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上海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感叹,他面临的最大烦恼是—学校里有着一流的学生、二流的老师。在我还不太理解他的话时,我的一位朋友给我讲了另一所重点高中的一个例子。某位教师上课时,学生听得云里雾里,后来发现听课还不如自己看书,于是纷纷开始自学,部分学生还选择外出上补习班。一考试,这个班的学生成绩丝毫不差,学生学习能力还挺强。该教师还是班主任,但班级基本不管,对班干部们说“班级就交给你们了,能自己解决的就不要来找我”。学生没有了依靠,只能自力更生,结果班干部的能力反而锻炼出来了,班级凝聚力还挺强。后来,这个班级竟获得了“学校优秀班集体”的称号,该教师因此顺利地评上职称。
这个“学生成就教师”的例子在今天看来十分神奇,但是,当年在重点学校的重点班里,这种情况的确很可能发生。
然而,拿这个例子来证明“教师应该偷懒”却很不准确。如果这样不作为也能成为优秀教师,那只能说他运气好到极点。大多数情况下,面对不那么优秀的学生,这样的教师采取这样的做法将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我校学生管弦乐队的老师告诉我,曾经有一位年轻的小提琴教师来实习,学生在排练过程中产生了一些问题,这位老师大呼小叫,学生却很茫然。见状,她的带教教师轻轻挥手示意让实习老师看她怎么教。只见她拿了一把琴,坐到小提琴首席的旁边一言不发,投入地拉起刚才的那段旋律。学生受到启发,也跟着她一起拉起来。教师一句话也没说,一节课下来学生却感觉受益匪浅。
我想起古代师傅带徒弟的方法,都是师傅亲自示范,徒弟在一旁仔细观察,然后自己尝试,师傅手把手指点。很少有师傅自己不动手而只是动动口徒弟就能学会的。
这里还只是谈到动手,更不要说动脑了。古往今来,对于教师来说“勤”永远是主流,然而为什么“懒”会成为话题?在我看来,可能有三种理解思路。
首先,教师的“勤”太过低效,甚至会产生负效。教师若思路混乱,讲课逻辑不清,班级管理前后矛盾、标准不一,教师越勤劳,学生越无所适从。个别教师逼着犯小错的学生写一千字的检查,称“写不够字数就跳楼”,心理脆弱的学生竟真的跳楼了!此种“勤劳”,不要也罢。
相当一部分教师的“勤劳”还是以教育者为中心的思维方式。不考虑怎样做效果最好,只觉得如果不做点儿什么自己心里不踏实。最终,教育的目的成了让自己觉得踏实,并不是以学生为本、站在学生的角度来思考究竟什么样儿的教育真正对学生有帮助。
其次,教师的某些不必要的“勤”反而会抑制学生的能力发展。一道题目,教师不完全讲透,留一点儿余味给学生,能够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班级的管理事务,教师在把控全局的情况下一点点地引导学生承担更多的责任,能够培养他们的管理意识与能力。许多教师大包大揽,怕学生犯错,对学生的每一步都控制,学生最终被训练得只会被动等待,乃至要看教师脸色行事。
网络上有一幅漫画发人深省:一个天使模样的孩子翅膀折断了,他无奈地对他的父母说:“你们剪断了我的翅膀,却问我为什么不会飞!”而他“勤劳”的父母,手里正拿着一把剪刀。教育工作者应该警醒,当我们自以为十分勤勉的时候,是不是正拿着剪刀在剪孩子的翅膀?
再次,教师的“懒”其实是另一种“勤”。英国著名物理学家卢瑟福有一次看到一个学生深夜还在做实验,就问他,你上午在做什么?学生答,做实验。卢瑟福又问,下午在做什么?回答,做实验。卢瑟福于是发出那著名的一问:那么你什么时候思考呢?
在卢瑟福看来,学生做实验的“勤劳”实际上是一种思考的“懒惰”。同样,一些教育者从表面上看很懒惰,实际上是努力思考教育本质的勤劳。在该勤劳的时候,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而在该做观众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把舞台留给学生。
教师的“懒惰”本质上是一种退,这种退是为了让学生进。而学生的成长才是教育的目的。遇到足够优秀的班级或者足够出色的班干部,班主任当然可以果断放手,但在大多数情况下班主任还需要慢慢培养学生的自我管理能力。
一位优秀的班主任曾经这样介绍他的“懒惰三步曲”:第一步,告诉班干部这个月的目标是什么,如何做才能实现这个目标;等到学生已经能完全贯彻执行班主任的意图后便进入第二步,即只宣布这个月的目标,让班干部自己思考该如何做;这一步学生也熟练后,进入第三步,让班干部自己思考这个月的目标是什么并决定该怎么做,班主任只需听汇报即可。我见到这位班主任时,他已经外出学习了近半个月,班级完全交由学生自治,学校无须委派任何代理班主任,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懒惰”不是优秀教师的特征,“勤劳”才是。我们提倡教师勤劳,是因为教师的言行举止是学生最好的表率。要让学生成为勤劳的人,教师应当亲自垂范。提倡教师在勤劳之余“懒惰”,正如同卢瑟福提醒学生在做实验之余思考一样,强调的是一种智慧、高效以及对学习与成长规律的深度理解。 (文章源自《教师的五重境界》,万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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