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继祖业作炉匠

少锋

承继祖业作炉匠
——转：梦泽闲人的帖

        回归故乡后的1968年至1970年，正是云梦农业遭受水灾的三年，因而也是我家最为困难的三年。为了自救，生产队成立了为粮棉油部门的储备仓库等单位进行缝补挡雨油布的副业小组，母亲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也参加了副业小组到外地做工去了。父亲在家照顾我和妹妹的生活，既当爹又当娘。
        水灾主要发生在夏季，使得每年的秋收成了农闲季节。由于棉花、油菜的歉收，虽然粮食有政府发的供应票定量供应，花钱购买还可以勉强糊口，但是大多数农户的烧柴却有些困难。一般农户手头的一点钱买了供应粮，再买柴就无以为继了。又因为农业的遭灾，农用煤油与柴油的供应还不太紧张，价格也不高。于是父亲捡起了养祖父的手艺，当起了业余白铁匠，专做煤油炉，除了自己用以烧饭外，还零散的卖一些以贴补家用。
        父亲并没有专门学过做白铁，在应城读书时，养祖父在铺面做活，父亲偶尔打打下手，耳濡目染，父亲竟学会了一些做白铁的手艺（或称炉匠手艺）。而在搬家时，父亲除了带回养祖父遗下的四把太师椅外，不知何时还存放着养祖父遗留下来的一套做白铁匠的工具！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这套工具和半瓢水手艺竟然成了父亲在相当长的一段艰难岁月里的半片饭碗。
        做白铁既是一种技术活又是一种力气活，坚硬的铁皮在手中剪、锤、卷、焊、合缝、定型，需要相当强的手头功夫。父亲用一双读书人的手将煤油炉做得像模像样，安上棉芯引子，灌上煤油或柴油，点上火，油绿油绿的火苗接成圈，和现在的煤气炉一样火力强劲，烧水做饭很方便。
        当时没有地方可买到做炉子的原材料，所以都是用一些废旧的铁皮，有些甚至生了锈，这为做炉子带来更多的不便。加上煤油炉是一种小型器物，其主要部件都是由一套套粗细不等的小铁管子组成，所以很是费工。父亲一面继续为生产队放牛，一面利用所有的业余时间去做匠人。每晚在昏暗的油灯下，是那样专注地做着炉子的零部件，一双手被铁器磨得伤痕累累，但还是边敲敲打打边哼着歌直到深夜。时间稍久，夜半从我家传出的有节奏的钉钉铛铛的锤声竟成了乡邻的催眠曲。有一天晚上父亲停了工，住我家隔壁的一个比我大几岁的侄子第二天早上过来问我说；“幺爹昨晚怎么没有做炉子，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家里的几口大旧铁皮箱子都做了炉子的原材料，一只炉子得花父亲一个多星期的业余时间，也只卖得两快多钱，还往往是赊账。就这样断断续续做了三年多的煤油炉，卖得的几个钱还不够父亲抽烟。1972年，我高中一个同班同学的家长给了我一块又薄又锈的铁皮，求我父亲给他家做一个煤油炉，父亲说，这块铁皮根本不能用，只好把家里还没有卖出的一只炉子送给了我同学家。
        父亲的白铁手艺被生产队干部知道后，在放牛的基础上又给父亲分派了一项新的劳动任务，就是修理生产队喷洒农药的器械。当时农村用的是铁制的喷筒式灭虫器，用久了，喷筒脱焊漏药水，喷嘴也容易损坏。父亲在放饱了牛后，即投入修理工作，算是对一个壮劳动力劳动量不足的弥补。
        自从父亲做起白铁手艺后，似乎心情比原来的要好一些。我家在村子里也成了村民的消闲集散之地，平时雨天不上工或晚饭后，都喜欢到我家里聊天。父亲则一边做手艺活一边将一些奇闻趣事说给村民听。云梦人不比红安人，在红安所住的村子里，父亲说的什么话村民们都相信，并听得津津有味；可是云梦老家的人听我父亲讲的事情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百般挑刺，不相信父亲说的话。此时，父亲则显得无可奈何的说：“你们云梦人啦，都是少见多怪。”却不知自己也是云梦人！后来，这句话成了父亲的一句口头禅，每次聊天若遇到村里人表示出不信父亲所谈的事件时，这句口头禅就会脱口而出，一些跟着大人听故事的小孩子们学了这句话，有时看到父亲准备要说时，他们却先说了出来，引起了一片善意的笑声。
        我小时候也是父亲的听众之一。有时，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听了父亲讲的故事后出去议论，当他们表示不相信时，我就为父亲辩护。结果他们说：“你爸日白，你就证白，父子一唱一和。”我发急了，一句话冲口而出：“你们云梦人啦，都是少见多怪！”
        此后，除了出外养蜂和到大队学校教书的几年外，父亲的业余白铁手艺时断时续地做到了1982年。在此期间，村子里谁的铁制水壶漏水、面盆破损、铁桶脱焊等问题，都找父亲修理，父亲几乎成了湾里的义务修理工。除了贴工，还要自己贴钱购买焊锡、硝强水、烧炭之类的材料。不过，在为乡亲们服务时，父亲从来不讲回报，总是很乐意地接过活路，并高速优质地修好物品。
        1982年农村开始实行土地承包制，民办教师也实行了精简，正在教书的父亲辞去民办教师工作下岗回家。由于不会种田，就从业余做白铁转为专业手艺人。
        当时白铁原料较紧张，我通过熟人在外地购买了十余张白铁皮，父亲自己又买了些铝板等材料，在家里做一些生活用具和背式农药喷雾器出卖，并兼顾铁、铝制品的修理。春节期间则做些烛台、灯盏之类的产品。
        背式农药喷雾器的技术要求较高，必须做成外凸内凹的曲面形状。在没有相应工具的情形下，父亲硬是在扁担上将铁皮弄成了曲面形状，做出的成品合规合矩。然而，东西做出来了还不一定好卖。到1984年收手时，家里还存放着一些铁、铝制品没有卖出去。后来连同做白铁的工具一起都送人了。

                                                                    2008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