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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贲 时间:2012-04-23 来源:南方周末 |
| | | | 用一些政治标签给对方定性,会使理性的辩论无法继续下去
2012年4月10日,美国共和党议员韦斯特(Allen West)在佛罗里达的一个市政会议上说,美国国会中有78到81人是共产党成员,引起哗然。2011年,他曾在电视上攻击奥巴马是一个“低层次的社会主义煽动者”,惯用“马克思主义的蛊惑言辞”,表现出“第三世界独裁者的傲慢”。
在美国,对自由派人士最极端的指责便是称他为“共产党”或“马克思主义者”。韦斯特的指责本不是公共辩论,他没有提出那几十个国会议员是“共产党”、奥巴马是“马克思主义者”的证据。因此,美国记者诺曼(Bob Norman)批评韦斯特,说他是在用吓唬小孩的“怪物玩具”(bogeyman),玩恐吓公众的把戏。诺曼说,尽管可以找到许多证据来把韦斯特称为一个“法西斯”,但如此一来,就会显得是与韦斯特使用怪物玩具如出一辙。
诺曼在使用“法西斯”一词时表现得特别小心,是有道理的。因为,对互联网和公开政治对立有所了解的美国公众,许多都知道“戈德温法则”(Godwin's Law)。这个法则是由美国知名律师迈克·戈德温(Mike Godwin)在1990年提出的,先是用于网上的在线辩论,现在也用于一般的政治辩论。指的是,当一个对立的讨论不断延展时,参与者用纳粹或希特勒来类比对方的概率会趋于1,也就是100%,简直没有例外。
在美国的政治对立中,“戈德温法则”似乎并不只是朝一个方向延展,必定趋向“纳粹类比”(或法西斯);也有可能朝另一个方向延展,最终趋向“共党类比”(或马克思主义)。这两种趋向看似相反,其实都是极端性质的类比。
戈德温所说的“纳粹类比”,是一个在公共话语或文化意义中起作用的语义“基因”(meme)。“一个基因也就是一种想法,它在人的头脑中所起的作用,与基因或病毒在人体中所起的作用是一样的。一个有传染性的想法(可称其为‘病毒基因’),可能在头脑与头脑之间传染,就像病毒在身体之间传染一样”。而且,“一旦某个语义基因传染开来,它还可能成为形成一整套想法的核心”。
戈德温把“纳粹类比”基因当作一个与公共话语健康有关的问题提出来,关键不在于辩论时是否可以提到纳粹、法西斯或希特勒。在涉及人类屠杀、集体洗脑、暴力残害的统治问题时必须使用这类字词,这是没有疑问的。但是,如果随便把这类字词作为政治标签,用来抹黑对方,简单粗暴地给对方定性,那就不仅会把纳粹罪行琐屑化,而且还会使辩论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因此,这样的语义基因是有害的,戈德温对此提出的问题是,“当有害、不实的基因弥散时,我们该不该努力用反基因将之驱逐呢?我们是不是有责任保护我们的信息环境和社会环境呢?”
有学者指出,中国式辩论中有一种类似于“纳粹法则”的“文革法则”,例如,“方韩”之争中,一个突出现象是双方都以“文革余孽”的标签相互指责。这种现象固然存在,但与“纳粹法则”毕竟不同。在美国,对于纳粹和希特勒的反感,用“人神共愤”来形容也不算夸张。“纳粹类比”之所以能够成为一种被滥用并污染信息环境的语义基因,是因为纳粹被揭露得太彻底了,以至成为一些人不动脑筋的现成想法。
然而,人们今天对于“文革”还远没有形成这样的共识。公然赞美“文革”、怀念“文革”的还大有人在。经常能够在公共辩论中提一提“文革”,提醒一下“文革”是一个多么极端疯狂的时代,发生过哪些极端疯狂的事情,未必不是一件有益的事情。
另外,还有一些语义基因也值得我们关注,红与黑的对立便是其一。比起“西奴”、“五毛”这类明显的骂语,红与黑更深藏在国人思维方式中。红与黑是一种思想短路,时刻在削弱和瓦解人们对错、敌我和是非的真实观念,像病毒一样侵害着人们的信息和社会环境。它总是朝一个极端的方向延展,不是红便是黑。一旦公共话语被套上红、黑两色,对话旋即变为战斗,任何的理性辩论都被终止,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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