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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岁叶嘉莹:古典诗词的根在大陆 2014年04月02日
像候鸟一样,叶嘉莹飞来飞去,她的身影曾出现在南开大学、天津大学、南京大学、复旦大学、四川大学、云南大学、武汉大学等数十所高校里。在加拿大,曾经跟随叶嘉莹学习中国古典诗词的洋研究生就有十几位,她还另外带了一班完全不懂中文的洋学生。
位于南开大学的“迦陵学舍”近日封顶。这个占地面积约500平方米的四合院,是为南开大学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家叶嘉莹修建的。叶嘉莹今年90岁,号迦陵。在她的规划中,学舍不是住房,而是有点像古代的书院,是个教书、做研究的地方。
叶嘉莹一辈子奔走各地,从事古典诗词的教学、研究和推广工作。她说,这回终于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四十年,一条漫长的回家之路
叶嘉莹对家的渴望,竟是一段累积了整整四十年的情感。
1974年,叶嘉莹第一次从加拿大温哥华回到了阔别26年的故乡北京。“当时的我,曾失望于只能回国旅游,不能为祖国做出任何贡献。”关于那次回家,她写下一首2700字的长诗《祖国行》:“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
1978年暮春,叶嘉莹向国内的教育部门写信,申请回国教书。此时,她已定居温哥华近10年,早被聘为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79年,她的申请得到批准,她终于可以利用放假的时间回国讲学。
第一次回国教书,叶嘉莹特意在香港买了一件蓝色中式上衣。站在祖国的讲台上,面对台下黑压压的学生,她仪态高贵,激情四溢,京腔婉转。她喜欢随讲随写,从黑板的这一边,一直写到那一边,满满一黑板的粉笔字,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因为过敏的缘故,她的手总会因接触太多粉笔而皮肤开裂,那时候她的手上经常贴着胶布。
像候鸟一样,叶嘉莹飞来飞去,她的身影曾出现在南开大学、天津大学、南京大学、复旦大学、四川大学、云南大学、武汉大学等数十所高校里。直到2002年,她终于获得了在华长期居留证。对于故乡,她终于不再是一个过客。
去年,南开大学举办荷花节,校方决定为叶嘉莹修建“迦陵学舍”,她特意赋诗一首以表谢意:“结缘卅载在南开,为有荷花唤我来。修到马蹄湖畔住,托身从此永无乖。”她说,诗中的“永无乖”包含了三重意愿:其一表示她将长久以此为家,不再远离;其二是以湖中荷花的君子之德“自相惕励,永无乖违”;其三是对于继起青年学子的美好祝愿,因为“人虽可老,来者无穷,人生之意义与价值正是如此”。
七十载,一生为古诗词而奔波
“我一生一世都喜欢古典诗词。”叶嘉莹说,古典诗词这么宝贵的传统文化之瑰宝,“我不尽到传承的责任,上对不起古人,后对不起来者。”从1948年在北京教中学开始,传承、传播古典诗词这条路,叶嘉莹竟然走了将近70年,甚至在她定居加拿大期间,也没有中断过。
在加拿大,曾经跟随叶嘉莹学习中国古典诗词的洋研究生就有十几位,她还另外带了一班完全不懂中文的洋学生。“1969年,我最开始教的两位学生,原本要在美国加州大学念博士,后因反对越战而到加拿大求学,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导师,恰好我刚来,就让我教他们。”叶嘉莹说,她用不太标准的英语,用自己对诗词的真实感悟和真诚心,打动了这些洋学生。
“我本是一个在讲课时喜欢随意发挥‘跑野马’的人,却要用英语讲课,失去了这一份随意发挥的乐趣。”叶嘉莹这样描述自己在国外讲诗词的尴尬。她还曾为此写过一首七言绝句:“鹏飞谁与话云程,失所今悲匍地行。北海南溟俱往事,一枝聊此托余生。”
叶嘉莹始终认为,古典诗词的根在大陆,用英语讲得再好,也无法真正讲清楚诗词中的深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里无限的涵义和意境,就很难和外国学生说得通透。”
多年来,即便是自掏腰包买机票,叶嘉莹也从未停止奔波,她想将诗词的美讲给更多的中国人听。叶嘉莹说,她回来工作已经30多年了,不是现在才来工作的,只是那个时候大家不注意,“现在忽然间知道了叶嘉莹,这也找你,那也找你,结果我老了,反而更忙了。”她特意说:“有些朋友的要求我不能完全做到,希望得到大家的原谅。”
提起叶嘉莹,外界时常为她冠以学者或作家的头衔,但叶嘉莹坦言,自己从没想过要作一个学者或诗人。“因为学者、诗人的成就一般都是属于个人的,往往只是个人的追求,而我不是,我所做的不是为了我个人。”老人说,“我平生志意,就是要把美好的诗词传给下一代人。”
两千小时,正整理毕生授课录音
自从回归故土之后,叶嘉莹的工作就变得更加繁忙了。
一览叶嘉莹的书目,从1982年出版《迦陵论词丛稿》,到2007年推出《迦陵说词讲稿》,她完成的诗词专著迄今已有三十余部。“早年间我在患难中,我家里只有个像学生的课桌摆在走廊,有一把小椅子,前腿在地板上,后腿在草席上,我早期的一些文章,看起来富有诗意,其实都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写的。”叶嘉莹淡淡地说着。
这些年,南开大学已成为叶嘉莹从事古典诗词研究和推广的重要基地。1993年,她受邀担任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捐献出自己的一半退休金,约10万美元(当时合人民币90万元),设立“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学术基金”。
叶嘉莹的研究所完全是靠白手起家的。“当时学校没有经费,连个像样的办公室也没有,我们只有一间旧教室,是中文系的崔宝衡先生和安易女士赶来帮忙,清扫干净后,才投入使用的。”后来,叶嘉莹的困难逐渐被外界获知,1996年,加拿大华裔企业家蔡章阁慷慨解囊200余万元,为研究所捐建了大楼,又有澳门的实业家沈秉和捐资100万元,用以购买书籍和添置设备。
如今,叶嘉莹正在从事一项浩繁的工程。“我教书七十年,历年的讲课、讲演的录音,有2000小时以上,如果在外国,听我这些中国话来整理,很不容易。”叶嘉莹说,多年前她就把这些录音带陆续都搬进了南开大学,目前学生们正在帮助整理,她也忙着校对。
“我已经90岁了,博士生要上好几年,而我的精力在逐年减衰,我跟学校说,今年不再招学生了。”叶嘉莹说,但她还会给尚未毕业的学生讲课。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情让她放不下。从1998年开始,叶嘉莹就曾发出倡议,要在幼儿园大班到小学三年级期间开设诗歌唱游课,让孩子们一边玩,一边吟诵诗词,由此打下一个很好的人文基础。遗憾的是,这个倡议至今尚未得到完全落实。但叶嘉莹说,她不会因此放弃。
本报记者 吴镝摄
人物小传
叶嘉莹,1924年7月生于北京一个书香世家。1945年毕业于辅仁大学,其后历任台湾大学教授、美国哈佛大学、密歇根大学及哥伦比亚大学客座教授。1969年定居加拿大,任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91年荣膺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1979年开始回国讲学,先后受聘为国内多所大学客座教授及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名誉研究员。2012年6月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现为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
结束的话
你是春天一般温暖的光
今天,我们拜访文化老人的旅程终于要告一段落了。这是一趟名副其实的致敬之旅,我们踏着金秋九月的红叶出发,历时七个月的时间,先后拜访了23位80岁以上的文化老人。当这一期稿件见报的时候,户外正是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的时节,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美好。
旅途中,有一件事情令人难忘。去年9月29日,我们突然接到了老诗人牛汉去世的消息,这让我们震惊不已——就在不久之前,老人还刚刚答应了我们的采访请求,没想到他竟匆匆去了。正是这件事情提醒我们,拜访这些高龄文化老人,多少是带有抢救意义的。
我们所拜访的老人,都是各自文化领域的大师级人物,仅凭我们自己的浅薄见识和区区几篇新闻稿,显然是无法展示其文化素养的。感谢这23位老人,以他们宽宏的胸怀接纳了我们这些晚辈,使得我们有机会聆听他们的教诲,并且记录下他们人生中的一些点滴细节。
在拜访的过程中,我们渐渐体会到,这些老人身上真正动人的光芒,不仅是他们博大精深的文化造诣,或曲折传奇的过往经历,更是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修炼的高贵品格和人生智慧。从他们的言谈中,我们能够深切地感受到他们对信仰的坚持,对文化的坚守,和对艺术的追求,而这也是我们想要借由这23篇报道传递给读者的。
我们很少有机会扪心自问:文化是什么?在今天,当浮躁的空气使得人们开始怀疑文化还是不是一片净土的时候,这样的问题似乎是很有必要自我回答一番的。重新翻阅这23位文化老人和我们说的那些话,也许我们可以这样回答:文化是参悟人生的慧眼,文化是诉说真理的勇气,文化是不惧寂寞的跋涉,文化是指向前方的路标。
文化,是仿佛春天一般温暖的光。本报记者 路艳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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