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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掌握世界的方式
徐敬亚
“艺术反映生活”,这是我们多年来恪守不变的现实主义原则。但如何反映呢?长期以来,我们对此原则做了教条主义式的理解,“反映生活”变成了单纯地“ 描写生活”。如:
头上
焊火喷光!
脚下
风铆铿锵!
一片沉雷闪电中
我们挥汗造桥梁。
在60年代,诗就这样成了“镜子”,成了一味映照外在世界的镜子。而80年代的青年诗人说:“诗是一面镜子,能够让人照自己。”“诗是诗人心灵的历史”、“诗人创造的是自己的世界”----这是新的诗歌宣言! 代表了整个新诗人的艺术主张。他们认为诗是“人类心灵与外界用一种特殊方式交流的结果”,认为"“反映表面上的东西,成为不了艺术”。这样,就从根本上否定了对生活进行照像式简单写实的传统诗歌。请对照两段诗:
呵,小小的红水河.....
............
你在祖国南疆的山区中前进。
你在崇山峻岭的峡谷中奔波,
............
你竟比黄河还要黄,
你竟比怒江还要恶。
在传统新诗中,是不加入多少主观因素的。外界有什么样的色彩、形态,诗中就写什么样的色、形。黄的就是黄的,奔流就是奔流。那么新诗人怎么写呢?
......河水,揉动着粗大的琴弦
一群小山阴险地策划着什么
我瘦长的影子被狠狠地打倒在地上
............
淡青色的拂晓
世界停在一个特写镜头里
同时写河写水,后者完全是诗人的自我感受。读者从诗中感受到的不单纯是山山水水的世界,而是诗人躁动不安的情绪。那揉着琴弦的河水,就是诗人自己的化身。这样,他们就彻底脱离了古典主义的模仿性描写和浪漫主义的直抒胸怀,力图在物我之间造成新的存在物--这是对诗歌掌握世界方式的认识的根本转移,冲破了现实主义的画框,使那些被感情浸泡过的形象,依诗人的情感,组合新的形象图,而轻视真实的描写。正是依据这个原则,北岛才在《回答》中唱道:“在镀金的天空中,漂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舒婷对你说:“凤凰树突然倾倒,自行车的铃声悬浮在空间”;江河才写道:“硝烟从我们的头上升起,无数破碎的白骨喊着随风飘散,惊起白云”( 注意! 这些都不是想象,而是对外界景物的现实感觉 )。一种新鲜的诗歌主张一经获得实践,必然会促进诗的新化。心灵与自然之间的门一打开,世界便不再单调。同一件平淡事物,因千差百异的心灵而变得五色缤纷。同样一条河可以写出一百种颜色、一百种流动的形态。把诗从“图画美”提高到“诗美”,这就从根本上恢复了它的活力! 这就是强调诗人的个人直觉和心理再加工。
一位青年诗人这样理解诗的创作过程:“诗是非常独特的领域,在这里寻常的逻辑沉默了,被理智和法则规定了的世界开始解体。色彩、音响、形象的界限消失了,时间和空间被超越,仿佛回到了宇宙的初创期。世界开始重新组合,于是产生了变形......诗人通过它洞悉世界的奥秘和自己真实的命运。”这里,夸张显然是强烈的! 但作者的用意却是明朗的。他强调了诗人对外界现实主观驱使力,强调了艺术创造者主体对客体的重新组合作用。他突出强调了人类思维对自然形象再支配的主观权利,甚至向理智和法则挑战。这些青年人主张表现“思想深处的熔岩”;表现“高速幻想”;表现“思绪搅动的灵魂”;他们追求“意象直觉感”;主张“向人的内心世界进军”;甚至主张探索诗人“潜意识的冲动”;主张调整我们民族对诗的“感受心理”和“鉴赏心理”、“改造中国诗人的气质”---年轻的诗人们免不了说一些过头的话,而且应该说这样零碎地摆出一些断想式的摘句并不能完整地再现他们的“理论”。他们并不是要脱离生活,而是要求以一种新的方式组合生活。这就使得他们的诗:抒情方面同传统的理性诗、在描写方面同情节诗大相径庭--比理性十足的诗更富于外在形象感;比情节性很强的诗更富于心灵色彩。因此,这些诗人笔下出现的是被诗人重新点染过了的形象,是被人类的心灵( 这是第二颗太阳! )重新照亮了的世界。这样的倾向无疑更从总体上符合诗的本质特点,即心灵性。
( 摘自作者《崛起的诗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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