色地拿到刘若兰跟前,诡秘地问,妈妈,这是谁呀?
刘若兰接过照片,简单地瞟了一眼,扭身便去了厨房。
爸爸从前的一个学生,她也是去开会的。李向往看着贝贝大声说,实际是说给刘若兰听的。
妈妈生气了,你赶快检讨检讨吧。贝贝小声说。
吃过晚饭,贝贝打过招呼就去上晚自习了,李向往抢着洗了碗。他边从厨房走出来,边说,若兰,厨房的水龙头好像坏了。
刘若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平淡地应了句,坏了。
你好像在生气?是为哪张照片吧?李向往在刘若兰的旁边坐下,我在桂林意外地碰到了林小英,她也是去开会的。
刘若兰欠了欠身,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着李向往,哪个林小英?
就是十几年前我们帮扶过的那个女孩子呀,你还给她交过学费。李向往提示道。
快去把那张照片拿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她。刘若兰激动地说。她从他手上接过照片,仔细地看了起来,口里喃喃道,过去的黄毛丫头,如今这么青春靓丽了。
她北师大毕业后,分到了上海的一所重点高中。这次意外地遇见我,她非常高兴,硬是要与我单独合影,我也很乐意。她的丈夫在研究所工作,目前有一个8岁的小男孩……他向她介绍着林小英的一些近况,因为刘若兰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的,他们经常接到林小英的问候,一个电话,一个贺卡,都是一分真情。
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她了。刘若兰说。
5
中秋节这天,正好是个星期天,大家都没事,李向往提出回老家与父母团聚团聚,刘若兰和贝贝都表示赞同。他与老二、老三取得联系,约他们全家都回去看看。李向往在家中排行老大,老二是乡镇干部,老三在银行工作,大弟媳是小学教师,二弟媳是企业职工,两个侄儿,一个上小学六年级,一个上二年级。与老三联系的时候,他们都快到屋了,老二说他们下午才能回去。
李向往一家三口过了早,到菜市场割了三斤肉,称了一些水果。去车站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当街乞讨,约摸10岁光景,脸上脏兮兮的,样子十分可怜,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一只小手伸过来,另一只小手攥着一些纸币和硬币。他很平常地给了她5元钱,引来几位路人的目光。
一位中年路人晃了他一眼,好心地说,可能是个假的。李向往明白地一笑,没有说什么。
爸爸,怎么那个人说是个假的?贝贝瞪大眼睛问。
现在有一种现象,有些人组织小孩子当街乞讨行骗,赚起人们的同情心,报上曾经披露过。刘若兰作了说明。
好恶心啊。贝贝感叹地说。
我们又不是破案的,哪管得了那么多。李向往风趣地将话题打住。
老家就在20里外的乡下公路旁边,坐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他们刚上车,老三打来电话,问他们到了哪里。他说,马上就到。
他们下了车,时不时碰见湾里一些熟悉的老人,一一有礼貌地打过招呼,有的还寒喧了一阵。
他们到了家门口,侄儿老远就喊了伯伯,伯母,姐姐,父母满脸幸福地迎了出来,贝贝也一一喊过打了招呼。
刘若兰拉了母亲,问候了两老的身体。
都还好,就是你爸,有时犯点老毛病。母亲说。
我的胃病好多了,没什么,你妈犯点颈椎病。父亲说。
老三喜欢钓鱼,把过去的钓杆修理了一遍,带着贝贝和侄儿到水塘钓鱼去了。
父亲骑自行车上街去了,母亲领我们去了菜地,每次回家,我总要到菜地转一转。菜地并不大,在一处小丘上,父母把它整理成2米长1米宽左右的几厢菜畦,随季节裁种些蔬菜,供家里享用,吃不完的,母亲便提到街上去买,换几个小钱以补贴家用。
小白菜鲜嫩嫩的,大蒜冒出尺把长,韭菜瘦下去了,菠菜生起来了,萝卜肥大肥大,苞菜圆滚滚的。母亲扯了萝卜,掐了白菜,割了韭菜,砍了苞菜,直起身来说,过几天,萝卜苞菜完了,还要种一厢黑白菜,裁一厢红菜苔。
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了,菜老要浇水。李向往忙抢过母亲的水桶,提起水来,刘若兰浇水,他们给菜们扎扎实实地喂了一遍水。
你会种菜吗?李向往问刘若兰。
不会可以学嘛,等贝贝上了大学,我就回来跟母亲种菜买。刘若兰玩笑似的说。
那我可就惨了,那我就又成了单身汉了。李向往自嘲似的说。
那怎么行!母亲认起真来。
他们相视一笑,刘若兰说,我们是说着玩的。
老三钓回来一条三斤多的草鱼和几条喜头,大家都乐了,父亲说,草鱼红烧,喜头炖汤。
下午2点多钟,老二一家人骑着摩托回来了。母亲与三个媳妇搓起了麻将,爷儿四个斗起了地主,贝贝们在房间里看《还珠格格》。
下午5点多钟,一家11人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就各自起程了。父母目送着儿媳们远去,心中涌起一种幸福感。回到家中,李向往发现一轮中秋的月亮挂在了窗口。
6
吃过晚饭,李向往打开电视,陪刘若兰看本地新闻。电视台播发了一条关于“计生杯”征文评奖的消息,说李向往的歌词《女儿也是传后人》获了二等奖。
我怎么没有看过?刘若兰表示祝贺后问。
你是没有看过,前些时写的。李向往起身打开电脑,调出文档,击开了《女儿也是传后人》,说,若兰,你来看吧。
水灵灵的眼睛小羊角辫
香喷喷的微笑红扑扑的脸
爸爸的梦里,花一样盛开
妈妈的爱里,蝶一般轻盈
啊,女儿,可爱的女儿
啊,女儿,自强的女儿
女儿也是根顶梁的柱
女儿也是那传后人

灵巧巧的手臂慈菩萨心
甜蜜蜜的话语硬朗朗的肩
爷爷的梦里,鸟一样飞翔
奶奶的爱里,星一般晶莹
啊,女儿,可爱的女儿
啊,女儿,自信的女儿
女儿也是堵挡风的墙
女儿也是那传后人

女儿也是根顶梁的柱
女儿也是那传后人
女儿也是堵挡风的墙
女儿也是那传后人
刘若兰看完后,说,写得还蛮流畅呢,你是真心话吗?
这还有假,假的怎么能获奖呢!李向往肯定地说,他非常明白她的心思。
贝贝下晚自习回来,拉着李向往的手说,爸爸,你还蛮行呢。说完,伸出了大拇指。
什么蛮行啊?爸爸不行吗?李向往故意逗着贝贝。
买什么关子,妈妈在路上都告诉我了,妈妈替你高兴呢。贝贝说,我要看。
李向往把刚从电脑里拖出来的一份递给了贝贝,说,请我们的贝贝多提意见。
贝贝朗诵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说,爸爸,怎么用了一个也字啊?她“也”了好半天也没“也”出个所以然来。
也字是个副词,起修饰作用。李向往回避了“也”字的目前意义,解释着它的普遍意义。
这我知道,这也字好像有一种怪怪的味道。贝贝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贝贝,快去洗吧,妈妈已经放好水了。刘若兰见状,自然地将话题岔开了。
7
吃完午饭,贝贝补课去了,刘若兰收拾着碗筷,李向往拿起今天来的晚报,刚看了一版头条标题,就听见门外有人喊,贝贝,贝贝……
好像是一个老人的声音,显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向往连忙起身去开门,口里还大声说,来了!
李向往打开门,见是岳母,惊喜地说,原来是您老人家来了,又喊了一声,若兰,母亲来了。他忙接过岳母手里的东西,把她迎了进来。
岳母已经76岁了,岳父去世以后,由三个老舅轮流供养着,除了高血压外,身体暂无其他明显的毛病,平时伺弄着两厢菜地。刘若兰倒给母亲一杯水,见她还在喘气,忙扶母亲在沙发上坐下,歉意地说,楼层太高了。
是我年纪大了,人不行了。母亲笑呵呵地说。
李向往清理了一下报纸,说,楼这么高,您又提来这么多东西,看把你累的。
岳母喝了一口水,脸上的皱纹顺畅多了,说,老惦记着你们,今天星期六,想着你们在家,车也方便……她换了一气,你们喜欢吃辣椒,给你们提了一大瓶剁好的红辣椒,今年的辣椒收成好,栽了一厢,剁了几坛子。给你们提了20多个鸡蛋,是这几天刚生的,上个星期还卖了一些。院子里的那棵柿树,结了好多柿子,贝贝喜欢吃柿子,也给贝贝带来了一些。
李向往说,谢谢您老人家,然后对刘若兰说,我去给母亲削个苹果,你快给母亲做饭呢。
您想吃点什么?刘若兰问。
有什么吃什么。母亲随便地说。
那就下一碗肉丝面吧,放点小白菜。李向往建议说。
行,行。贝贝呢?
贝贝补课去了。
现在的孩子都挺辛苦的,读初三了吧?
刘若兰把面条端到桌上,说,妈,您来吃吧。
李向往对刘若兰说,我去街上买几斤排骨,你把炉子起燃,晚上让母亲喝点排骨汤。
别那么破费了。母亲客气道。
我们也好长时间没有炖排骨了。刘若兰补了一句。
母亲吃完面条,炉子生燃了,排骨也买回来了。李向往说,妈,对不起,我下午还有两节课,只有若兰陪您了。
快去吧,我们娘儿俩也好叙叙家常。岳母说。
李向往上完课赶回家,还未开门,就闻到了香味,禁不住抒情起来,好香啊……
刘若兰从房里走了出来,岳母也跟了出来,刘若兰玩笑似地说,受不了诱惑了吧。
李向往走了进来,迅速将门关上,生怕这香味跑掉了似的,还儿童似的做了个鬼脸,逗得刘若兰和母亲都笑了。这香味也真香,它不是春天里的花香,风儿一吹,一阵一阵的,而它是持续不断的,从厨房向整个屋子扩散着。李向往深深地吸进肺里,让这香味在肺里浸润着,然后又轻轻地呼了出来。
把那包红枣放点进去,李向往说。刘若兰拿出那包红枣,向母亲介绍道,这是向往的同事上次从延安带回来的,陕北是产枣子的地方。
贝贝风风火火地进了门,看见家家,忙打招呼,家家,您好!
家家给你带柿子来了,贝贝。李向往说。
太好了,快给我洗一个,爸爸。贝贝兴奋地说。
贝贝吃完柿子,嗅了嗅说,家家,您一来,我家里就飘满了肉香,吃肉不如喝汤,喝汤不如闻香啊。
贝贝,那你今天只闻香吧。刘若兰故意说。
不,这是爸爸说的,让爸爸只闻香吧,我要吃肉。贝贝调皮地说。
光闻香那可不行,没有肉,哪来的香啊?李向往说。
都有,都有,快来吃吧。刘若兰端了一碗出来给了母亲。
贝贝,你先吃吧。
贝贝礼貌地说,家家,还是您先吃吧,您是我家最贵重的客人。
萨克斯响起来了,舒缓而温馨,一家人吃着肉,喝着汤,闻着香,有说有笑,暖融融的。
8
小城八里之外有一条小河,发源于大洪山的大富水从这里流过,流到汉北河里去了,汉北河通汉水,汉水通长江。这里,地势平缓,河水清亮,一到秋天,更是清澈见底。河水静静地流动,宛若一位乡村少女沉醉在多情的秋风里,一不小心,脸便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羞涩的红晕。河堤上有一大片山丘,长满了松树,形成了松林。这是小城的人们一个不可多得的去处,平时虽不能说是摩肩接踵,但到节假日也还是熙熙攘攘的。今天是个星期天,李向往适当准备了一些干粮、咸菜和矿泉水,叫了一辆面的,载着刘若兰和贝贝,早早地来到了这里。
这里人暂时还不多,河堤上有几个老人在甩动着膀子,松林里有几条水牛在啃着荒草,三个放牧的少年在嘻笑打闹。
贝贝看着他们,问李向往,爸爸,你放过牛吗?
当然放过,小时候家里为了挣工分,给生产队里喂了一条水牛,我早晨放了牛之后才去上学,放学后又去放牛,天天和牛在一起。李向往回答着贝贝的话。
那,放牛好玩吗?
当然好玩,骑在牛背上,唱着牧歌,大摇大摆地走向村外的荒地,让牛自由吃草,我就和伙伴们到水沟里捉鱼,或者用干牛粪烧苕吃。岁月的艰辛都被李向往省去了,过去的日子就剩下了自由和美好。
贝贝瞪大眼睛,竖着耳朵听李向往讲那放牛的事情,羡慕地说,爸爸,你们那时候多幸福呀,我长这么大,连个牛背都没骑过。
贝贝,有一次牛受了惊,你爸爸从牛背上甩下来,把腿给甩跛了,天天由你爷爷背着去上学……刘若兰告诉贝贝。
我怎么不知道呀?现在爸爸的腿不是好好的吗?反正爸爸那时候比我们幸福多了。贝贝武断地说。
李向往看了看贝贝,望了望刘若兰,拉着她们在松林里几块光溜溜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问贝贝,你不幸福吗?
我们太累了,整天有上不完的课,做不完的作业,今天要是不举行自学考试借用我们学校的教室,我就来不成这里了。贝贝庆幸地说。
下面我们搞一个小讨论会,围绕幸福进行讨论,怎么样?李向往轻松一笑说。
好,我来说,贝贝眨了一下眼睛,说什么呢,我觉得幸福就是自由自在,就像鱼儿在水里自由游动。
那鱼儿自由到跳到岸上来呢?离开水它还幸福吗?李向往问。
离开了水,鱼儿当然无幸福可言,幸福肯定是要依靠一些条件的。比如,我们班高斯克同学,他爸爸是市长,老师都护着他,他好像比任何人都幸福的样子。再有一点,成绩好的同学也幸福,能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还可以坐个好位置。贝贝说。
刘若兰看了一眼李向往,问,你得过老师的表扬吗?
那当然,有一次老师要我们捐款助残,当时没有零钱,我把一张10元的都捐了进去,我是班上捐得最多的,老师表扬了我,还要大家向我学习呢。贝贝说着,不由自主地幸福起来。
幸福是一种感受,是为别人做了一点有益的事情之后的感受。你看你妈妈,天天为我们烧火做饭,任劳任怨,她看到我们吃得有味,她就高兴,她就幸福。李向往好像只对贝贝说。
妈妈,是这样吗?
可能是的,你们吃得好,就是我的幸福。刘若兰轻轻地说。
你还有其他的幸福吗?
有啊,你听话,成绩好,就是妈妈最大的幸福。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得病,也是幸福。
你的幸福里好像没有爸爸。贝贝机灵地问。
我们的幸福哪能离开你爸爸呢,你爸爸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我们这个家的太阳。刘若兰深情地说。
爸爸,你的幸福是什么呀?贝贝问。
李向往一笑,我的幸福呀,就是照耀着你们,就是能看见你妈妈的微笑,就是你能快乐,像个快乐的小公主。
还小呢,我已经长大了。
刘若兰接过来说,在爸爸妈妈的眼里,你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等你长大了,我们就已经老了。
李向往站起来,围绕着她们踱了两圈,说,其实对幸福的理解,各有各的不同。那些当官的,他们有他们的幸福,也有他们的痛苦,如果他们的幸福是全心全意为人民谋利益,那就是大幸福了。你说那些乞丐有幸福吗?有,当他一日三餐能讨个饱饭的时候,他也能幸福地进入梦乡。幸福没有地位之分,没有富贵之别,它是人此时此刻的一种感觉,一种体验,幸福是不说话的,它就在你的左右随时陪伴着你,有的人一生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所以陷入痛苦的深渊里不能自拔。一个人的幸福不是别人能够评价的,它是一种自我评价,或者说自我感觉。你感觉幸福了,你就是幸福的,与别人的说法无关。
刘若兰和贝贝听着李向往的妙论,也好像进入了一种思维状态。李向往停止了说话,见她们没什么反应,忙问,贝贝,你说呢?
贝贝抬起头来,喜悦地说,幸福是不说话的,这句话最有味道,也就是说,幸福默默地陪你同行,看你是否知道。
完全正确,完全正确。李向往点了点头,继续说,我写过一首关于幸福的诗,题目叫《我被幸福撞了一下腰》,说给你听听。李向往用他那浑厚的男中音朗诵了起来。
我被幸福撞了一下腰,腰板越来越硬朗;我被幸福撞了一下腰,满面的笑容放红光。我被幸福撞了一下腰,好了疤痕淡忘了伤;我被幸福撞了一下腰,甜蜜的感觉好明亮。我被幸福撞了一下腰, 沦落江湖心不慌;我被幸福撞了一下腰,浪迹天涯也欢畅。我被幸福撞了一下腰,拨开乌云见太阳;我被幸福撞了一下腰,大步流星向前方。
刘若兰笑了起来,撞疼了吧,贝贝,快给你爸爸揉揉腰。
我才不呢,被幸福撞疼了的腰是不需要揉的。贝贝乖巧地说。
快看,一条鱼。李向往指着小河说。河里,一条小鱼船荡在粼粼的水波上,渔翁正从鱼鸭嘴里取下一条鱼来。李向往说,关于幸福的讨论到此结束,我们到河边走走吧。
9
李向往看完今天的晚报,说,今天我去接贝贝,好吗?
刘若兰说,那好吧,我收拾一下屋子。刘若兰先叠好衣服,然后清抹起来。正在拖地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还没等她喂一声,贝贝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妈妈,爸爸……被麻木撞了,你快到……三医院来,呜呜……贝贝急急地说。
刘若兰先是一懵,接着把拖把一甩,心急火燎地下楼,叫了面的迅速赶到了三医院。
在放射科门口,贝贝看见了妈妈,平静了许多,说,妈妈,爸爸在里面拍片,接着指着门口一个犹犹豫豫的男子,大声说,就是他,就是他撞的爸爸。
那人难堪地笑着上前一步,想和刘若兰打招呼,刘若兰木然地看了那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径直进了门。
李向往躺在推车上,医生正在给他的右腿拍片。刘若兰走到他的身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伏下身来,焦急而又关切地问,怎么样?没事吧。
李向往轻轻地说,可能没事吧,就是腿疼,站不起来。
刘若兰凄然地望着拍片的医生,医生说,右胫骨横断骨折,马上住院。
李向往被安顿在骨科6号病房,这是一个单间,里面有卫生间,条件尚好。因胫骨错位,医生给他做了个牵引,护士给他吊了两瓶点滴。
麻木司机站在床边,不知所措,望了望刘若兰,嘿嘿两声,我好像认识你,我是你姑妈的隔壁。
刘若兰打量着麻木司机,的确是一张熟悉的脸。有一回,她到姑妈家赶钱,天晚了,还是他把自己送回家的。她不动声色地说,你是二狗子,那今天这事,你是怎么搞的?
麻木司机愣了一下,说,都怪我不小心,我今天手上的钱不多,刚交了300元住院费,我明天再拿钱来。
李向往扬了一下手,说,先让他回去吧。
刘若兰给三弟打了一个电话,三弟迅速地赶来了。刘若兰对三弟说,你照看一下,我回家拿点东西。又对贝贝说,贝贝,你怎么办啊?
贝贝说,我就在这里陪爸爸。
刘若兰说,那怎么行,你明天还要上学呢,等我来了,你到小叔叔家去睡。
第二天,年迈的父母从乡下赶来了,闻讯的亲朋好友也来医院看望他。
刘若兰见母亲坐在床头掉眼泪,安慰道,爸,妈,不要紧的,医生说,过两天动了手术,上了夹,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父亲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就让你妈留下来帮你们买买菜,烧烧火。
那您怎么办?刘若兰问。
我还能动弹,弄点自己吃的没问题,你妈喂了20多只鸡,要人招呼。父亲说。
那就只好有劳您们二位了。
母亲每天按正常时间做好饭菜,刘若兰回家吃了后,和贝贝一起送饭到医院。贝贝看李向往吃完饭,坐一会儿就去上学去了,学校就在医院的旁边。有时,贝贝说,我再也不要你们接了。
10
李向往手术后,右腿上打上了石膏,只能躺着或半靠着。医生说,躺上十多天,拿了石膏,就可回家躺了。
手术这天,学校领导也来了,叫他好好养伤,不要记挂学校里的事。他的同事们也三三两两来看望他,有的还开玩笑,说,天将降大运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孟子的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李向往也笑,但笑得有些辛苦,解笑道,还劳呢,这叫断其筋骨。照理,“断”字应该咬成重音,但他却说得很平淡,很含糊。
班上的学生们得知消息后,也三五成群地来医院看望李向往,有的女生看到他右腿的样子,还站在一旁偷偷地擦眼泪。他拉着班长的手,恳请班长叫同学们别来了,以免耽误了学习。但同学们还是来,有的还来了好几次,家住医院的一名女生每天吃了午饭后常常要上楼,陪李向往说一会儿话,告知他学校里重点是班上的一些事情。有的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很感兴趣,很爱听,这些小事对他都很重要,好像一天没有这些小事,他的生命就缺少了露水。他深深地知道,他是离不开这些小事的,学校无小事,事事在育人,他的生命已经融入到学校和学生中去了。
取石膏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是个星期天,学校不上晚自习,在班长的带领下,几名班干部提着一篮鲜花,又来到了病房,其中还有家住医院的那名女生。他们要为自己敬爱的李老师举行一个小型晚会。
他们都神秘地笑着与李向往打着招呼,李向往要他们坐,他们却执意地站着。
歌声表达着我们的深情,鲜花盛开着我们的祝福。我们几名同学受全班68名同学的委托,今天在这里为我们敬爱的李老师举行出院晚会。文娱委员用清亮的嗓音表现着浓烈的情感,首先请欣赏张娜同学演唱《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张娜就是那个家住医院的女生,她是班委会特许的,因为要来的同学很多,病房又太小,她找班长反复恳求才答应的。她望了一眼李向往,又环顾了一下同学们,轻轻地唱了起来。她唱得十分投入,虽然少了音乐伴奏,却多了一份甜美,大家响起一片掌声。
接着同学们一个人唱了一首歌,《好大一棵树》、《同桌的你》、《小儿郎》……还表演了哑剧、口技。李向往静静地望着同学们,心里早已像涨潮的大海掀起了波澜。这波澜在他的心里涌动着,旁人是看不见的,它悄无声息涌动着,又被悄无声息地平息着。李向往沉浸在幸福之中。
贝贝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同学们中间,她唱起了《军港之夜》,唱完之后还补白了几句,医院的夜啊静悄悄,歌声把病房轻轻地摇,亲爱的爸爸头枕着祝福,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大家鼓完掌后,齐唱了《祝你平安》。
刘若兰送走学生,送走贝贝,回到病房,值班护士在清理着房间,一边清理,一边和李向往拉着家常。最后,她羡慕地说,刚才,有好多病人家属在门口听呢,李老师,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临走,还对刘若兰说,刘姐,你也是个幸福的人。
刘若兰今晚也非常激动,躺在床上,心中涌起对丈夫的无限爱恋,她为丈夫高兴,高兴他拥有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也为自己庆幸,庆幸自己找了这么一位好丈夫。
萨克斯响起来了,刘若兰爬到李向往一头,躺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地问,想我吗?
想死我了。李向往说着,吻了刘若兰,并把她的左手慢慢引向那个激情地带,那里早已按捺不住了,竖得老高。她熟练地做好准备,翻身坐了上去,一股火苗哧的一声把她点燃了,她痛痛快快地燃烧着。
她一惊,醒了,梦给了她慰藉,也给了她渴望。她摸了摸他的脚,他的脚挪动了一下,问,向往,你还没睡着吗?
我睡不着呢?李向往答道。
刘若兰爬到李向往一头,躺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地问,想我吗?
想死我了。李向往说着,吻了刘若兰,并把她的左手慢慢引向那个激情地带,那里早已按捺不住了,竖得老高。接下来的事情跟刘若兰梦见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此刻没有响起萨克斯。
2004年10月29日于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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