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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浩明:学习曾国藩夜不出门
吴小攀
最近,著名历史小说作家唐浩明莅临广州,在“广州讲坛”上开讲曾国藩的成功人生,期间他接受了本报的独家专访。
曾国藩不完美
记者:您是怎么走上历史小说创作之路的?
唐浩明:我1970年大学本科毕业,学的是水利,但不是很喜欢这个专业,工作9年以后,就想往文学、历史的路上走,所以读了华东师大中文系研究生。1982年,毕业后分配在岳麓书社。那个时候岳麓开始启动编辑湖南近代历史名人的全集。刚开始的时候负责的是另一个人,但他不感兴趣,要跟古资料打交道,他觉得很苦恼。1984年才由我代表出版社来负责这个事情,当时我自己有一个感觉,觉得参与这个事情是很有价值的。同时启动的有《曾国藩全集》、《王船山全集》、《左宗棠全集》,但我负责的《曾国藩全集》是唯一赚钱的,第一次30大卷8000套,三个月就销售一空,然后又印5000套,又售完;现在准备修订后再印。
记者:这与你的小说的畅销有关。唐浩明:是起了很大作用。
记者:曾国藩立功立德立言,在您的心目中,他是不是一个完美的知识分子的代表?
唐浩明:不能用“完美”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人始终很难做到完美的程度。在中国传统大观念中,曾国藩是一个人生大成功的人,但不是完美的人,他也有很多不足,他不是强悍的人,不如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等人强悍。他的性格中有比较脆弱的部分,特别注重自我压抑,非常谨慎。后来有人鼓动他造反,但他没有造反,他绝不是开国君主。
记者:他取得成功的最大个人因素是什么?
唐浩明:自强不息。他是一个农家子弟,但一直努力地往最好的方面奋斗。
记者: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你觉得最困难的是什么?
唐浩明:历史小说是史与诗的结合,对我来说,怎么把史上升到诗化,怎么文学化,这是比较难的。
记者:在创作《曾国藩》之前你写过小说吗?
唐浩明:我写过,但没有发表。其实我作出很长时间的文学准备,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文学,自己写过很多诗歌、散文,包括格律诗,寓言,小说……
写得多不如写得精
记者:有没有想过完全抛开历史,写一个现当代题材的小说?
唐浩明:如果是当代题材的小说,我觉得我会写不好,缺乏一点自信心。我想,书这种东西,不在乎多而在乎精,你如果是不能够为这个社会提供精品的话,没有必要写很多。这不是生产水稻,生产粮食,粮食要生产得多,哪怕不是很精美的,因为现在还有很多人吃不饱肚子;但是,文学这种东西就不是这样,文学书籍不在乎多,多没有什么意思,好的书可以读十遍八遍,不好的书一遍都不用读。
记者:现在很多作家一年都是生产几部小说,作为湖南省作协主席,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唐浩明:我不提倡。我觉得应该是精心创作,就是为作家自己着想,也用不着这样,如果精心创作一部书,这部书反复地重印,一样的嘛。为什么不把三年的时间集中来写一本书,为什么要一年时间写三本书?
记者:为什么您已经完成的《曾国藩》、《杨度》、《张之洞》三部历史小说没有一部拍摄成电视剧?
唐浩明:电视连续剧《张之洞》正在制作中,不久就可以和观众见面。《曾国藩》则是因为其他原因无法拍成电视剧,对这个人物有不同看法。《杨度》可能是因为杨度的名气低了一点。
借文学重现历史
记者:您在写作长篇历史小说的过程中,怎么把握文学与历史的比例?您觉得能还原历史的真实吗?
唐浩明:历史还是有它的真实性的,否则就是历史虚无主义了。当然,叙述文本只是历史真实的一部分,研究历史的人要把某段历史研究清楚,要找很多相关的文本,互相印证、丰富,这样才能把历史的真实浮现出一部分来。我想借用文学的手段,重现一些历史,这是我写小说的主要思想。
记者:您曾说过要表现一种诗人的情怀,这会不会让文学性掩盖了部分历史的真实性?
唐浩明: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可以部分地再现历史,但它与历史学家研究的历史不同,它们的目的不同,小说家的历史更多地是要写人物,塑造形象,写人物的精神世界,通过历史人物的再现,感染读者,让读者从中领悟一些东西,获得一些启发;而历史学家更着重历史的“真”,挖掘出历史的原貌,呈现给读者,至于读者会从中获取什么,他不管。
记者:您的小说中渗透着强烈的忧国忧民意识,这会不会影响了对于人的命运的演绎和探索?
唐浩明:我知道你的意思。中国的传统文化更加强调的是个人对群体的责任,“爱国主义”就是个人对国家民族这个群体的责任心,在中国的文化中,比较强调个人是群体中的一分子,优秀的个人要担负对群体更大的责任。我笔下的人物,都是继承了中国文化的,也都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如果说对个人有所忽视,那是中国文化本身的不足,不是他们个人的问题,也不是我这个小说作家的责任。如果我描写的是一种很张扬的个性,又很顺利,可能违背旧的文化传统。现在可能好多了,但也有一定的限度。好的文化应该是中西结合,形成一种世界的人类文化,不要再区别什么西方文化、东方文化。
记者:近现代中国涌现了一大批伟大的人物,您觉得历史的进程是偶然性居多还是必然性居多?
唐浩明:偶然性和必然性不能截然分开。以曾国藩为代表的那一个群体很优秀,但如果没有那一场大的动乱出来,他们可能是一般的老师,教授,会在某一个学问上有很深入的研究,尽他们的责任,但不可能在社会舞台上展示他们的才干。因为有那一场大动乱,他们的才能彰显出来,历史为他们提供了机遇,这是偶然性;另一方面,他们这批人也一定是很优秀的,有很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有很好的文化素养,人格,这使得他们在时机到来的时候,把自己的才能显示出来,这就是必然性。
“夜不出门”
记者:您曾在《张之洞》出版之后说要“封笔”?
唐浩明:严格讲也不是“封笔”,而是不再写长篇历史小说了,换写别的体裁。这四年的时间里主要是评点曾国藩的文字,包括他的家书、奏折,通过评点进行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
记者:这与您写作长篇历史小说的感觉有什么样的不同?
唐浩明:轻松得多。它不像长篇历史小说要有一个严谨宏大的结构,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记者:每天的工作安排是怎样的?
唐浩明:每天是这样的,白天有空也会写,但比较多的是在晚上时间写。我有两份工作,一个是出版社的,现在手上正在编《曾国荃全集》———曾国荃是曾国藩的九弟,打南京的前线总指挥;去年我被任命为湖南省作协主席,也有很多工作要做;除此之外,就是自己的写作。
记者:担任省作协主席,会不会有很多应酬活动?
唐浩明:基本不出门,一个月里晚上出门最多两次。曾国藩当时在京城修炼时有12条“课程”,最后一条是:夜不出门。所谓“课程”就是对自己的要求。晚上不出去应酬,现在恐怕很难做到。我晚上主要在家里看书、写字,也看电视。
记者:您更愿意用“文学家”还是“历史学家”来定义自己?
唐浩明:不是我愿意不愿意,我想我够不上历史学家,我只是一个小说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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