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七、我的表妹
我有时高昂激越,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胸中憋着一股无名的气流,于是迫不急待地想找个地方宣泄, 我曾和刘军在傍晚时分,沿着一条已闲置的公路行走,一直走到两眼一抹黑,然后接着走,走到午夜时分才往回走,回来时起了迷天的大雾,我们在雾里迷路了,幸好有一台拖拉机拉菜去城内,把我们带回了城里,这时间,我们听到了雄鸡鸣笛声正冲破黎明前的黑暗。
周六的下午和周日照常是休息时间,我一般会在那时候回乡下,从孝感到我们乡下是一百余里的路程,有一辆破得叽叽歪歪的公汽直达我们村,一天两趟。我坐过两次后就再也不想坐了,因为坐那车纯脆是拿生命当儿戏, 我不乖车,我有的是力气,我无处发泄,我要骑自行车回家。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漫天遍野的油菜花象鲜黄的地毯从天际的山坡上一直铺到身边,空气清洌,沁人心脾,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愉悦。再转过一道山岗,然后过了一道桥,我使出全身力气,把屁股高高抬起,向前冲。
上了一道坡,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艳丽迷人的少女,应该说是少妇,她抱着小孩,小孩红嘟嘟的小脸蛋象两只熟透的苹果,黑溜溜的眼珠忽闪忽闪,象黑夜里两只灿烂的星星,蓝天白云、乡间小道、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少妇和小孩组成一幅绚丽迷人的画图。我被眼前的情景陶醉和感动,那是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妇,得体的红毛衣把前胸烘托得波澜起伏, 一只硕大的马尾巴辫子随意地抛在脑勺后面,脸色清纯细腻,不掺一点杂质。我放慢速度向前滑行,少妇也注视着我,大约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我听到少妇轻轻地叫一声:柱子哥。我猛然省悟,她是兰儿,我的远房表妹,我连忙下车。
在我的记忆中,从记事时开始,我就有媳妇。我的媳妇是我远房表妹,是我表叔的女儿。我搞不清楚我和表妹是指腹为婚还是后来定的摇窝亲,但有一点是不可置否,我爸我妈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把我的终生大事给安排妥当。
好多人感觉很奇怪,我爸妈都是受过教育的人,是1962年的从武汉下放回老家的,怎么同样会局泥于如此之陋习,落入俗套。我妈给我的解释让我信服,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定亲不会象那些贫下中农的后代那样顺顺当当,谁愿意把自家的女儿往火炕里推呢。表妹家里虽然穷点,但人家不嫌弃咱家,已是我们家的大福了,说到底还不就是担心以后我长大了找不到媳妇呢。
后来我还了解到,我爸妈为儿女的前程是费尽心机的,比如我二姐,也是定过摇窝亲的,一直到她接到华工的录取通知书,成为方园几十里的、第一个、重点大学的、女大学生,男方那边才带信说,儿女们的亲事就算了吧。我爸妈说,那就算了吧; 再比如说我三姐,当她还不识路、不记事、不认人时,我妈曾多次悄悄地把她送给贫下中农的家庭,又多次被我爸要回了。
世道总会变的,荒谬的年代在历史的长河中只能是昙花一现。那年邓小平老人家复出, 我家才从家庭成份这顶沉重的帽子和压力下解脱出来。
兰儿的家位于青山脚下。那是山清水秀的地方,那也是穷山恶水的地方。表妹村子后面是层峦叠翠的山, 一座连着一座,春暖花开时节,山上会有成片成片的盛开的着映山红,在山脚下望,象是天上成片的云霞。云蒸霞蔚。把青山装扮得妩媚多姿,楚楚动人。
兰儿没读多少书,因为家里是地地道道的家大口阔,为了供弟妹读书她上完小学就辍学在家。而我继续在学校读书,做着草鞋换皮鞋的梦,一天天长大; 兰儿在家干农活,做着发家致富的梦,一天天长大。
兰儿随她妈来我家时。我就不敢回家,怕见我媳妇。湾里大人们见到我都会说:你媳妇来了。我在村里东逛逛西逛逛, 估计他们已走了,才回家吃饭。
当我和兰儿都同时长到豆寇年华,青春象浪潮涌动时。我又一次见到了她。那年正月初四,照例应该是我爸去给表妹的祖母,也就是我的姨婆拜年的日子,因为我爸不舒服,重感冒。我妈反复做我的思想工作,我才代父拜年。
到了她家才知道了什么叫家徒四壁,什么叫寒舍,那门狭小破旧,象是用烂木板订起来的。北风呼啸,门便呼呼作响。我拍拍了那扇在风中摇晃着的门,那一刻我稀里糊涂地想起了四句古诗:应怜屐齿印苍苔, 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
给我开门的是一位婷婷玉立,落落大方,粉面念春的女孩。我已猜出八九分,她就是兰儿,我十多年的媳妇。真是女大十八变,那小时衣冠不整,流鼻搭涎的女孩的影子荡然无存。表妹诧异地望着我这位不速之客,她轻声问:哪里的客?我轻声答:王家的。女孩脸上泛出红霞,更加妩媚, 转眼飘然出门。
那天表妹一家老小笑逐颜开,她祖母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放,她妈妈忙上忙下给我做吃的,一会是端上一碗泡米花,一会是端上一碗米酒煮鸡蛋,一会又忙着做菜。她爸她哥张罗了一桌麻将,其实就是让人陪我玩。
那是我第一次玩麻将,分明就是一只赶上架的鸭子,那时的麻将小,没有现在的麻将厚实,手感好。但我兴致盎然,因为我身旁有表妹她叔指挥,手把手地教,我其实就是个傀儡。身边看牌的人比打牌的人还多,兰儿也时不时过来指点迷津。
后来才搞明白为什么那天兰儿家里那么慎重其事。是因为我长期在学校读书,对这门亲事不闻不问,表妹村里传言四起,说这门亲事快黄了。我那次去拜年,用事实有力的反驳了这传言。现在想起来,有点象我们在新闻节目上久没有看见某个大人物露脸,于是就有人传闻,那人出事了,后来他又出现在电视频道上,于是传言就不攻自破。
但是我一直闭门读书,觉得终身大事是遥遥不可及的,如此看来,那次去兰儿家拜年是一次极其荒唐错误的行动。我二姐知道了这事后,很是生气,对我妈是一通铺天盖地的责备。
后来,开学了,我进入紧张的高考前复习阶段,试卷习题象雪片一样飞来,神经象绷紧了的弓弦一样紧张,无暇顾及其他任何与高考分数无关的事情。
再后来,又开学了,刚刚开始的大学生活对我具有无穷的魅力,轻松闲适的生活学习方式与刚刚结束的高考前那段疲惫的岁月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沉醉在新奇快乐的生活学习之中, 几乎忘记了在老家,在青山脚下,我还有个媳妇。
一晃就又到了寒假。这才知道兰儿重新定亲了。至此,我有媳妇的岁月告一段落。
若干年之后,我三姐告诉我,那年的春天,映山红盛开的时候,我正全身心投入到水深火热的高考前复习。兰儿给我家送来一大捆映山红,都是她翻山越岭一枝一枝采集来的。她在一些废瓶里装上水,插上映山红,然后放置在我家屋子的前前后后,把我家装扮春意盎然。
三姐还告诉我,兰儿出嫁后,有一次她从我们村后面经过,看到我妈在菜地浇水,很吃力。连忙跑过去接下我妈挑水的担子,一趟一趟挑水,直到那块菜地全部浇完才离开。
听说兰儿现在办了一家面粉加工厂,当上了老板,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兰儿抱着小孩,轻轻地对小孩说:这是你柱子伯伯。小孩对着我象农夫山泉那样甜甜要在着。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孩的脸。兰儿说:柱子哥,你几时娶嫂子啊?到时候通知我给你帮忙啊。你这次回去没带女朋友又要挨伯伯的批的。 然后我问起他的面粉厂的生意情况,她告诉我现在正在扩充设备,扩大生产。我们说着话,没有一点不自然的感觉,我感觉到了浓浓的亲情。
回到家里,正如兰儿所说的,爸妈一个劲地追问,女朋友找得怎么样了。我说这不是上菜场买菜,哪有那么容易的,得过五关、斩六将,一步一步的程序要到位,急不得的。我心烦意乱的,关起门蒙起被子便睡。还是梦中的感觉来得真切。
第二天我走的时候,我爸爸对我的教海至今言欲在耳,我爸爸说:在爱情婚姻的道路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可走,只有不畏艰险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辉的顶点。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出门望着东边山头,太阳正冉冉升起,红霞如血。我自信地踏上了自行车。
[ 本帖最后由 峰迴路转 于 2009-4-17 09:29 编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