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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历史在“80后”写作中缺席?
来源:北京日报
“80后”文学“非历史化”成因
有关“80后”文学的讨论,似乎逐渐多了起来。不少批评家认为,这一代小说家最大的困境在于,许多写作是“非历史化”的。这的确是一种切中要害的判断。仔细想来,这种叙事美学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原因。
从生活环境上来讲,绝大多数的“80后”,都是在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没有经受反“右”、“文革”、“上山下乡”这些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历史记忆相对稀薄。1990年以来开始愈演愈烈的商业意识和消费主义氛围,也使得这一代的作者乐于活在当下,活在此时此地当中。从文学营养的角度来看,有相当一部分的“60后”、“70后”作家已经采取了 “去历史化”和“非历史化”的写作策略。他们拒绝做庞大之物的“传声筒”和代言人,并且把这种拒绝视为自己具有主体性的标记之一。他们的写作实践,直接影响到“80后”一代作家的美学取向——当代中国的数代作家中,“60后”和“70后”对“80后”的影响最大,也最为直接。此外,“80后”写作的非历史化倾向,也是历史教育相对失败的结果。“80后”一代没有太多的历史记忆,却也从小就开始接受教条成分很重的历史教育。在严苛的考试体制下,大多数的“80后”可以将它当作一种知识体系来接受,背得滚瓜烂熟,在骨子里却往往对之采取一种怀疑、轻视的态度。因此“80后”作家有一种集体无意识:只有避开历史,回到当下,自己的写作才是在场的。
以上种种的理由,都可能使得“80后”的写作者站在非历史化的叙事立场上。这里面,当然不乏合理的因素,但是作为“80后”一分子的我也开始慢慢觉得,一个作家的历史感过于稀薄,甚至没有,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缺乏历史意识,“当下”就会断裂
现在许多当红的“80后”作家都是从校园文学或青春文学起步的,有些已近而立之年的写手虽然早已结束了校园生活,在社会上闯荡多年,甚至已成为公司的老板,却仍旧在写和校园生活有关的题材。进入新世纪以后,当代中国的转型越来越明显,文学创作受文化工业的影响也越来越深。在这样一个以市场份额论英雄的年代,只要他们仍能在市场中获利,那么他们就仍有写下去的理由,仍有写下去的动力。除了校园青春文学这一块水草肥美的宝地,玄幻、穿越、后宫等类型小说的兴起,亦使得他们可以继续在写作的跑道上滑行。即便没有丝毫的历史意识,他们也不会遇到太多技术上的难度,也不会因此滑倒,伤及筋骨。可是有待追问的是:如果整个“80后”群体都是采取这样一种写作策略,那么这一代人的存在,是否会过于轻飘了一些?等到这一代人垂垂老矣之际,再回过头来看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写作,我们是否会觉得,这也是一种“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轻”?
另外,刻意地让时间停留在现在,把全副精力用来照顾当下,用来书写、展现当下的日常生活,当然是一种很郑重的写作态度。借此,我们内在于这个时代中,和这个时代水乳交融。可问题是,一旦我们缺乏必要的历史意识,我们的此时此地也就断裂了,成为话语之乡里的一块飞地。仅仅是随波逐流地内在于这个时代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站远一些,获得一个合适的视距,深刻地、辩证地去看待我们的时代,而不只是沉溺其中。借用阿冈本的话来说:我们必须获得一种“同时代性”:“同时代性也就是一种与自己时代的奇异联系,同时代性既附着于时代,同时又与时代保持距离。更确切地说,同时代是通过脱节或时代错误而附着于时代的那种联系。与时代过分契合的人……并非同时代人——这恰恰是因为他们(由于与时代的关系过分紧密而)无法看见时代;他们不能把自己的凝视紧紧保持在时代之上”。只有当我们认识到历史的延续性,形成内在于己的历史意识,我们才能发现当代的独特性,才能切中时代问题的核心——历史意识与当代性,其实是彼此辩证的。
一些弥足珍贵的开端
所幸的是,“非历史化”所造成的局限,也开始逐渐被且东、郑小驴、王威廉等“80后”作家意识到。他们试图回到历史的深处,从而更好地理解当下的现实。
如果说在“80后”的成长中,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历史事件,那么计划生育肯定是其中比较重要的。1978年以后,计划生育成为中国的一项基本国策,并以宪法的形式加以固定。作为独生子女的一代,“80后”的存在感与这一政策是密切相关的。不管他们的父母是严格地执行了这一政策,还是违背了这一政策,他们都是历史的产物。这就不难明白,为什么且东的《香蕉林密室》,还有郑小驴的《鬼节》、《西洲曲》,都会尝试面对这一“主要的真实”。在他们的书写中,当代中国的“大历史”和地方性的“小历史”被缝合在一起,“大历史”获得了不一样的“起源”。
相比之下,王威廉更关注的是中国的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他的小说《秀琴》,和鲁迅的《祝福》有着相似的情节结构,秀琴也显然和祥林嫂同属一个精神谱系。王威廉有意将秀琴的生命史和乡土世界的变迁放在一起进行观察。在祥林嫂所生活的年代,乡村世界虽然也受到外界的冲击,却仍能自成一体;而到了秀琴的时代,乡村再也无法躲开城市的影响,城市往往是作为乡村的一个必须依附的“他者”而存在,“乡下人”作为“历史的中间物”,也不得不在乡土世界的颓圮中,从对外在世界的被动依赖转向内心情感与精神的坚守。
这些年轻作者的写作实践,仅仅是展现了这一代人历史意识的冰山一角;他们尚需要不懈的探索,在文学实践中形成更成熟的、真正属于自己独特发现的历史观。当然,这种开端已经是弥足珍贵的,随着阅历的增长和思想历练的加深,相信他们的创作会越来越大气。
(李德南,中山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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