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让学生避开社会的庸俗
在享受教育的愉快时,有时我也会被个别学生的庸俗惊得目瞪口呆。以前我是把中学当作“净土”的,举世混浊而校园应当相对清净,我没想到“文革”后的学校,变得那样复杂。我以为经历了“文革”浩劫,人们会珍爱孩子们的心灵,不会冷酷地往他们的脑袋里丢弃肮脏;我没想到未成年人生活的校园,权力和金钱也开始起作用。 我常常不得不为少数学生而耗费大量的精力,我几乎一直把消除教育中的庸俗当作主要工作,因为教师必须面对学生的质疑。然而我的智慧是有限的,我无法对学生解说社会和学校发生的一切。每届高一新生,都有不少故事,因为有四分之一(甚至更多)的学生不是通过中考分数录取的,不得不保留“择校”的方式,权力与财富,往往与名校勾连在一起。我曾教过一个班,高一录取分是620分,可是有个学生的分数只有300多一点。这个分数,距普通高中最低录取线还差100多,该生家长是个副厅长,校长毫无顾忌地为他的孩子办好一切手续。但该生学习困难极了,他的学力大概相当于高小学生,所有任课教师都束手无策。校长在年级会上充满感情地要求教师“关注学习上的弱势群体”,有老教师反问:“既然都是通过考试录取的,怎么会有‘弱势群体’?”——公平的招生原则被破坏了,家长与校长的“共识”违背了教育公平,非但害了这个学生,让他没法完成高中学业,更糟糕的是这件事全班学生心知肚明,都认为“学校也腐败”,都知道“老师没办法”,于是,教育的意义就这样被消解了——你以为学生是无知的,不关心周围发生的这一切? 学生也在观察这个社会,也在观察学校和老师。教师应当知道学生在想些什么,教师的教育行为也因此变得更重要。有个学生在高考结束后打来电话,揭发初中班主任利用“写评语”索贿的事实,揭发任课教师逼迫学生接受自己的家教,控诉每学年一门课的家教费用达到万元以上,形同敲诈勒索……总之,那几位教师的行为的确很可耻。我问该生家长:三年多前的事,为什么你的孩子现在才说出来?家长说:孩子在学校,担心报复;现在离校了,我们不怕了——看到那些丑闻教师仍然出入校园,我感到悲哀:他们以为自己有威权,学生对他毕恭毕敬,家长不断送礼讨好,可是他不知道,学生永远地记住了他,他的姓名和耻辱在一起。 曾有学生家长在学校会议上非常主观地批评班主任和任课教师,几乎没有一个令他满意;而老师们认为该生以前很正常,只是遵从父亲的“教育设计”而走上弯路。原来,家长想通过参加“奥赛”获得免试特权,不让孩子正常上课;而教师认为没有义务在休息时间另为他单独开课。这个家长“为了孩子的前途”,长期“泡病号”不上班,每天在学校各个办公室转悠,找任课教师“交换意见”,提要求;老师们很反感,但学校一些干部认为应尽量满足他,因为“他的孩子有可能获奖”。一个班的教学平衡就这样被破坏了。我一直拒绝为该生提供特殊待遇,我不能为个别学生的“免试保送”而牺牲作为教师的工作权利,他的“前途”没有全班学生对公平教育的理解重要。多年后,从当年的学生那里得知,对学校为个别学生参加竞赛而“调整”班级教学,学生很不理解。——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在工作了一些年后,逐渐觉得这些问题也简单:如果每个学生都纯洁可爱,那要教师做什么呢?反过来,如果教师没有原则、庸俗猥琐,他的学生又能学到什么呢?学校和家长都要注意让学生远离庸俗风气,否则,“教育”将变得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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