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验世界的两岸——赵大河其人其文 文/华栋

管季超0712

在经验世界的两岸——赵大河其人其文


我和大河曾经同事了几年，这也就是他要我写这篇序言而我不能推辞的原因。我们曾一同就职于中国青年出版社办的《青年文学》杂志，那是一家以推举青年作家、发现文学新秀为己任的杂志，我们的同事岁月很愉快，虽然纯文学杂志越来越难办，我们每天都要为刊物的经营发愁，但是，我们的工作却非常认真。大河是一个非常优秀、很有见地的一个编辑，每个月都有很好的稿子被他发现和推举，我们自己也都写作，但是，我们在稿件和校样上花费了大量的心血和时间，因为，我们都有一种对文学的发自内心的热爱。那是令我们都很怀念的岁月。后来，我们相继离开了杂志社，我继续从事文学编辑工作，而他则去一家影视公司，开始撰写各种剧本，并以《现吃麻花给你拧》等作品让人耳目一新。可见大河有着多么坚韧的生存能力和创作能力。

赵大河是河南南阳人，我的老家也是南阳，虽然我出生和长大在新疆，但我依稀有一些关于南阳西峡县山区的儿时记忆，我的根也在河南，这也是我感觉和大河很亲切的原因。大河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比我稍大几岁，喜欢读书，眼界开阔，人非常实在、温厚、善良，他并不善言辞，善于藏拙，把他那种文学天才的锐气藏得很深，实在不同于一般的北大才子。这可能和他早年的遭遇有些关系。20年前，他毕业的时候刚好赶上中国社会比较沉闷的时期，他大学分配得很不好，到了基层一家计划生育委员会干了几年。后来，就辞职来到了北京，决心从事他心爱的文学创作，而北京这个地方，是包容他、容纳他的最佳场所，于是，才有了我们同事的那几年的时光。

我对大河的作品比较熟悉，很早以前，也许是十多年前，我在一家很小的刊物上，读到了他写的一篇小说《北戴河霍乱》，题目就非常抓人。大家知道北戴河是国家行政机关的夏都，每年夏天，那里都是戒备森严的，因为，达官贵人都去那里休养和工作了。在那么一个地方发生了霍乱，那还了得？其实，整篇小说和霍乱、和北戴河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大河那篇小说是一种象征和隐喻，描绘了一种复杂的、纠结在人的内心的恐惧和惶惑感，是对特殊时期人的心理状态的捕捉。可见他能够将一种经验变成超验感受，并以文学的方式重新给予讲述。

今天的汉语文学，总体处于急速的上升期，但是，我接触了大量的当代文学作品，在怎么写、写什么的问题上，都没有解决好。怎么写显然就是一个技术问题，可是，很多作者在文学技巧、特别是小说的技巧方面的观念，还停留在十九世纪的观念上。我们做编辑，经常看到的稿子，都是那种镜子一样映照现实的作品，没有章法，没有结构才能，糟糕透顶。在这种意义上说，大河的写作都有着精妙的形式感，他写作手法精妙，而且每一篇小说首先在写法上都有新意。比如：

《面具》，写一个中年男人一天的经历。小说的叙事时间就是24小时，从梦到梦。早上他从梦中醒来，因为梦到两个小孩，颇似成语“病入膏肓”中的两个童子，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命不长久。他到医院去检查，又看到儿子领着女友在打胎，于是跟踪了一段路程，结果跟踪丢了之后，他在大街上因为偶发事件被警察误抓，在派出所呆了大半天。出来后，路过车站，遇到和他一起关在派出所的小姐，两个人打了一个赌。然后，他到文化宫参加一个话剧的排练。在剧中他扮演一个将死之人（这也是他梦到两童子的原因）……最后，小说又在梦中结束。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对人生意义蓦然反思的小说，把梦境中和梦境外，把现实生活和戏剧排演结合起来，将当代人的境遇描绘得十分深刻。

《少女杜兰的烦恼》，写的是一个青春期女孩所面临的生死问题。她因为知晓了一个心仪男孩的秘密而烦恼。她发过誓，要保守这个秘密，可是这个秘密保守起来对于她却如此沉重。后来，那个男孩邀请她一起自杀，对生活的种种不满也让她产生幻灭感，于是，他们一起经历了一次自杀的冒险……小说对一个面临了生存意义匮乏的女人和男人的世界，做了强有力的呈现，在经验的世界里发现了经验之外的意义。

《一封电报》，写到一个叫洛的人突然收到一封迟到的电报，电报语焉不详。他不知道是谁给他发的电报。他错过了接站，到一个朋友老K那儿闲聊。被老K催眠，在催眠状态中，他回忆和想象与他有交往的三个女孩，一个是他所爱的，一个是爱他的，还有一个是发生过性关系的……小说可能深受卡夫卡的影响，在一种荒诞的情景下，表现了命运的无常，和人生的无奈。

《六月来临》，写了三个少女之间彼此亲密无间：岚过的是平常的生活，她对自己这种生活有所不满。然后，她出门去另外的一所城市看望两个曾经的闺密。一个是为爱情私奔的菁菁，她的私奔对家庭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几乎摧毁了父母的生活，可她私奔之后幸福吗？这一次，岚看到了她生活的真相。另一个朋友芳芳，曾经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有过婆媳大战，事业也有成，可是和丈夫的曾经的爱情却消失了，她有了情人，生活得也不算幸福。这次出行，岚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小说深入到生活的内部，让我们看到了当代女性追求幸福生活和理想生活的困境。

《二十万》，描写写一个矿工在煤矿出事故后的死里逃生。他上来后，发现他被列入了矿难的失踪名单里，因此家属可获赔二十万元。为了让家属得到这笔钱，他出走他乡。三年后，他整形归来，却发现他妻子已与一个叫黑豹的男人结婚……然后，是几种可能性的结尾：其一是走常规的路子，他通过打官司将妻子要回来，代价是他涉嫌诈骗，将被判刑。其二是他将黑豹杀了。其三是他被黑豹杀了。其四是他重新消失，如同他没有出现一样。人性是复杂的，所以，大河以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告诉我们，人生的故事有多种发展的可能性，人生就如同掷色子一样充满了偶然。

《免渡河》，写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故事。父母离异后，父亲带着女儿来到一个名叫免渡河的伐木小镇，在这儿所经历的一切。生存的智慧和坚韧以及亲情是小说呈现的诗意。以少女的眼光看世界，带有童话色彩。童年是天堂，天堂总是要失去的。生活中不可能没有恶，于是，小说继续将生活撕开来给我们看。

《老阚与黑豆》讲述了一个警察和一个孩子的故事，画面感非常强，有影视剧的效果，是对这个贫富分化的时代的拷问和质询。小说很有叙事技巧，在时间和小说空间的理解上有着独到的展示。

通过对上述作品的简单分析，我们看到，赵大河的文学修养十分深厚，非常讲究叙事技巧，对当代生活的经验世界有着极其敏锐的观察力，是这个媚俗的传媒时代里的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呈现。尤其是他对二十世纪西方小说的发展很熟悉，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各种文学流派的作品极其了解，这使他的作品在语言、语调、文本、结构等方面都非常讲究，有着手艺人的精巧和细致，匠心独具。这也是我特别喜欢这本书的地方，因此，我也很兴奋地向读者朋友们推荐。



                       2010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