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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所安:致力于激活中国文学传统的“异乡人” 2014年04月30日
宇文所安畅游于中国古典传统的文本世界中已近半个世纪,至今乐此不疲、新见迭出。他跟人聊起自己的终身志业兴味盎然,仿佛仍是当年那个在美国小城巴尔的摩的公立图书馆与中国诗歌偶然邂逅、一见钟情的毛头小伙。
宇文所安 宇文所安1972年毕业于有新批评(后期)大本营之称的耶鲁,获东亚语言和文学博士学位。当时的新批评学派虽已严重式微,但它的流风余韵还是影响了在偶遇一本英译中国诗集《白驹》后即“迅速决定与其发生恋爱”的宇文所安。他对诗歌的天才感悟力,对纷繁历史表象下内在结构的洞察力,配备上新批评细读文本的理论武装,使他敢于在前人的研究积累最为深厚的唐诗领域攻城拔寨,一鸣惊人。博士论文《孟郊和韩愈的诗》(1975)及在当时颇具新意的的断代诗史《初唐诗》(1977)、《盛唐诗》(1980),为他在美国汉学界赢得了一个令人瞩目的位置。当时他不过30岁左右。
30多年后,当年的学术新星已经成长为美国汉学界的翘楚和公认的领军人物。至今已有专著近十部,论文若干,并英译了《文心雕龙》与其他一些重要的文论,主持编译的《诺顿中国文学作品选》更是美国很多大学中文系的教材。他独自完成的杜甫诗全译会在今年出版,这是可以载入西方汉学界“史册”的事件。他并由此在美国汉学界发起成立了“Library of Chi?鄄nese Humanities” (中华经典文库)的翻译委员会,拟参考著名的洛布丛书(拉丁文与希腊文经典文库),精选中国传统典籍中的代表作英译出版。这是一个长程而系统的翻译计划。在今天自上而下都体会到“软实力”多么重要的时刻,却是一个“唐诗世界的异乡人”(宇文先生自称),在为我们筹划如何用着实、细密的工夫去向世界光大中国文化内在的神韵与浩瀚。在这一点上,任何一个为自己的传统和历史感到骄傲的中国人,都应能体会到他对中国文化深挚的热爱,并感佩他这种超越个人的成就或虚名之上、真正视学术与文化为“人类共同财产”的视野与抱负。
三联书店去年推出了他与孙康宜先生共同主编的《剑桥中国文学史》,今年又精装再版了他的七部重要专著。本人作为以上系列作品的责任编辑,与宇文先生相交已有十余年,其间只匆匆见过一面,往复邮件也多关涉翻译与出版的琐碎事宜。我对宇文作品的理解是作为一个非专业的普通读者在阅读中慢慢体会的。为了便于读者尤其是年轻的学生有兴趣打开这些书翻阅,我不揣浅陋,按写作先后对这几部作品的大致内容及相互之间的关联做一些化约式的勾描。误读在所难免,希望就教于方家。
《初唐诗》与《盛唐诗》:
尝试新的文学史写作
宇文所安的成名作是《初唐诗》及其续篇《盛唐诗》。李珍华先生认为《初唐诗》是“一部杰作”,因为它第一次将初唐诗歌作为一个整体进行系统地处理;傅璇琮先生更为其中文版作序,甚为嘉许。这两本书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作者对传统文学史观念的挑战与摒弃。他认为文学史最重要的作用,不在于按时间序列将名家作品加以编排汇集,而是理解变化中的文学实践,把作者的生活场景和当时的文学实践作为理解名家的语境,因此真正的文学史应试图把具体细节和对整体的理解与把握结合在一起。在这种颇有些结构主义和历史语境主义意味的观念支撑下,宇文所安借鉴新批评对时代风格、标准和惯例的内部研究,分别通过“宫廷诗”和“京城诗”这两种诗歌概念把初唐诗和盛唐诗的整体结构贯穿起来,如此,初唐四杰、陈子昂、李白、杜甫和王维在文学史中的位置,以及他们“独创性的本质与程度”因被重置与陌生化而激活了全新的阐释可能。“孤立地阅读,许多初唐诗歌似乎枯燥乏味,生气索然,但当我们在它们自己时代的背景下倾听它们,就会发现它们呈现了一种独特的活力……初唐诗不再仅仅是盛唐的注脚,而呈现出了自己特殊的美。”(《初唐诗·致中国读者》)相反,由李白和杜甫双峰并峙的“盛唐神话”却会出现崩解的危险:他们是到了中晚唐才占据了读者的想象中心,如还原到盛唐的历史语境中,王维才是真正的代表人物,他对当时的次要诗人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追忆》与《迷楼》:
“逃离”文学史与文体“实验”
如果说初出茅庐即一飞冲天的上世纪70年代是宇文所安的学术奠基期,那么80年代则见出他不囿于学术陈规,任由自己诗人的才性不羁地发扬,并与他良好的学者素养与理论批评家的想象力默契相和的另一面。《追忆》(1986)与《迷楼》(1989)这两部几乎有些无法归类的著作,“魅惑力”十足、影响大大溢出了专业范畴。宇文所安在九十年代中国文学青年中的“人气飙升”多源于这两本书,尤其是《追忆》,这本书让当时普遍“崇洋媚外”的文青们蓦然回首,吃惊地发现自己古老的传统曾经是那么的意蕴悠远,诗意盎然,虽然对书中的主题——中国传统文化中追寻不朽与迷恋过往的一面作者并没有表示出欣赏。写作《追忆》时的宇文所安正自觉尝试一种“反系统的处理”,即“将文学史搁置一旁,试图精细地探讨中国诗歌中那些无法为文学史所解释的方面”,也就是将互不相关的作品放到一起考察,尝试使单篇的诗作与散文焕发出生命力;不仅如此,他还野心勃勃地实验着一种新的文体——能“将文学、文学批评以及文学研究融为一体”,也就是将“思想纳入文学”,因为他认为“文学创作、学术与思想是可以而且应该结合在一起的”。《追忆》的诸种尝试无疑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在此书中译本的“三联版前言”中对此毫不讳言,颇有“自得”之色:“《追忆》是尝试把英语‘散文’(essay)和中国式的感兴进行混合而造成的结果。在我的学术著作里,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这本书都产生了最广泛的吸引力。这一‘成功’很有意思,因为《追忆》可以说代表着在一种英语文学里对中式文学价值的再创造。”
《追忆》的成功,让他再接再厉,写出了确如迷宫般难译、难读又无比迷人的《迷楼》。80年代中西学界均流行“比较文学”,宇文所安在这方面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优势:他不仅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专家,其欧洲文学及理论的修养同样不遑多让,像他上两辈的汉学家一样具备中西兼通的博雅素养;而中西诗学的比较视野也如草蛇灰线般隐藏在他所有的著作中,这大概是所有“他者”眼光的潜意识。在89年出版的《迷楼》中,他像一个手捧诗歌百宝箱的魔术师,通过一些独特的线索、意象与母题,充满想象力地将古今中西的各种充满爱欲的诗歌串联到一起,既让人意想不到又似乎醍醐灌顶。而他的写作目的却无比单纯:“希望读者能一视同仁地欣赏,同时也从新的角度看待每一首个别的诗。”这个阶段的宇文所安像一个文体实验家,又像自得其乐的高级“杂耍艺人”——技进乎艺,不亦乐乎:“迷楼需要乐趣和惊喜。我们可以满怀乐趣地阅读中国诗和英语诗以及其他欧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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