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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我自己
作者:李小山
1)为什么我不赞美
读者不难发现,我的文章大部分是批评性的,似乎很少对谁赞美。如果追问为什么,我很难回答,因为这既不关涉到我的性格,也不是我刻意想去这么做。或许理由在于我把艺术看得太崇高太神圣,以致不愿那些从事艺术的人用轻浮的、不负责任的态度亵渎它。一个人的世界观一旦形成,就像磐石一样牢固,即使有所改变,也不会是它的内核。我深深了解,自己不可能随着岁月和年龄的增长而变得一团和气,不会。我的原则如此明确,除非我完全放弃批评这项工作,否则就是这样子。我在最近一篇文章中写道:前些日子有好心人告诫我,要多栽花,少种刺,懂得宽容。也许吧——我该宽容,但是我该宽容什么呢?——宽容那些吃皇粮(端国家饭碗),却无丝毫进取心,经常做着昧良心事的体制内的人?宽容那些道貌岸然,整天拿高尚词藻挂在嘴边,而在艺术上却是低能儿的人?宽容那些满口先锋,满身清高,却连鸡毛蒜皮利益都不肯放过的利欲熏心的人?宽容那些苍蝇逐臭般地追逐这个主义、那个思潮,却毫无原则的人?宽容那些一头栽进商人怀抱,一边沾沾自喜地数钱,一边高谈阔论艺术的人?够了——我对自己说,若说宽容,倒该首先宽容我自己。请注意,我注重个人人格,注重个人的道德尊严,但我不是道德主义者,而且一向厌恶以道德的名义对艺术家进行词讨伐。我只是表明自己的基本立场,亦即是我对现实存在所采取的基本态度。如果(按我的看法)艺术是崇高的、神圣的,那么它便是对我们观念和行为的检验。反过来说,如果艺术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像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微不足道的事物,那么它值得我们投入全身心的精力去追求吗?说到这份上,事情的轮廓大致呈现出来,我不会降低标尺赞美那些不值得赞美的东西,像许多丧失原则摇笔杆子的人——或者为了情面,或者为了利益,或者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等等。我对我的要求是这样,如果我是一个批评家,就必须像个批评家的样子,独立不羁,坚持不懈,只对艺术负责,只对忠诚于艺术的、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家负责,而不顾及所有其他的东西。
2)为什么我不合群
迄今为止,我极少参与群体活动。是的,我不喜欢这么做,原因仍然难以说清楚。譬如,每到集体性的会议和活动,我都感到诸多不满意之处,那些忙忙碌碌的组织者和参与者,很难让我相信他们是在为艺术出力,相反,我看准他们是为自己出力。其实这也没什么,任何人从事任何工作,实现自身目的和自身价值都是一种既定目标,马斯洛不是把其放在人生最高等级的阶段吗?我丝毫不反对别的批评家热衷此道,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做了一些推进的工作,从效果上看不能不说是有益处的。但是,这不符合我的胃口。我喜欢苏格拉底那个著名比喻,把自己看作一粒牛氓,当现状如一匹偷懒的牛,就刺它一刺。这构成了我的较为独特的角度,冷静地独自地观察,然后将观察真实地表露出来。在我说自己不合群时。请注意,我在日常生活中朋友很多(分布在各个领域),即使被我不留情地批评过的艺术家,仍保持双方之间的和谐关系。如此说不表明我有多高明,这一点我同样信奉苏格拉底,我的知就在于无知——我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但是这并不证明我能做得有多好。
我很谦虚,比比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那些做出了不起事业的人;我很骄傲,比比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人,那些套巨人服装其实是侏儒的人。在现实中,骄傲或许比谦虚更重要,因为谦虚极有可能导致虚伪,以谦虚的外表掩盖内心的狂妄。我骄傲是因为我更少私心,所谓无欲则刚——当我选择了这一角度,实际上就铺垫了我的人生轨道,在很多情况下,是它在左右和影响我的生活,而不是相反。这样一种内在的紧张,时时给我加油,不能平庸,不能随俗,因此常常有朋友说我活得太自律了。我不知道,换一种角度会怎么样,或许是中了经典学说的毒吧,我对自身的衡量几乎一成不变——如孟老夫子说的,人必自辱而人辱之,亦像萨特的名言,英雄把自己造成英雄,奴隶把自己造成奴隶。由是,我情愿特立独行,始终牢牢站在自己的视角上,拒绝参与,拒绝群体化。在一个混乱的无序的时期,一个私心泛滥利欲熏心的时期,一切所谓的合作、策划、战略、运动等等,都不可避免地沾染着个人欲望的不洁气息。——我再次声明,我不反对别人这样做,而且我希望他们做的有声有色,对当代艺术有推进作用,但是我参与,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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