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盏灯点亮一座城市——专访三联书店总经理樊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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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盏灯点亮一座城市
——专访三联书店总经理樊希安

2014年04月29日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吴琪、阿润

书籍、灯光与咖啡，使得24小时营业的三联韬奋书店，成为文化青年新的时尚之地。拥有老品牌的三联，希望将夜读培育成独特的公共活动，让更多人前来体验实体书店不可替代的魅力。,

24小时营业的三联韬奋书店成为文化青年新的时尚之地

摄影/于楚众
出乎意料的读者热情
三联生活周刊：三联韬奋书店通宵营业后，网络上有很多人都在传播这个消息，充满好奇与欣喜。我们身边不少朋友提出，要找出时间去体验一下夜读。书店24小时营业之后的反馈，与你的预期一样吗？
樊希安：这次读者的热情，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书店24小时试营业是从4月8日开始的，我想先试营业，看看反馈再做宣传，只在豆瓣上发布了一点消息。谁知8日当晚，就来了几十家媒体采访，有境内的也有境外的，还有一些媒体采访了一遍之后又来了，我们没有想到这把火烧得这么大。
从4月8日到17日，试营业10天销售情况非常好。没有24小时营业的时候，书店一年的营业额是1300万元，平均下来一天3万元左右。11日，也就是深夜营业的第一个周五晚上，就已经达到了3.5万元，试营业10天以来的销售情况是驼峰形式的，周五和周末销售量激增，总销售额是65万多元。
三联生活周刊：你提到两个群体对24小时书店感兴趣，一个群体是读者，一个群体是媒体。
樊希安：媒体对24小时书店的关心也是让我们很意外的。夜间营业一周后，媒体报道已经有3580条，现在店里我、张作珍、李昕几个老总接待不过来，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新华社等中央媒体、北京地方媒体、香港媒体、韩国电视台、半岛电视台都来做报道，有些媒体好几个部门都来和我们联系。
4月16日凌晨4点我去店里看经营情况，当时店里有31人，有一个女孩背着一个照相机，我问她是哪儿的，她说是《中国青年报》的摄影记者。为什么媒体会对通宵书店这样感兴趣？我琢磨了一下，现在的媒体是年轻人的天下，这一次书店24小时营业恰恰是捅了年轻人的心窝，媒体人都是喜欢读书的人，他们既是媒体人也是读书人。我想媒体人本来就是新闻出版行业的从业者，和书店有种唇齿相依、共生共荣的关系，所以他们会更加关心。从各地媒体对书店生存状况的关心和堪忧能看出，他们希望书店好。书店生存状态的好转也和媒体人持续不断的呼吁有关。
三联生活周刊：从你深夜去书店看到的情况来分析，什么样的读者喜欢夜读呢？
樊希安：凌晨4点在书店读书的读者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女性读者居多，她们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我想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另一方面，市场经济发展到今天，我们面临发展选择的问题，我们一味地强调GDP、强调经济、强调金钱，如果不强调文化，不强调心灵的塑造，我们的发展是难以为继的。我想媒体人都是比较敏锐的，他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书店对北京的读者阅读习惯有怎样的了解？
樊希安：现在我们还没有深入那么细，我们是在边做边了解这个市场。从这10天的试营业情况来看，夜间的销售额高于白天的销售，而白天的销售也得到了有效的拉动。比如13日这一天，白天的销售达到了7万多元，我们往常的销售平常不超过3万元，周末三四万元左右。上周六的夜间营业有400多笔销售，来了800多人。
我凌晨4点去过，早上7点去过，中午11点也去过，一般早上的人比较少，有一次早上7点的时候店里只有11个人，我就问收银台，为什么这个时间人这么少？他们说晚上夜读的人这个时间就坐早班车走了。从现在的观察来看，夜读的读者主要是年轻读者、在北京当地的读者。外地读者也有来北京旅游顺便来体验夜读的。我碰到一位读者从上海来北京出差，本来已经买了回上海的票，听说三联书店24小时营业，又退了票来体验一下。这样的读者很让我们感动。
全民阅读的实践者
三联生活周刊：是不是因为现在实体书店遇到的困难非常大，三联作为老的国企品牌做出新的尝试，也给了大家一个期望，希望文化老品牌能够适应新的市场需求？
樊希安：这也是一个原因，实体书店的经营越来越难，这种风景在城市中逐渐消失，国家已经在重视这个问题。我们能够运行24小时书店，我想这里有一些前提条件。首先，这是由三联书店重视社会公益性所决定的。今年1月份，李总理主持座谈会，听取各界对《政府工作报告（征求意见稿）》的意见和建议，我作为新闻出版界的唯一代表，提的建议就是倡导全民阅读。我说希望报告能写上倡导全民阅读，几个字虽然不多，但是有导向作用，读书对于提高全民素质，推动社会进步确有重要作用，我知道总理自己非常爱读书，三联书店80年店庆的时候他给我们写过信，提出只有读书才能掌握新知。

《政府工作报告》后来把全民阅读写进去了，这是我们新闻出版战线一致的呼声，是大家的共识。阅读已经上升为国家行动，那三联书店是不是应该为倡导全民阅读做出一些贡献呢？能不能带个头呢？这是我的一个考虑。第二个考虑是，三联书店有传统，韬奋先生倡导“竭诚为读者服务”，生活书店的精神主要是服务精神。只要我们有条件，我们就为读者服务，几十年了这种精神一直在传承，24小时书店是我们为读者服务的一种新方式。
三联生活周刊：24小时营业的点子是很久之前就有的吗？
樊希安：大概2008年我去台湾地区访问，晚上去24小时营业的诚品书店，感觉深夜也能购书很温馨。我心里就想，什么时候咱们也能24小时营业？比如我白天比较忙，下班以后想去看看书。有时候正想买，就已经接近书店下班时间了。我们关门的时候，往往还有顾客想往里进。我当时还没有敢想办24小时书店，想延长一些营业时间就好了，但是当时没有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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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联韬奋书店内夜读的人们

三联生活周刊：主要是缺乏哪些条件？是不是对经营上的考量比较多？
樊希安：诚品书店是一个大公司经营的，是多元化的经营，销售的有服装、百货、创意产品等等，书是它经营的一部分，它有综合经营的效果，不用担心图书上赔钱的问题。三联韬奋书店因为面积所限，不可能搞多种经营，这是我的第一个担心。另一方面，台湾的气候是亚热带气候，晚上也比较暖和，进进出出都没有寒冷的感觉，而我们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大家更喜欢在家里，书店到了晚上可能就很少有读者了。
真正让我觉得24小时营业可行是去年下半年，有两件事给我很大的启发。第一，这两年我们把二楼租给“雕刻时光”来经营，前两年我去雕刻时光喝咖啡，空位很多，去年下半年以后，我发现去了找不到位置，我发现，地铁6号线开通后，美术馆这里交通更加便利，客流明显增加。
更重要的是，国家开始重视扶持实体书店。去年底，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会同财政部开展实体书店扶持试点工作，12个城市的56家实体书店得到9000万元补助。北京有5家，其中只有我们一家是国有企业。虽然分给我们的只有100万元，但是很温暖。我当时就在想，这100万要怎么使用？去年底财政部、税务总局出台新的税收政策，对实体书店的增值税予以减免，国家免收的税收一年在33亿元左右，那么也就是实体书店增加了33亿元的收入。以三联韬奋书店为例，我们去年的盈利是40万元，假如我们不交税，我们的利润是100万元。那么，如果国家拿100万元，我们自己能挣100万元，加上我们夜间经营肯定也会有经营的成果，我脑袋瓜一下子就清晰了，24小时书店能成了。
另外，我发现周边的商圈也在逐渐形成，南边有王府井步行街、商务印书馆、人民艺术剧场，西边有美术馆，东边有隆福寺商圈、长虹电影院，我们三联书店有韬奋图书馆、读者俱乐部、书香巷，我们自己打造的三联文化场已经见到成效，这周边的文化氛围更加浓厚。
三联生活周刊：也就是说如果经营夜间书店，每年需要200万元的开支？
樊希安：房子是我们自己的，书店晚上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24小时营业主要的费用来自人工成本，其他的费用还包括电费、水费等等，第一年还需要换一些空调，增加冷风和热风的供应，书架要更换，门脸的美化，书店前停车场的平整，头一年我们需要200万元。不过成本会逐年减少。如果我们经营得好，即使国家不拿那100万元，我们也能自负盈亏。
老品牌的创新
三联生活周刊：不少人在讨论，为什么三联韬奋书店会成为北京的第一家24小时书店？这么多民营或国营书店不去做这件事情，是不是说明这个市场非常有限？
樊希安：据我们所掌握的信息，除了台湾的诚品书店之外，成功的24小时书店并不多。上海开办过，但是也遇到困难，我到全国各地都去新华书店，我们也探讨过夜间经营的问题，有新华书店开了24小时的书吧，但是它的消费比较贵，可以喝点茶，谈谈事。PAGEONE是周五、周六24小时营业，
北京有一些书店正在筹备开24小时书店，也有人说被老樊抢了先。我确实一直没有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整个三联书店的经营形势比较好，去年的营业收入达到2.7个亿，利润达到6400万元，我想国家给拿了100万元，韬奋书店自己有经营收入，三联书店再拿一点钱，我们服务读者是应该做也必须做的。我能感觉到大家对三联这个品牌的尊重，很多读者也是冲着三联的图书来的，虽然我们店里卖很多出版社的图书，但是三联的图书还是很多的，他们认为三联是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他们也对三联书店有更多的期待。
这些年我们的社会公益事业也在逐步延展，韬奋图书馆是全国第一个出版社面向社区的图书馆，完全是赔钱的，每年我们也要有300万元左右的投入，哪怕开放日来一个读者，我们也服务。24小时书店也是为读者服务的延伸。在我心中，这种24小时营业不仅仅是时间的拉长，而且是整个经营的升级、转型和换代，提高我们的服务质量。
第三个考虑是，我想在国家利好政策的情况下，改善我们的经营，拓展我们的经营模式，我们以前没有尝试过24小时书店，那就试一试，也有人表示怀疑，我说我们努力去办，如果办不下去了，关张就是了，我们就知道，我们在北京、在三联书店做不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留下遗憾。从另一个角度说，我觉得这也能提高我们的品牌影响力，韬奋书店刚开办的时候，是北京一道亮丽风景，也是一个标杆店，后来有经营不善的问题，我们也是想通过24小时营业重振雄风。
三联生活周刊：这会不会使得三联书店在出版内容的导向上，今后会更接近年轻读者？
樊希安：这件事情给我们一个启发，我们还是要坚持创新。我们在经营的模式上有创新，我们在图书的出版上也应该打通一条新路。现在也在实施这样一些新的战略，过去我们三联书店提出来品牌战略、人才战略和企业文化建设战略，现在我们提出的新战略是坚持数字化出版，坚持国际化。我们现在也在把《三联生活周刊》的内容分为春、夏、秋、冬四个卷在法国出版。我们现在要求各个分社能够独立自主、自负盈亏，能够有更多的自主权，每个人的创意都能不断涌现，通过我们的激励模式调动每个人的积极性。

三联生活周刊：你有没有做过坏的打算，万一在经济上很不划算的话，会有一个多长的试验期？
樊希安：开始的时候，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我的主要经验是在图书出版上，不在销售上，但是我这个人比较爱闯，敢于尝试。24小时营业能不能长期坚持下去也是关系到三联书店名誉的，其实我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的，有一点底的地方在于我算了一笔账，投入并不多。韬奋书店背后毕竟有三联书店这棵大树依靠，国家给的100万元点燃了我们的热情。我心里没底的是客流，我想为读者服务，但是晚上如果没有人，读者如果太少，我们24小时营业的必要性就要考虑了。
让人高兴的是，经过了10天的试营业，韬奋书店4月18日晚正式成为全天不打烊的24小时书店，给我们这个老品牌带来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