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新诗的体积与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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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新诗的体积与重量

——有感于《作品》2010年的长诗栏目

张德明

长期以来，中国新诗在读者心目中都是一种缺乏体积和重量的文学样式，近年来大众对诗坛上所谓的“梨花体”“羊羔体”等的揶揄和嘲讽，其实折射着人们低看新诗这种轻便文体的情感态度。然而，近百年中国新诗，并不只是短篇幅、小境界的微型体式，其实也有长篇巨制的诗歌作品，当代新诗尤其不乏洪钟大吕般的发聩之作，只是由于一直缺乏极好平台，很多篇幅长、内涵丰富的诗歌作品难以集束式出现，从而不能给新诗的形象带来根本性刷新。有着55年办刊历史的《作品》杂志，在2010年改版之后特辟“每月推介”栏目，每期以较大的版面，隆重推举当代最为优秀的长篇诗作，这无论是对促进当代诗歌的发展、促进精神文明建设而言，还是对于改变新诗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来说，都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近百年中国新诗绝大多数都是短诗，这是不争的事实。短诗写作依凭诗人的灵感与经验，它的形成往往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诗人只要有一定的写作历练，有一定的生活积累，在从事创作时，只要获取了某种心灵感应和现实体悟，很快就可以诞生一首诗作。相比较而言，长诗写作更是一种需要非凡的心力、耐性和智慧的文学写作，它的成型往往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多次性，是诗人集聚多年来的生命经验和社会感知，在创作的际野上上下求索、披荆斩棘的结果。比如《作品》第5期发表的陈先发《姚鼐》，这首长达266行的长篇诗作，全方位展示了诗人读解、阐释历史与现实的智慧和能力。这首诗以追念古人为契机，在历史与现实中往来穿梭，比照互证，表达了诗人对古代文化传统的留恋与对现代文明的某种忧思。“在旁观者眼里/我们是完全不能相容的两个人”，“你有卫道的/松枝/我有世俗的桑葚。/你有一颗从袒卧的凉席上伸长了脖子，看门外/荸荠长出白花花身子的闲心。/我有无数个在街头厮混，/搅着声色的烤羊肉串，不愿回家的夜晚。/……你有鱼玄机。/我有麦当娜。”从上述关于古今生命情景的一一映照中，我们不难揣摩到诗人鲜明的情感底色。很显然，这种长诗的写作是不易的，因为它既需要诗人对史实有着非常精深的了解和领悟，又需要诗人对现实有敏锐的感知和深刻的洞察，这样就能使现实和历史之间形成强烈的呼应欢喜，在历史与现实的对举中既敞现历史的魅力又揭开现实的某种迷误，引导人们更正确地看待现实与人生。
长诗写作也是对现代汉语所具有的诗性空间的重要检验方式。对于新诗创作而言，现代汉语究竟提供了多大的艺术空间和表达幅域，一首篇幅短小的诗歌是无法检验出的，只有容量大、内涵充足的长篇诗作才能扮演试金石的角色。新世纪以来，口语写作成为新诗创作的重要形态，这种形态可以说是原生态的现代汉语系统的呈现，不过口语写作在当代诗坛是饱受争议的，这某种程度上也是与现代汉语的诗性素质相对贫弱有关。不过，以口语写作见长的诗人伊沙、沈浩波，在新世纪还是写出了几首质量上乘的长诗作品。《作品》第4期发表的沈浩波《蝴蝶》，算得上是口语与长诗完美结合的成果。在这首诗中，诗人将思维触角伸向消费文化语境中的当下社会，从自我到民族，都作了富有深意的反省，体现着当代诗人审视艰难时世的深度和广度。诗人告诉人们，在这个商业化日益浓郁的时代氛围里，爱情、热望、责任、使命等等庄严的事物，正在悄然地变味，人们的灵魂已然变得轻飘，诸多可贵的精神品质和人格尊严，正渐渐走失。种种现实，令人痛心疾首。对正义和真理的呼唤，是这首诗内在的思想底蕴。“但我深知/我们这个时代/不配拥有伟大的灵魂/我也不配/拥有伟大的爱情”，这样的悟觉是理智和清醒的。
与此同时，长诗写作为诗人集中地展示某种人生体验、全方位呈现思想的深度和情感的丰富性提供了最佳的表达路径。短诗由于篇幅所限，诗人只能就一念之感、一时之情聊作抒发，只有长篇巨制的诗歌作品才能使诗人在情感的繁复、思想的雄厚、体验的深峻等内涵的呈现上达到淋漓尽致的程度。《作品》第7期刊载的金铃子《赞歌》，是对故乡唱出的美妙的颂扬之曲，多方面展现了诗人对故乡一草一木的深情厚谊。诗人饱蘸情感的浓墨，对故乡土地上可爱的亲人、熟悉的风物、童年的记忆、青春岁月的爱情抒写了发自肺腑的讴歌与礼赞。“我的爱马。正驶进故乡的港湾/人、动物、鲜花和果实，他们对我招手/在我青春年少的梦里……眨眼。”第9期发表的周伦佑《变形蛋》一诗，采用超现实主义的艺术表达手法，以匪夷所思的联想和想像，在近乎魔幻的层面上描述蛋的生存和发展过程，以极为隐晦的方式触及并批判了现实中存在的诸多社会问题。蛋的有形与无形、现实的蛋与虚构和想像的蛋、正常的蛋和变形的蛋，种种形象在这里纠结、碰撞、对话，其意旨无法是对社会和人生的某种暗示与敲击。此外，安琪《灰指甲》（第9期）、魔头贝贝《里面有众生的自画像》（第10期）、孙文波《长途汽车上的笔记》（第10期）等，都是思想内涵极为丰厚的长诗佳作。
新世纪以来，中国新诗处于不断的发展与繁兴之中，许多具有雄浑体积和沉实重量的诗歌作品正在不断涌现，2010年改版后的《作品》明确地向我们传递了这样的信息。

（刊载于《新世纪文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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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链接】刊于《作品》2010年9月号的《灰指甲》

灰指甲

                                              安琪

这夜晚肯定是轮回的一道菜
庞德端上来，安，我的老框框，老邻居
我们一起说话

我想象思考具有的神秘力量
意外的确认，当面使和缓的杯子分裂开来
喝下，就能把十个过去化为乌有，性别充当洞口
提供劣质的斩钉截铁的服务
你应该承认生活有它自成一体的风速

灰的指甲像是安装上去
时间渴了，它必得拿一个人充血？中午短命，用一把手
也抢救不了它
牛是街道的鬼，我们在它后面
我们并且看见瘸腿的苍蝇复印在诗歌的餐面
阅读使空气静止，精致而富裕，我喜欢它屏住呼吸的表情
真妙，报复的快感
不知不觉流下泪
下半场也许会有星期二的六十六条腿

5是你的吉祥数字
神选中了你！其余都是废水，安康鱼一步到位
诗是它们的家
好奇心在一定范围内有其存在理由
押解秘密，送出茶叶和某某超市的果冻桔子浆
一些心烦意乱的天真

时日生疏，抢掠的高压感觉惯于搬动尸体
埋葬每一天。
生活敲起破钟，委曲求全，擦去任性和人性
伪装的木人拐过阴暗
它插上烟和啤酒，臂膀僵硬，身后是要命的长铁
偶然会是咖啡店光的回光返照
那头猪，我满怀温情为它献上语言的花圈，把它挂到
越来越沉的死亡的头颅
善良得大于失，神在加紧调换骨骼
指责有它杀伤的勇气
一首长诗的构成挤进月亮细密的针眼

感情变得多余，像佞妄，卡擦一声，就近自焚
欲望截获指令性见解
它很快就要见分晓
它按捺不住分崩离析，夜晚塌了，它问，除号的一半是什么
它绵软，没有直立的路和台阶
想想看，一个人，从昔日的宗教醒来，割去子宫和肌瘤

它的神经是有问题了！
如果是无，遍地开花，你将拒绝一段初恋的抚痛
答非所问拒绝姓氏的出笼
我曾诧异于它的纯粹，聚集到一个点，敏感，麻木
出来了也就出来了
谁都不能对此了如指掌

状态在渐渐沉潜
不容易！上妆的灵感穿过旋涡，它再也不要限时的舞台
皮肤闪闪烁烁
长出猛烈的鳞片
哑子有更加尖锐的口，幸福不单纯一个概念
初恋的灰指甲添进灰棺材

我习惯性地叫了一声“时间”！
它的小鞋解下第几双？
时间跨过1986——1992（那也是你的）
我们同时失事
某一天，时间将与我们同床共枕，同时共枕的还有诗歌
它集合天堂的天使，欢唱起来
神回来了！亲爱的小朋友，你适宜展览的疤痕
你的新疆三日
它们哭泣着，匆匆做完这一生的爱，结局永远分开

而你，飞出密西西比的阳光，在闽南某座颓废色彩
的土楼
拒不承认杀人背景的存照
一个风雨之夜的事故小车，它的劈开的冰柜和沉醉
一条委身泥溏的龙！

一切有待存盘。初恋都是惨痛的
记忆闭上眼
对于记忆，泪水也许是最好的解除剂。它不情愿！
莫名其妙就有疯狂
心又成了灰指甲，还是灰
我将用一首诗把它埋葬，所有的初恋，连接起来
是亚当和夏娃的蛇
冰凉，爬过伤心的时间背影，上帝，

不要用它惩罚我们！
我尝试着心灵的自我解剖，愤怒是情节的愤怒
悲哀却是永无终止的
时间垂下绳子，字里行间有着荒凉忙乱的意味
我写了然后我活着－－

1999.3.26/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