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代：福建诗人扫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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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代：福建诗人扫描
                                                         文/林童

一、与《丑石》诗报有关
“中间代”概念首倡者安琪一直想我点评《中间代诗全集》，但我一直没有答应，因为我觉得，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很难提起我的兴趣，简直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与才华。如果我要着手，就会以研究的方式的进入。这样干，不仅过瘾，也有意思得多，但我不是专业研究者，不靠这个安居乐业，也就缺少了动力。这次《丑石》诗报准备以专题的方式，全面介绍“中间代”，首先推举福建的六位诗人，他们是：安琪、谢宜兴、刘伟雄、张小云、道辉、鬼叔中。我想，如果《丑石》诗报坚持做，无疑能形成品牌，它将真正打破地域性的限制，实现福建与全国性的诗歌交流；同时，也是再次将中间代诗人推上擂台。虽然我点评的是《中间代诗全集》，但我更愿意关注这些诗人在全集以后的行动：谁已经死亡，谁能够再生。

二、安琪：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这是安琪的早期代表作。她的这一追问，将安琪宿命地引向了对诗歌写作的永不满足的境地，所以她一直在寻求诗的变化。变化，恰恰是诗的要义所在。我注意到，这首诗可以说透露了安琪诗歌人生的秘密：“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明天将出现什么的爱人”？虽然这二者并非平行关系：“明天我把爱人藏我的阴暗里/不让多余的人看到”，这就注定了她的爱人只能服从于她的词，尽管爱人已成为一种强大的动力。
在安琪对词的追寻过程中，虽然任性到迷狂的程度，但由于她对爱人的定位，决定了她不可能与写《情人》的法国作家杜拉斯一样，这部小说已进入“20世纪影响世界的百部西方名著”行列。所以，安琪只能“像杜拉斯一样生活”。这首让你喘不过气来的诗，也是她代表作。这同样是一道宿命，它预示着：喜欢走极端的安琪，并不能将极端进行到底。因为她常常听命于他人的言说，而缺乏自己强有力的判断，乃理论储备不够所致。
我在想，如果真如她在《九寨沟》所言“现在是有一些意识流的东西在左右”就好了。把这一句理解为安琪的诗观也许不错：“它背叛了杨炼的唾液和精液”。这就是所谓的反传统了。相信她的实验性长诗《轮回碑》会让很多自称先锋的诗人忍无可忍，其实互文性是现代诗常用的方法。安琪并没有“钻进一条死胡同”，她早就出来了，常常把语感挂在口头。试问：哪一首诗没有语感呢？对于已经感到在“海拔4000米高峰上，上一个台阶都是不容易”的安琪，仍然要求解于你自己提出的方程式：明天将出现什么的词！

三、谢宜兴：城市与乡村的困惑
同相当数量出身于农村而生活在城市的诗人一样，谢宜兴也要面对城市化进程的困惑。他那为人称道的《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就是写乡村女孩进城而做“小姐”的情况，诗人感到极其痛心但还是有所保留：“但我不敢肯定在被榨干甜蜜/改名干红之后，这含泪的火/是不是也感到内心的黯淡”？如果谢宜兴看到这样的报道，不知又该生出什么感慨：我在网上看到，随着旅游的开发，“小姐”开始进村了。在经济（金钱）已成神话之后，所有的道德与人文精神都似乎派不上用场。马克思曾说；资本家为了300%的利润就会不惜铤而走险。现在是，所有的人都在追逐利润，因为先要生存，才能谈发展嘛。同样题材的还有《丰腴的水母是不是火焰》
让我惊奇的是，同样要经过再生的“紫砂”，却被谢宜兴称赞不已：“紫砂，一种多么优秀的泥巴”，“这种只有男儿才有的血性呀”，“把血液中的火焰盖住，紫砂，/这个时代最后的高山流水”。这应是自画像。同样出自乡村，“紫砂”如此高贵，“干红”如是卑劣，人们是爱物不爱人啊！两诗对照阅读，更有意思。还可以读他的《红月亮》；“情人节像花茶泡在春节的杯里/被浸润的笑容舒展得无比空洞”。
出现在谢宜兴诗中的另一个主题是“时间”。不过，他在处理时间的时候，就没有那么自信与从容了。福建出产茶，不是喝，而是品，称为功夫茶。在福建与广东我都见识过，的确不对我的胃口，因为我是喝。可能是太在乎茶的味道与品质，虽然常在茶里消磨人生，才会感到“一个夜晚被越泡越淡”，这是品茶者的个体感觉，但原因在于同品者缺乏共同语言，人与人有着太多的隔膜，但又不得不同品，真是悲惨而又荒唐啊，夫复何为？好在有诗。

四、刘伟雄：礁石上的螃蟹
不少人认为，刘伟雄的诗有漂泊感，其实也有一种苍茫感，并不是因为他有本诗集叫《苍茫时分》，因为我并没有读过该诗集，我的判断是基于他诗里的情景，比如“前生经过的地方就是一本书的/路程”。他有诗叫《礁石上的螃蟹》，说：“那是一只会思考的螃蟹/悠闲地爬在礁石上”，他试图与螃蟹合二为一，但又极力避免成为螃蟹，因为他害怕“沸腾的锅里这双大螯/会发出多么诱人的清香哦”。可能正是这一顾忌，就像同为“丑石”成员的评论家邱景华所言：在注重地域性的同时往往放不开，他是对闽东诗人说的。
这只思考着的螃蟹，对海上的灯塔很感兴趣，因为“一座百年灯塔它耗尽了灯油/依然照亮着岁月的天边”，不仅如此，它还是“人类历史的最后痕迹”，所以刘伟雄要为它唱挽歌了。不是不可以让它成为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光明的象征，并写出有特色的诗歌，问题是这样的构思与寓意非常普遍，特别在公共话语里。多些逆向思维，我觉得是“丑石”成员应注意的诗歌方法。我倒更欣赏他的《一艘等待肢解的船》，虽然这也是挽歌，毕竟“那些流在虚空里的血/让每一粒沙都有了呼啸的冲动”。冲动过后，能不能呼啸，怎样呼啸，就看那些血如何流动了。地域性写作，吸收同一类质的血不算本事，吸取异质之血不发生血细胞的冲突，才能真正打通各个穴道。
刘伟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说一直给我寄《丑石》诗报，可我一直没收到，他说寄到人大的，可我在人大读书是哪个岁月的事了，况且我从没在此通联过。后来，我给他寄《时代作家》“成都诗会专号”后，他短信问：请告诉地址，好寄《丑石》。其实不奇怪，那几天福建正刮台风，把这只“礁石上的螃蟹”刮得晕头转向。他在等待着那只“火狐”。

五、张小云：忙碌的猫
看来，小云天生是个好玩的人。在我读了他的《忙碌的猫》后，觉得他后来弄荒诞主义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相遇。这首写于1995年的诗已有了很突出的荒诞感，它用第一称，写“被锁在空房之中”的猫，由于没有耗子，只好把一只空碗一舔再舔地舔成盘子，最后成了“只剩两只发绿的眼睛”并看起来“是一只将死的耗子”。这就是说，如果猫不抓耗子，就会无所事事地蜕变为它捕捉的对象，比起里尔克那只被关在笼子的现代主义之“豹”更为可悲？再怎么着，毕竟还是看起来能够唬人的凶猛动物嘛。虽然它们都属于猫科，辉煌也是曾经的事了，反正都变成了宠物，这种异化的力量的确强大。
小云真的荒诞之后，再把好玩继续发扬光大的时候，对于诗是不是有那么多的附加值表示了极大的怀疑，反而觉得“够不着”了，于是开始了他称之为“录音机”似的写作，形成了某种模式。不是不可以，既然是写，肯定要讲求谋篇布局，而不是胡子眉毛地都如抄写员地照录，以为这就是忠实于生活或真正的原生态，因为你必须让那些字词句经过组合之后发生碰撞，并产生新的效果。
虽然《半截》也带有上述方法，但小云讲克制，也讲选择。你在读到这样的句子时会是什么感觉：“开始做爱/做着做着/一通电话猛响/这爱只做了半截”；“开始拔刺/拔着拔着/一声嘎叭脆响刺断成两半/这刺只拔了半截//还有半截/插进自己的肉缝/下不去/上不来”。既然小云不告诉你，我也就不好多嘴，因为这些都会在我们的生活出现，借用老托尔斯泰的说法，幸福的感觉是相似的，不幸的感觉各不相同。

六、道辉：像是无声嘶喊传递的神秘
道辉的长诗《死亡，再见》的副题是“献给诗人，献给21世纪读者”，也就是说，他将之作为诗集名的这部诗，既是献给“无限的少数人”的，也是献给并非同时代的人，即就是存在心要与读者过不去。我想，道辉仍然相信诗人是神的使者，是真理的化身了，所以才这么自信：我自豪，因为我是诗人！
据安琪讲，“新死亡诗派”就是要不好好说话。如果作为诗的陌生化手段，的确是好事，但仅仅是为了不好好说话，而且又不是说的人话，读者就必须要有相当的智力了。在我看来，这些话比神说的还难懂。我是说，如果你只看局部，或者干脆只看句子，肯定会让人惊喜，但千万不要看整体，虽然是采取断章的方式。如我这般经过专业训练的人都进不去，可见有多么高深莫测了。这个“吃光的人”，因为“内心里昏暗的混乱”，他的写作就成了“像是无声嘶喊传递的神秘/一片亮光剖开昏暗之中欲望的腔腹”，我不认为这是超现实主义的自动书写，而是“赐给渴望的麻醉”，然后“疯呓、酗酒、战事、书籍互为观照，并将覆灭”。
道辉的短诗没有选，也未曾读过，不知又是怎样的“新死亡”？

七、鬼叔中：清秋明月的乡村只是理想
鬼叔中是另一类型的乡村代言人。我见到过太多粉饰乡村的诗歌，仿佛现在的乡村比世外桃园还世外桃园，那种欢乐的调子，会让以为花生是长在树上并难以忍受压力的城里人羡慕得唾着三尺长的涎水。
鬼叔中的乡村是阴郁的，对现实中的乡村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这并不是说他就能正视这种现实。在他的思想里，一定认为这变异了的乡村只不过是对真正乡村的背叛：“如今问题乃是备足钱米/娶个媳妇生个娃”。（《夏天遍地是火》）他在《清秋明月》里说：“它足以洗净我全身的污秽和思想”，“不也就是要说过去的都是美好的”。他对春天有着特别的感情：“春天，我们又一次被拯救出来”，并且想着“如果可能我想去阻止他们弄脏春天”。正由于此，对乡村题材的开掘就不可能有多深，并提供足够让人惊喜的东西。他在《诗歌的蜜》说：“女人诱你啜吸，爱之入骨，堕入淫荡/花花世界，花花酒宴，纸币臭气薰天/剩下时间不多，陪女人共尝梅子/并热爱诗歌，始终如一”。多么像乡村破产诗人的宣言啊！
在写作上，鬼叔中是最放不开的，显得小心而拘束。

       本贴由林童于2005年8月25日17:58:37在〖第三说诗歌论坛〗发表并刊登于《丑石诗报》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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