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我们风华正茂（续十三之（十二）） 彭月英

陈材信

          五十年前，我们风华正茂（续十三之（十二））
                                                     彭月英

            （十三） 初 起 调 动 念 头
      弱不禁风的孩子亟需加强营养、保证休息，可我这个当妈妈的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产生了调回武汉，让文厚共同抚养孩子的热切愿望。
      然而，此时才明白通山县各级领导从来就遵循着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进山容易出山难”！故而我想调走的请求简直是痴心妄想。邱书记轻松地找我谈了话：“小彭，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来的哦！”“是我自己来的，可是我是为了改造世界观而来的。书记同志，现在我确实遇到了单靠一个人难以解决的问题了！”“小彭，你有实际困难不假，组织上帮你解决就是。”我喜出望外，赶紧道谢。哪知书记认真地说：“只要把小王从《光明日报》调过来就解决了，是不是？我向县委去建议，让小王到通山县委或县政府来工作都行。”
      我好像顿时明白了这些年里，书记多次找我谈话时暗示过我的全部含义：只要答应无条件在通山一直工作下去，入党条件即可具备。而我对此从不松口——我从来没有表示过自己会扎根山区闹革命，一辈子不离开通山。因为，无论何时，我都不能欺骗党组织呀！所以，尽管党支部让我当了先进，当了通山县人民代表及其他，却始终让我徘徊在党的大门之外。
      我毫无希望地等着------

             （十四）实 践 出 真 知
      这以后，我请春香每天替我熬一碗粥，用鸡蛋（高价）和猪油、盐拌着代替那餐馄饨皮喂孩子吃，规定吃完了才能把孩子抱走。渐渐地，青林的脸色比以前好了些。这使我的心情好多了。
      不久 ，孩子会走路了，却总不愿被人牵着，只想甩开手自己摇摇晃晃地前行，以显示自己的能耐。
      数学田老师是学校的元老之一，住在离我家甚远的拐了两个弯的教工宿舍里，门前的走廊很窄，而且紧挨着一条土沟。他的小女儿田通最喜欢牵着青林到处玩。有个星期天，我忙着晒被子收拾屋子，没注意盯紧小家伙，而田老师一家都外出了。青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家门口，一不小心滚到了沟里，幸好是晴天，沟里没水。当时周围无人，青林爬起来站在里面，大声嚷着“阿东欸——掉到沟里去了——”（意即“田通姐姐吔，我掉到沟里去了，快来救我呀！”——）嚷了半天，没人答应，这才大声哭着叫妈妈。事后得知这期间有人曾在附近经过，甚至有人听到过哭叫声，但是，谁也没注意到此处土沟里的小人儿，及至茫然无措惶恐不安的我好久才终于把她从沟里捞了出来。这一次，她哭得特别伤心，好像自己是个弃儿一样，睡着了还不自主地抽泣着。
      看着她瘦精精的小样儿，一种孤苦无助的忧思油然而生：我要怎么做，才能使孩子有一个安全的窝呢？

             (十五) “我 的 猪 娃”
      好容易到了 1964年4月，青林一岁半了，“达标了”（幼儿园入园最低年龄），我迅速把她送到了“通山县幼儿园”——全托制，周一上午去，周六下午回。园长是个身高体壮的快活大婶。她把所有的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她称他们为“我的猪娃”。
      园长及其所属各位老师阿姨，确实在“喂猪”——把老南瓜和肥瘦相夹的猪肉或者别的荤腥，剁得稀帕烂，然后用盐和佐料一搅拌，再加上碎米一煮，就成了黄澄澄、香喷喷、稀糊糊的营养大餐——幼儿们既不用筷子夹菜也不用汤勺添汤，只管用汤匙舀着往口里送就得了。        
      初进幼儿园，我每天晚自习后都要偷偷地到孩子床前隔着帐子去探视一阵。说来也奇怪，明明看见丫头睡得好好地，不知是否心灵感应，她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到处警惕地搜索，只差没叫“妈妈”了。值班阿姨怕影响孩子的睡眠，都再三叮咛“放心好了！”（即勿再来打搅了）
      白天，幼儿们跟着老师们唱歌跳舞做游戏，还不时被领出园外逛风景。每到这时候，青林就会不自主地往右转，她知道妈妈的学校在那边------
      “当妈妈”是一门学问，一门大学问。惭愧的是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没有学会。

            （十六） 不 成 文 的 山 规
      哎，我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或者说变得成熟起来呢？！
      为什么这样感叹呢？自从书记说他建议县委把文厚调到通山县来工作，就可以撤底解决家庭困难之后，先生来信告诉我，一切调动的事由他来办，我只要照常工作生活就是。
      事实是：由于工作需要，文厚每年都得利用寒暑假时间回报社汇报工作和领会新精神，这样，我和孩子放假赶到武汉，全家人也不能团聚。为了照顾我们两地分居的这个实际困难，《光明日报》总社和湖北省委宣传部领导，多次向武汉市教育局交涉，希望通山教育局同意放人。最先，通山方面传出来的消息是这个老师如何如何的好，他们舍不得放；接下来的是要放人可以，但是得两个大学本科优秀毕业生来换；再后来竟然是“这个老师对社会主义不满，得留下来就地改造”。
      怎么一下子又对社会主义不满了呢？据亲自到通山做工作的同志说：他们说“今年春节期间，彭老师还带着极大的情绪发牢骚说‘带着伢奔来奔去的，像河南老几，逃荒的。’这不明显给社会主义抹黑麽？”
      听完这话不禁大笑起来。我确实说过这话，而且说过不止一次。
      怎么回事？
      按惯例，每年寒假过后没多久，高三毕业班都要提前赶到学校上课，校医和相关老师当然得和学生同步。1964年春节后连降了几场大雪，把“小岭”的路冻住了，汽车无法通行，而我和藤校医（也住在武昌）两个得尽快赶到学校去。那几天，我们一听说第二天不下雪了，就带着孩子坐火车赶到咸宁，可是汽车站明确回答“明天无车过小岭！”我们只得连孩子带行李连夜赶回武汉。没住上一天，据说天真要晴了，又往咸宁赶，赶到了，汽车站还是说“小岭结了冰，无法通行”。几年来，我在华中师院中文系的老同学陈振高和杜逸红妇夫在咸宁的家，成了我们的过路站，每次往返他俩都为我和通山同事帮大忙，这一次，他们也没辙了。后来，听说可以请人用箩筐装上孩子步行过小岭，我还真动了心，答应将她的薇薇和我的青林分坐两头，大人则跟着步行。小藤听了冲口而出：“不行！伢太小，半路上出了问题我们两个去喊天？”过了一会 ，她气愤地说：“喂，伙计，我们这大包小包拖儿带女的，奔来奔去所为何来呀？这和那些河南老几逃荒的有麽区别呀！”
      我觉得这话很形象。但当时确实莫可奈何，我俩只得又拖泥带水地打道回府了。
      当然，再过了几日，天终于放晴了，我们也终于到了学校。为了解释迟到的原因，我向领导说了那句“反动话”。
      没想到，有关部门的这种“欲加之罪”，倒促使了我在1964年10月初——小向和小徐这一对华东师范学院中文系优秀毕业生情侣、双双到达通山之时，顺利地得到了调离通山的通知。
      可喜的是，在全校女教工欢送我的合影中，新来的上海姑娘小徐抱着我家丫头，而孩子手上拿着的红色塑料网兜，正是徐阿姨亲自为她编结的礼物。

      通山五年，是我深入学习社会、开始回报社会、笑傲人生的五年！如今离开通山已经半个世纪了，但勤劳勇敢的通山人民那种识大体、顾大局的优秀品质令我至今难忘。1959年，在富水水库建设中，我亲自参加了移民政策的宣传工作，还率领高二学生到大畈公社去做库区水底的清理工作。大畈是全县著名的富庶之乡，在沉入水底前，需要把众多的高墙深院夷为平地。我们带着学生艰难地、全靠人力干着苦力活：或撞墙（像撞大钟一样，把悬吊在立柱上的又长又大的横木头猛地朝刷白了的高墙正中撞过去，一次、两次，直到墙倒为止）；或倒屋（在最紧要的房屋立柱上栓上粗而长的麻绳，一群人喊着号子用劲拉，拉倒了这根顶樑柱，屋顶便顷刻瓦解）。
      那些世代在此繁衍生息的农民们，哪里舍得离开？哪里甘心让我们这群“强盗”为所欲为？他（她）们（多半是老人）常常躺在我们要撞倒的墙下，或者死死抱住正要拉倒的顶樑柱不放，一副副拼命的架势，让人看了心酸。可就是这些“花岗岩脑袋”，为了修水库，为了大集体，为了国家的水利事业，最后都放弃了徒劳的抵抗，按时到隐水洞新的移民点安家落户了——对此，我始终感佩不已；还有那一双雄踞于通山一中首栋教学楼大门两侧的石狮子；那条通山县城傍富水而建的数里长的一线天似的街道；尤其那些五年中和我朝夕相处、甘苦与共的同事，以及我送走的那一批又一批志存高远、勇于搏击的山城学子们，总之，这一切，皆永存我心！
      噢，我的通山！

                                                                       2009年始
                                                                       2012年终
       左起第二人为彭月英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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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人：陈材信 2013。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