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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房直子童话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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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6:23 | 只看该作者
天蓝色的摇椅


 作者:安房直子
安伟邦 译
  这是发生在土豆和牛奶特别好吃的北方城镇的故事。  这个镇外,住着年轻的椅匠和他的妻子两个人。他做的椅子,全都十分结实,坐上去又很舒服。  一天,椅匠做了一把可爱的摇椅。  “呀,真漂亮的摇椅!是谁订的货?”老板娘一边做着炖土豆,一边问。  “是谁的?告诉你吧,是咱家的。”  “咱家的?可是,到底是谁坐呢?”  “孩子坐嘛。”椅匠快乐地回答。  老板娘该是快生孩子的时候了。  “你坐一坐看。”椅匠心情顶好地说。   老板娘轻轻坐上摇椅试试。  “呀,真舒服……”  老板娘晃悠晃悠地摇着椅子,出神地眺望天空。  生娃娃的前一天,椅匠目光闪闪地问妻子:“喏,给那个摇椅涂上什么颜色呢?”  “是的,红的好哇。”老板娘回答。   椅匠想:到了明天,就去买刚开的红蔷薇那样的红漆吧。
 
-
    在天空非常蓝的日子,老板娘生了个女孩。  但可悲的是,那孩子是个瞎子。知道这件事后,椅匠慌忙到镇里去请医生。医生诊察了好长时间,说生来就瞎治不好,说完便回去了。  椅匠和老板娘,从那以后老是哭。一连好多天,都在哭。  直到镇里的人们来催快点做出新椅子的时候,两个人的眼泪才终于止住。
 
-
    秋末的一天,椅匠去送椅子回来的路上,忽然,想起了那把摇椅。  “还没涂漆哪。”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一想起不管涂上多么好看的红色,那孩子也看不见,他就极其悲哀了。   昨天,老板娘还说过:“这孩子,什么也看不见哪。多美丽的花的颜色,水的颜色,天空的颜色,都看不见哪。”  “天空的颜色……”椅匠反复说。天空是漂亮的蓝色。椅匠坐在枯树下仰望耀眼的天空。他想,如果只能教给那孩子一种颜色,就教给她天空的颜色吧。  这时,椅匠身后发出沙沙的音响,接着,传来孩子的声音:“叔叔!”  椅匠回头看去,就在身后的树下,一个小小的男孩,象被落叶埋住似的,坐在那里。那孩子尽管小,却使用绘画颜料画着画儿。  “没见过。你是哪儿的孩子?”椅匠问。   男孩眯然一笑:“我在画画儿哪。”  简直所答非所问。  “哼,什么画呢?”  椅匠蹲在男孩旁边,瞧着图画纸,随后就呆住了。因为图画纸涂着一色的蓝。  “这不是画呀。”  “是画,是天空的画。”  “天空的画?”  椅匠又吃一惊。可是细细一看,不错,那是天空的画。图画纸上的蓝色,跟那天的天空颜色完全一样。  “我明白啦。画得真好。”椅匠说。那蓝色,越看越跟真正天空的颜色一样。那蓝色,好像要渗进心里。即使闭上眼睛,眼睑里也扩展着蓝色的天空。  “我说你呀。”  这时,椅匠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能不能把那蓝颜料分给我?”  “为什么?”  “涂椅子。”  于是,椅匠讲了自己瞎女儿的事,而且讲了想教给她天空的颜色。  “知道啦。我给你。不过,今天我只带来这么一些。”  男孩拿起小瓶子给椅匠看。瓶子里,只剩下一点化开的蓝颜料。  “叔叔,明天再拿行吗?”  “啊,行啊。”  “喏,明天要是天气好,我还到这儿来。”男孩说,“叔叔,明天早晨太阳出来时,你也拿着瓶子和笔到这儿来吧!”  “知道啦。太阳出来的话,就拿着瓶子和笔到这儿来。”  这样,椅匠和这奇异的男孩分手了。
 

 
 
  第二天早晨,从窗户窄缝里射进一道阳光的时候,椅匠抱着空瓶和笔,到原野去了。在昨天的树底下,昨天那个男孩正坐在那里。  “早晨好。”椅匠说。  “早晨好。真是好天气呀。”  “啊,是的。”  “拿瓶子来啦?”  椅匠一声不吭,把小心抱来的瓶子和笔递了过去。  “那么,这就着手工作吧。”  “工作?”  “对,那可是费力的工作呀。”  说着,男孩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三角帽子。椅匠一看,慌忙说:“你呀,我是来分绘画颜料的。”  男孩晶亮的眼睛笑了:“可是叔叔,您不是想要天空的颜色吗?真正的天空颜色得从天上取呀。”  男孩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块雪白的手绢,摊在草上。然后,用那玻璃帽子遮住阳光。  于是,怎样了呢?白白的手绢上,不是挂着一道小小的、小小的彩虹吗?  “叔叔,用笔蘸着这虹的蓝地方,往瓶子里装啊。”  椅匠拿起笔,一心一意地按照男孩的话做了。  用笔蘸着白手绢上突然挂着的小虹的细蓝条,眼看着笔鼓了起来。把笔拿到瓶口,蓝色的水滴噗哧地掉了下来。  椅匠这样反复了好多次。太阳逐渐升高了。  椅匠目不旁视,从虹到瓶,从瓶到虹地移动着笔。积存在瓶子里的颜料蓝色,一点点地变了,有时是紫花地丁的颜色,有时是矢车菊的颜色,还有龙胆草色,鸭跖草色,桔梗色,绣球花的颜色……  突然,绘画颜料红的惊人,很快又变成暗紫色。接着,当那紫色水滴噗哧地掉到瓶子里时,白手绢上小小的虹就消失了。  椅匠拿着装满奇异颜料的瓶子。  四周微暗了。  “这么说,用了一天……”椅匠惊叫道。  “嗯,所以呀叔叔,你取得了最好的天空的颜色。”  黄昏的原野上,想起男孩可爱的声音。  “谢谢。”  椅匠握住了那孩子小而温暖的手。
 

    椅匠回到家,赶紧拖出了那把摇椅,用笔蘸满刚弄到的颜料去涂。摇椅眼瞧着变成了漂亮的天蓝色。真是了不起的天蓝色!
 

    瞎女孩到了三岁,就坐在那摇椅上,记住了天空的颜色。从那以后,她还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最宽、最高、最美的东西就是天空。她还常常这样说:“瞧,天空中有鸟儿飞去啦。”  “浮着好看的云彩哪。”  瞎孩子能看见天空,这奇异的故事传遍了全城镇。消息传到邻近的城镇,再邻近的城镇。许多人为了看奇异的女孩和天蓝色的摇椅,都涌到了椅匠的家。
26#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5:52 | 只看该作者

 
  熊的日子更加惨淡凄凉。冰箱也空了,门牙也掉了。
  他坐在扶手椅上,小声地,象唱歌似的哼着:
  “砰地一声,爸爸被撂倒了。
  砰地一声,妈妈也被撂倒了。
  弟弟妹妹全完了……”

  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熊赶忙揉揉眼睛,咕嘟喝了一口茶水。
  “今天怎么这么冷呀。”
  真的,今天冷得可怕。劈柴添了又添,可还觉得脊梁冷飕飕的。
  “寒流快来了。”熊小声说。
  正在这时,外边有人叫门:“有人吗?”
  “来啦!”熊大声答应着起身去开门。
  “啊,还是有客人好。”他想。
  可糟糕的是,门打不开。怎么回事,没上锁呀!怎么推,门也不动。“噢,”熊想,“是不是有人在外边放着东西。”于是,他弓起身子,用两只手撑住门,使出全身气力一推。
  “一──二!”好不容易门才打开一半。
  于是……他看见屋外一片银白,他的房子已经一半被埋在雪里。
  “哟,真让人吃惊,下雪了。”熊哈着白气。
  雪中,又有一个骑着青马的青色的人。
  “啊?又来了!”熊惊讶得象根木棍一样戳在那儿。不过,这回的北风却是一个小孩。一个小姑娘轻飘飘地跨在一匹木马一样的马上,就象一朵青色的小花。她那从妈妈那儿遗传来的长头发在风中起伏。
  “您好,熊先生,身体好吗?”小姑娘有礼貌地问。
  “谢──谢──你,我──很──好!”熊眨着眼睛,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就象念书一样,一字一句地。
  青色的少女,象梦一样,朦朦胧胧,在下个不停的雪的面纱的那一边。
  “不过,象这样使人心情愉快的客人,还是第一位。”熊想。于是敞开大门,说:“请!”
  北风小姑娘潇洒地从马上跳下来。青色的马靴也很漂亮。
  熊把小姑娘领进家里,让到扶手椅上,然后热情地去泡茶。
  “真不凑巧,我一点儿点心也没有。”
  熊想,要是这会儿有菠萝和山葡萄该多好呀。他挠着脑袋说:“最近,接二连三尽碰上倒霉事。”小姑娘却不介意地说:“点心吗?咱们一块儿做蛋糕吧。”
  “……”熊吧唧吧唧嘴,心想,蛋糕是什么东西。他小声说:“可是,什么材料都没有,我的冰箱是空的。”
  “我全带来了。”
  北风小姑娘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块蓝手帕,铺到椅子上。
  “我会变魔术。喂,转过身去。”
  熊朝墙转过去。
  “数五十下,不到五十不许回头。”
  “嗯。”
  熊听话地点点头,扳着手指头数起来。两个手的指头弯下去又伸开来,弯下去又伸开来,来来回回了好几遍。五十怎么这么罗嗦呀。尽管这样,他却还是照小姑娘的话,认认真真地数着。一数到五十,他立刻转过身来。
  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手帕上实实在在地摆满了做蛋糕的材料。面粉,鸡蛋,一罐蜂蜜,还有发酵粉。
  “哎哟!”
  熊两眼睁得圆圆的。还有比这更惊人的事吗?
  “多有意思呀。”熊忙去准备锅和盘子。
  北风小姑娘麻利地和好面粉,烤上了一个圆蛋糕。烤好一面以后,端起锅一颠,蛋糕就“啪”地翻了个个儿。熊看得连喘气都忘了。
  不一会儿,够他们吃的蛋糕就烤好了。又软又松。当在蛋糕上满满地浇上蜂蜜时,熊高兴得心里痒苏苏的。这种心情已经多少个月没有过了。
  他们吃着蛋糕的时候,熊想:这么愉快的午餐,要是永远永远继续下去,永远永远不结束该有多好呀。
 



 


 
  屋外仍在下着大雪。
  熊家里那扇唯一的小窗户被雪光映得明晃晃的。忽然,北风小姑娘说:“喂,知道吗?雪花落下来的时候,也有声音。”
  “……”熊吃了一惊,因为他觉得没有比雪更安静的东西了。
  “雪花是沙沙沙,一边唱着歌,一边儿落下来的。”
  ……
  “沙沙沙”
  ……
  声音很小很小,可是却又轻柔又温暖,白色的花飘落的时候,也发出这种声音吧?
  月光洒下的时候,也发出这种声音吧?
  熊出神地听着小雪花的歌。北风孩子安静地说:“风呀,雨呀,全都会唱歌。当我通过的时候,树叶也唱起美妙的歌,‘飒飒飒,飒飒飒’。花也是,每朵花都有自己的歌。”
  熊点点头。他觉得小姑娘说的这些,他全懂。不过,很快他又觉得,自己所以能听懂,是因为有小姑娘在身边。要是这孩子走远了,他就又会什么也听不见,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啦。
  于是,熊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悲哀。
  “这……这……这也许是一个不可能的愿望。不过,”熊说到这儿,又沉默了。这显然不可能,为什么呢?因为这孩子是北风呀,和熊是两个世界上的人。
  北风小姑娘明白了熊的心思。于是无精打采地小声说:“我该走啦。爸爸和妈妈之间隔三座山,妈妈和我之间隔三座山,绝对不允许离开更远,这是北风王国的规矩。”
  熊伤心地点点头。
  北风小姑娘站起来说:“熊先生,请背过脸去。”
  熊听话地站起来,冲着墙。
  “请数五十下,不到五十别回头。”
  “嗯……”熊点点头,大声数起来。
  “一、二、三……”他虽说在数数,可对屋里发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听见小姑娘在他转过身后不久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听见她轻轻地开门,轻轻地关上,后来,又听见马在门外嘶鸣,风飒飒地吹。
  可是,熊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忍住哭,一个劲儿地数数。好不容易照小姑娘的吩咐数到五十下。
  “已经不在了。”熊小声嘟囔着转过头来。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扶手椅显得格外大。
  椅子上,轻飘飘地放着刚才那条蓝手帕。
  “哎呀,她把手帕忘了!”
  熊一下子快活起来。
  “这是变魔术的道具呀!”
  在这条手帕上,刚才那个孩子曾令人惊奇地变出过做蛋糕的材料。
  “我没准也行。”
  熊连忙把手帕铺在椅子上,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地数了五十下。
  他怯怯地睁开眼睛。
  可是,手帕上空空的。
  “咳──”熊很丧气。
  “非得那个孩子不成。”
  可是这时,他突然高兴地想到,那孩子没准还会再来。
  对呀,她丢了这么心爱的手帕,所以下次路过时一定会来。
  “对!对!一定会来。她会来问:我的手帕是不是落在这儿啦?”
  熊高兴地自言自语着。然后把手帕叠得很小很小。
  “我要把它好好地保存起来。放哪儿好呢?”
  他在屋里东瞧瞧、西望望,想呀,想呀,终于想出了一个最好最好的地方。
  这就是,放在自己的耳朵里。
  “嗯,搁在这儿最保险。”熊把手帕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这下,你猜怎么啦?
  他忽然听见了奇妙的音乐。
  “沙沙沙……”
  哦,这是雪花的声音,比刚才听到的更加响亮。这是雪的合唱。
  “果然是条魔法手帕。”熊眨着眼睛。
  后来,他坐到扶手椅上,陶醉地闭上眼。
  雪下呀下呀,越积越厚。
  不知不觉,熊的房子被这轻柔的雪埋住了。连房檐,连烟筒……
  而房子里,一只熊,耳朵上插着花一样的蓝手帕,进入了幸福的冬眠。
  还能说些什么呢?
  好好睡吧,熊。
  作一大堆好梦。

25#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5:29 | 只看该作者
北风的蓝手帕


  作者:安房直子

  每天每天都刮着北风的寒冷的山中,有一幢熊住的房子。  房子虽然很简陋,可是屋顶上的烟筒却大得出奇。门口还贴着一张这样的纸:
 
  谁肯教我音乐,必有重谢。            ──熊  一只慢吞吞的黑熊住在这幢房子里。他孤苦伶仃地过日子。半年以前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孤零零地自己住在这儿。  熊的家里有一把扶手椅,一只白色的电冰箱和一个特别大的大火炉。火炉一年四季都生得旺旺的,上边放着一把茶壶。  黑熊总是坐在扶手椅上,端着大茶碗,一边喝茶,一边想事。  这只熊今年四岁,四岁的熊就算成年了。他的胸前长着一圈轮廓分明的白毛,好象一弯美丽的新月。他的身体也很魁梧,可是,他的心却还有点儿孩子气。  “好寂寞呀,寂寞得连心都发冷。”熊喃喃自语说。屋外,山上的树木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声。忽然,仿佛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咦?”……熊竖起耳朵仔细听。  咣当咣当,咚咚咚……  “是风。”熊歪起脑袋。  咣当咣当,咚咚咚……  不,还是有人在敲门。确确实实的!  “来啦!”熊赶忙站起来,朝门走去。  打开沉重的门,“嗖──”一股冷风猛地吹进来。风中果然有一个人,一个跨着青马的青色的人。  熊一见,不禁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原来,那匹马从毛到蹄子全是青色,骑在马上的人呢,也从头发到指甲全是冷冰冰的青色。  可是那人右手握着一把金色的乐器,特别漂亮。熊一见,心情立刻快活起来。  “啊,是来教我音乐的。”熊喊起来。  “……”  “您是音乐老师吗?”  可是那个青色的人不高兴地说:“老师?开玩笑!我是北风。”  “北风……”  “对。我绕到这儿来,是想在你家歇会儿。当然,也可以利用这时间教你点儿音乐。”  “啊!这太好了。只要能教音乐,我才不在乎是北风还是什么呢。”  熊高兴地说着,把青色的人领进家里,请他坐在扶手椅上。北风一屁股坐到这房子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  于是熊忙着去沏茶。他又拿出一只大茶碗,提起火炉上的茶壶,咕嘟咕嘟把水倒进去,然后笨手笨脚地递给北风。  递完茶,熊自己也打算坐下来,可是找不着椅子。他东张张,西望望,找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仅有的椅子已经让给客人坐了。于是他挠挠脑袋,坐到地板上。  “可是,北风先生,”熊按捺不住喜悦,心神不定地用两只手揉着膝盖,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乐器?”  北风一听,笑嘻嘻地说:“别忙,我先得问问你,门上干吗贴那么一张纸?”  “因为我太孤独了。我想,如果学会了音乐,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可你为什么这样寂寞呢?”  “因为我孤零零的,只有一个人。”熊凄凉地说。  “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呢?”  “别人都死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啦,也是这么一个刮风的日子,猎人来啦,于是,‘砰’地一声,爸爸被撂倒了,‘砰’的一声,妈妈被撂倒了,弟弟妹妹们全完了,只剩下我一个。”  “从此以后,你就一天天哭着打发日子吧?”北风插嘴说。   熊听了使劲摇头。  “哼,我才没哭呢。哭和我们黑熊没缘。不过……”熊弯下身子说:“胸口里就象有风吹过一样,特别凄凉。”  “原来如此。不过,恐怕音乐也不能排除寂寞。”北风笑笑说。  “不,我觉得行。听说学习音乐就能把一切都忘掉,精力一集中,孤独寂寞啦什么的就会忘的一干二净。”  “对。”北风随声附和。熊盯着北风那金色的乐器,又问了一遍。  “这到底是什么乐器?”  “这叫号。”  “号……号……是什么?”熊舌头都打不过弯来了。  “喝噢──号”北风一个音一个音地重复说。  “号。”  “对,对了!”北风说完站起来,猛不丁地吹起那只漂亮的号。  声音多大呀,响亮而辉煌。熊觉得自己的房间刹那间被染成了金色。  “太好了……”熊眨着眼喊道。  可是……仔细听下去,号却是一种凄凉的乐器。虽然发出的声音那么大,可是却带来一种意想不到的、悲哀的回声。给人的感觉,就象那大大的,冉冉下沉的夕阳一样。  “啊,我也是这样,虽然个子挺大,可却总觉得寂寞,说不出的寂寞。”  熊一下子被这乐器吸引了。当北风吹完一曲时,他请求说:“喂,让我吹一会儿吧。”  北风小心翼翼地把号递给熊。熊接过号,紧紧攥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使出全身气力把号举到嘴边。真的,全身气力!  只听“当”的一声,号重重地碰到门牙上。  “痛,痛,痛死……”熊捂住嘴蹲下身子。  “不要紧吧?”北风问。  “恩……”熊显出很痛的样子,点点头。  “不,我问的是号。”北风赶紧从熊的右手中夺过号,仔细检查起来。  “瞧瞧,这儿都弄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了熊,朝熊看了看,问:“你怎么样?”  “没,没关系。”熊用呜噜呜噜的声音回答。怎么头晕脑胀的?原来是门牙被碰掉了一个。北风一眼看见了,说:“牙碰掉了,不行了,不行了。”  “不能吹了吗?”熊提心吊胆地抬头看了看北风。  “恩,你吹不成了。”  确实,没准真让北风说着了,因为一说话,熊的嘴里就漏气,象一阵小风一样,从豁牙缝里呋呋地吹出来。  “好,请保重吧。”北风站起来。  “这就回去啦?”熊捂着嘴,不甘心地问。  “恩,还有好多工作呢。”北风说着,朝门口走去。走到半截儿,他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来说:“对啦,门口那张纸上写着‘必有重谢’。拿礼物来吧。”  “礼物!”熊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别说一个音符都没教,连牙都给碰掉了,还谈什么礼物……  可是北风立刻说:“我为你可是浪费了不少时间,连你的身世都耐着性子听完。再说,是你自己把牙齿碰掉的,弄得你吹不成号,没教成又不怪我。何况,我这把心爱的号都被你弄坏了,所以你得给我礼物。”  “可也是。”熊想。  “你说的也对。那就给你吧。就算我今天倒霉。”熊说着,把北风带到冰箱那儿。  冰箱里藏着熊最喜欢的食品,有一篮子山葡萄和一个菠萝罐头。  “啊哈!你的东西真不错。”北风大声喊起来。熊捏着一把汗说:“不过,我只有这么点儿,你可不能拿得太多。”  可是北风理也不理,伸出青色的手,一把抓起菠萝罐头。  “啊!啊!这……”熊刚打算张口,北风却飞快地把罐头倒进斗篷,连声招呼都不打,闪出门去。  “唉!”熊“砰”地一声关上冰箱,一屁股坐到扶手椅上,他觉得全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比先前更加感到寂寞了。
 
-
    即使这样,熊仍然想学音乐。  “真正的音乐老师今天准来。”他满怀着希望,一天天地这样等待着。  一天,有人敲他家的门。  咣当咣当,咚咚咚。  “来啦,这就开门。”  熊跑去开门,于是看见风中有一个骑着马的青色的人。  “啊?又来啦!”熊愣住了,张着大嘴,可这回来的是一个女人。泛着青色的长头发在风中飘舞。  “噢,这回是北风太太。”熊嚷起来。北风太太用那对大大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熊,就象石头一样。熊不知怎的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忙说:“您的丈夫一个星期以前就从这儿走了。”  那个青色的女人满不在乎地说:“知道。我们总是隔着三个山头,用天数来计算,正好是一星期。”  噢,原来是三个山头。北风真不一般。熊想。  可是,更不一般的是,北风太太夹着一把小提琴。熊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高兴极了。  “咦,你有小提琴?我最喜欢小提琴了。恩,我想学。”  北风太太一听,哼地笑了一声说:“喂,先让我歇会儿,最好拿点儿热茶和点心来。”  “有茶,可是没有点心。不过,如果您肯教我小提琴,我会送您好东西的。”  熊这么说着,把北风太太领进家,然后请她坐到扶手椅上。北风太太拖着蓝裙子坐下去。熊一边倒茶一边说:“前些日子,您丈夫带来过一把号,可我没吹成。今天能让我拉拉这个吗?”  “小提琴也非常难学呢。”北风太太一边烘着手,一边说。  “是吗?……可最简单的曲子我总能拉吧?”  “怎么说呢!”北风太太打开琴盒,拿出栗色的小提琴。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琴。  “好,我先给你做一个示范。”北风太太站起来,开始拉小步舞曲。  小步舞曲……多么好听的名字呀。细细的琴弦颤动着,撒落出一个个音符,仿佛搭起一架银色的梯子。熊满怀寂寞,顺着这音乐的阶梯上啊上啊,刹那间,沉重的心情轻松了……  “听着这乐曲,能使心通到月亮上,没错!”熊陶醉地自言自语。小步舞曲拉完了。  熊说:“我也想拉一个试试。”  “好,你先试试。”  北风太太递过来小提琴。熊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来,一下子捅到下巴正中间。  “哎呀,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北风太太慌忙拿过小提琴,小心翼翼地帮熊贴在左腮帮下,又教给他用右手轻轻地捏住了弓。好,姿势优美极了。熊胸中浮起小步舞曲那美妙的旋律。右手的弓轻轻、轻轻地在细细的弦上一拉。  啊!怎么回事?“吱扭──吱扭──”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让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熊惊讶得气都喘不过来,心口扑咚扑咚直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翻着白眼说出一句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你干这个不行。”北风太太瞧不起他似的要回小提琴,顺手收回琴盒。  “怎么?嗯,怎么?从多来米发开始一步步地学也不行吗?”熊哀求似的说。  “算了,你不行。”说着,北风太太站起来。  “给我礼物吧。”  “礼物!可你什么也没教我呀。”熊惊讶地喊起来。  “这是因为你不具备这种气质,因此,即使我想教你也教不成。再说,我还给你拉了那么美的小步舞曲。”  确实,世界上竟然有小步舞曲这样美的东西。熊想,于是把北风太太领到冰箱旁。  “哎哟,多好吃的葡萄呀!”北风太太喊道。“全归我了。”她不等熊回答,就抱起了盛葡萄的篮子。  “这,这……”熊吃惊得只能喊出这么几个字来。他张大着嘴愣在那里,直到北风走后好久好久也没合上。
2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4:53 | 只看该作者
跑回自己的店,洋吉就动手做起刚刚喝过的汤来。

  使用完全同样分量的材料,做成完全同样的味道。真是了不起。

  “啊,即使是我,也能做呀。”

  这时,洋吉把那个小人的事,把地下室的事,就象昨天的梦一样忘掉了。

  厨师凭一条舌头就能成功,小人的话是真的。

  洋吉用施了魔法的舌头,陆陆续续地,到别家西餐馆去偷味道。

  为了这个,不论往返要花费六个小时的城镇,不论地上三十层的旅馆,他都要去。洋吉那出色的舌头,对多么珍奇的香料,隐藏得多么小的味道,都能完全尝出来。

  洋吉制作了自己店里的惊人菜谱,然后雇了仆人、女招待员和会计。

  洋吉的西餐馆兴隆了。

  这样,一转眼之间,过去了十年。

  洋吉成了大人,是第一流西餐馆的杰出主人,舆论认为,比这家更好吃的西餐馆,哪儿也没有。

  当然如此!

  以为他把别家最好的味道,全都偷来了嘛。

  现在,洋吉再也想不起那悄悄地睡在地下室里的“父亲的味道”。

  这十年间,他自己一次也没有去过地下室。

  一天晚上。

  洋吉的店里,来了一个竖着黑大衣领子,模样有点贫困的男人,吃了一盘夹心面包。这位顾客要付款回去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跟你主人说说。这儿的饭菜虽然好吃,可是,我的店比这儿更好吃。”

  “哦?”

  会计直眨眼。男人接过找回的钱,深戴帽子,消逝在黑暗的大街里。

  “主人……”

  会计跑到厨房,把这件事告诉了洋吉。

  “咦咦,还有更好的店?”

  洋吉停住干活儿的手。

  以后过了大约三天,那顾客又来了。仍然是黑大衣黑帽子,吃一盘夹心面包,回去时,说着同样的话:“跟你主人说说。这儿的饭菜虽然好吃,可是,我的店比这儿更好吃。”

  这些话,洋吉早在后边听清了。洋吉自己也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做好外出的准备。

  推开玻璃门,黑大衣顾客往外走。那背后,还有一个穿黑衣的洋吉在跟着。

  “喀、喀、喀……”

  没有行人的林荫道上,响着男人鞋的声音。

  (到底是哪一个店呢?)

  男人走向地下的石阶梯。

  (哦,是要坐地铁呀。)

  但是,顾客什么车也没坐,急步走进地下街。

  地下街──从孩子时候起,洋吉就喜欢这儿。这儿,无论什么货物,都显得光辉灿烂。什么都象是高级品,很新奇。

  地下街上,今天也是闪闪发光地排着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商店。

  点心,水果,西服,伞,钟表,鞋,帽子,还有冰淇凌商店。按理说,这儿应该是地下街的尽头,少年时期,洋吉总是在这儿吃过软冰糕才返回去。

  不料,怎样了呢?一段时间没来,地下街却扩展到了尽那边。

  一开始,洋吉以为那里准有一面大的镜子。没想到,那黑大衣男人却快步走进镜子里。

  “嗯。一段时间没来,这儿已经扩大施工啦。”洋吉的自言自语里混杂着叹息。

  都市真是了不起的地方。不知不觉之间,地面底下会形成一条商店大街。

  新的地下街市,更明亮,更华丽,闪光的石头地板,伸展个没完没了。

  男人走到花店的拐角处,就向右拐了。他一次也不回头。好像是带发条的偶人,总用同样的步调走。
 

  接着,在面包店那里,又向右拐弯儿,走一会儿,又向右,再向右。拐了多少弯儿了呢?似乎走了地铁一站那么远的路。

  正走得挺累,突然,男人的身影在洋吉的眼前消失了。

  (啊?)

  洋吉慌了。向四周看去,只见尽头的地方,也就是说,新地下街最里边,有一家小小的西餐馆。

  (嗯,是这里。)

  洋吉推开沉重的门。

  店里响着低低的音乐声。桌上点着小小的红色煤油灯,是个小而整洁,令人舒适的店。

  (使人印象相当好的店哪。)

  洋吉来到角落的桌前。天花板,墙壁,都是没有经过加工的原样混凝土,显得十分陈旧。

  但是,它又装饰得很风趣。要说墙上的点缀,只有一把旧吉他。

  “您来了。”

  端上了盛着水的杯子。

  也许是由于时间太晚,店里很静。只有一个女招待员,在稀疏的顾客之间动来动去。

  刚才的男人怎样了呢……洋吉转着眼珠找,明明进了店里的男人,却连影子也看不到。

  (哎,那种事,怎么都行。我只要偷来味道就行啦。)

  靠在椅子上,洋吉等着端来夹心面包。

  一会儿,端来了大盘子,里面盛着漂亮的夹心面包。洋吉赶紧抓起一个,接着,瞪圆眼睛。

  他头一次尝到这么丰富的味道。

  “的确好吃!”

  尤其是果酱和泡菜的味道特别。

  “唔──是上等的!”

  然而,洋吉的舌头更为上等。他马上知道了,果酱里放进了什么和什么,泡菜里加进了什么。

  “好,好,全知道啦。”

  他点了好几次头。

  (不管你多么自豪,这店的味道,已经是我的啦。)

  忍住涌上来的好笑,洋吉高高兴兴地出了店。

  不料出外一步,就不知道回去的路了。刚才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也想不出。

  不但不明方向,地下街市简直就是迷宫,无论哪一家商店,全是玻璃。店员都是一样的支付,甚至看来面孔也都一样。而且,白色的荧光灯,只会呆呆地发亮。

  “来时,拐过面包店,还有一个花店哩。”

  洋吉穿过小小商店胡乱走起来了。

  可是,不管怎么走,花店和面包店也没有出现。走得正累,他突然听到地铁“嗡──”的声音。

  猛一注意,眼前是熟悉的冰淇凌店……

  “呼──”

  实际上,这时的洋吉,早已急出了汗。

  当天的深夜。

  洋吉独自一人在厨房。急忙做刚才的果酱和泡菜。

  “那确实是……”

  他闭上眼睛。每次回忆味道,他总是这样的。

  “那确实是红辣椒,薄荷叶,还有……”

  但今天是怎么回事呢?明明知道得那样清楚的泡菜分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红辣椒加上薄荷叶。一点白糖,一小撮盐。白胡椒?不,好象没加上它。唔

──今天是怎么啦?”

  洋吉把这些都归咎于地下街市。由于过于迷路,舌头才反常了。

  精疲力尽地坐在椅子上,洋吉嘟哝道:“明天,再一次去那店里看看!”

  没想到,第二天,又到了地下,洋吉大吃一惊。因为哪儿也没有新的地下街。地下街,在卖冰淇凌的地方,就到了尽头。

  “……”洋吉以为自己被施了魔法。

  (要不然,是昨天晚上做了梦吗?)

  可是现在,洋吉忘不了那泡菜和果酱的味道。梦也好,魔法也好,不是自己亲手做出来,就感到过不去。恰象音乐家,听过一次美丽的音调,绝不会忘记一样。

  从这天起,洋吉不再工作了。吃饭也通不过喉咙,睡觉也全是果酱和泡菜的梦

……

  一天又一天,洋吉在地下街里迷惘。有时。,靠在冰淇凌店的墙上,呆立不动。

  一天,洋吉在人山人海中,一眼瞥见了那黑大衣男人。

  男人非常急,提着的买东西包都快抡碎了,一直、一直地走。

  而且,眼看到了冰淇凌店的那边……

  那儿,仍然长长地伸展着新的地下街。许多人毫无奇异地往那儿走。

  洋吉气喘吁吁地在黑大衣后边追。

  他一面追一面想:这一回可不是偷,而是会见西餐馆厨师,求他教给泡菜和果酱的做法。

  现在,洋吉象变了一个人,心情变得谦虚了。

  不久,男人拐过花店的角,拐过面包店的角。走了一会儿,向右拐,又向右

……接着,在见过的西餐店里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洋吉猛力去推那门。

  跨进去一步,店里乌黑一片,再加上潮霉气冲鼻,冷飕飕的。

  (今天休息吗?)洋吉想。

  这时,里边传来尖高的声音:“呀,好久不见啦!”

  同时,没有灯罩的灯泡啪地一下亮了。

  注意一看,洋吉的脚下,站着一个小人。

  “您终于回到您的地下室来啦!”

  那儿确实是洋吉的西餐的地下室。冰冷的混凝土上,酒桶和辣酱油瓶,都蒙着薄薄的灰尘。

  “……”

  现在,洋吉的头脑里,清晰地浮现出多年前的约定。

  “我等了好长时间啦。”小人小声说。

  “对不起呀。”

  洋吉蹲下身子,深深鞠一躬。

 

  小人蹦地跳起来,兴高采烈地这样说:“没什么,您父亲的味道一点也没有变,因为我在好好地守着哪。这是泡菜,这是熏制品,那是果酱,那边角落的瓶子是辣酱油……”

  洋吉点点头,慢慢地、一个挨一个地尝了那些食物的味道。无论哪一种,都是出色的味道。

  他想向亲切的小人道谢,转过身去时,可那小人已经没有了。

  地下室里,只有洋吉一个人。

  洋吉缓慢地登上台阶。地下室的上面是厨房。那是洋吉从今以后,认真制作父亲的味道的、用惯了的厨房。

23#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4:17 | 只看该作者
施了魔法的舌头


  作者:安房直子
安伟邦 译
  这里,有一个孤独的少年。

  他穿着又肥又大的白衣服,戴着白帽子,呆呆地坐在店里的柜台前。

  他的名字叫洋吉。

  就在一星期前,他成了这个餐馆的主人。那是由于根本不希望的、意想不到的不幸──

  是的,一星期前,洋吉的父亲去世了。父亲有的东西,应该遗留给儿子,这街角的西餐馆,就成了洋吉的东西。

  但可悲的是,父亲的手艺却一点也没有留给他。

  他做的煎鸡蛋卷,象压坏的拖鞋。

  他做的牛排,象旧抹布。

  要说他做的咖喱饭,那只是辣,却一点味道也没有。

  他本来不太懂什么是味道。

  总之,他年轻,更何况他非常懒。

  无论哪家西餐馆,对味道都有秘密,可这座店的味道秘密,洋吉终于没能知道,就跟父亲离别了。

  因此,洋吉现在,穿戴着父亲用过的白帽子和白衣服,考虑着今后应该怎么办。

  厨房的钟,敲了半夜的十二点。

  独自一人呆在暗夜里……但是,洋吉没哭。这一个星期来,他深深知道哭也没用。

  许多厨师和仆人,陆续不干了,都没有忘记领取最后的工钱,而且,留下这样分别的话:“干脆把这店卖了算啦,因为对您来说,实在是太勉强了。”

  玻璃门在风中吱吱颤抖。窗户那边,隐约传来枯叶在步行道上舞动的声音。

  “啊啊啊,一切都完啦!”洋吉发出沉重的叹息。

  这时,突然后边有这样的声音:“干吗垂头丧气的?”

  洋吉吓一跳。

  “是谁?”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小人,露出滑稽的脸色,站在那里。

  小人白帽子白衣服,也是厨师的打扮。

  “你从哪儿来?”
 
  洋吉不住地打量小人。

  “我呀,从地下室来。”
 
  小人高声快活地说罢,指着厨房角落进入地下的阶梯。

  “噢──”

  洋吉大张开嘴,点了点头。他小时候似乎听父亲说过,家里的地下室,住着奇异的小人……于是,他抢先说:“啊,是吗?这么说,你也要搬到别家的地下室去啦?”
 
  小人蹦地跳上洋吉旁边的椅子,叫道:“岂有此理!”

  那小小的眼睛,显得十分忠实而且认真。

  “忘掉故去的主人的恩情,竟然要搬走,真是岂有此理。”

  “恩情?”

  “是嘛,我呀,在地下室看守了三十年,领到的奖品,是出色的美食呀。”

  洋吉“嗯嗯”地点头。这西餐馆的地下室,是食料的仓库。

  和土豆、洋葱一起,父亲做的腌制品、熏制品、调味汁、果酱和酒,都在那里藏了好多。

  尤其那调味汁和果酱的味道是特别的。

  这家西餐馆,连那么席位的东西都考虑周到,受到顾客的好评。而且,这店的味道秘密,父亲象开玩笑一样地讲过:“家里有一个味道的小人嘛。”

  啊,这就是那个味道的小人。

  洋吉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小人。一会儿,心里有点开朗了。

  如果能有小人,将来也许会干点什么。

  “喏,你能帮助我吗?”洋吉问。

  “嗯嗯,嗯嗯,当然帮助您。”小人点了几下头后,忽然,用严厉的声音说:“不过,您懒惰可不行!”

  洋吉心里咯噔一声,想道:这家伙,凭你这么小,居然什么都知道。于是,他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嘟哝道:“因、因为,我没有爸爸那样漂亮的手艺。”

  “喝!您说是手艺?”

  “是,是做菜的手艺啊。那恐怕是天生就会的,我怎么练习也不成。”

  小人轻蔑地扭过身子。

  然后,他慢慢地,象劝告似地讲道:“怎么样,哥儿?重要的不是手艺,而是舌头哇。厨师凭一条舌头就能成功。”

  “舌头?”

  “对。吃一口别家的菜,马上就会知道那里面放进了什么。有了这样一枚出色的舌头,那就足够啦。”

  “……”

  “去世的主人的舌头是出色的。您是他的儿子,肯定也会有好舌头。哎,让我瞧一瞧。”

  小人跳上旁边的桌子,看着洋吉的嘴里边。没有办法,洋吉伸出了舌头。小人费了很长时间看完洋吉的舌头。脸色显得十分阴暗。

  “唔──这是与众不同的坏舌头。”

  小人嘟哝着。洋吉悲哀了。

  “那……还是把这店卖掉吧……”

  小人猛烈地摇头:“不,不能那样做。这店的味道消失了是可惜的。”

  然后,小人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脸,果断地说:“喏,哥儿,您要能遵守我的规定。我就给您的舌头施上魔法。”

  “噢──”

  洋吉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那样的事,能办得到吗?”

  “嗯。施了这魔法,您的舌头会变成顶好的。比去世了的主人的舌头还要出色。”

  “哼。”洋吉的眼睛逐渐发亮。

  “那,求你办一下!”他喊道。

  “那么,您能遵守我的规定吗?”小人叮问一句。
 
  “是什么规定?”

  “从今以后,您要拼命学习爸爸的味道。”

  “那太容易啦!”洋吉答道。

  小人点点头,从兜里拿出一片树叶。它又圆又小,很象蔷薇的嫩叶。

  “哎,闭上眼,张开嘴。”

  洋吉提心吊胆地张开嘴。舌头有点颤抖。

  “没什么,用不着害怕。”

  说着,小人把树叶轻轻放在洋吉的舌头上。

  一瞬间,洋吉觉得凉凉的,好象放上了冰片……小人呜噜呜噜地念起不明意义的咒语。

  一会儿,当小人的声音猛地中断的时候,洋吉舌头上的树叶完全消失了。

  “好,完成啦!”

  小人蹦地从桌上跳下来,接着,把洋吉领到烹调室,尖声说:“哎,打开那边的锅看看。”

  锅台上,滚放着一星期前的咖喱饭的脏锅。

  “这是主人做的最后的咖喱饭。您舔一口试试。”

  洋吉打开锅盖,轻轻舔了一下粘在锅底已经干了的咖喱饭。

  “……”

  洋吉直翻眼珠。

  “怎样?”小人笑眯眯地问。
   洋吉只答了一句:“了不起的味道!”

  实际上,洋吉觉得现在才真正懂得了父亲所做咖喱饭的味道。接着,他正确说出了放进的咖喱饭里的作料:“姜,蒜,肉桂,丁香,还有……”

  “一点不错!”

  小人翻了一个筋斗。

  “哎,赶紧做一做试试。”

  洋吉点点头,急忙动手干起活来。

  夜半地西餐馆,充满了咖喱饭的气味。小人哼哼的歌,食器的声音,在热闹地响着。

  做好的咖喱饭,小人面孔严肃地尝了,然后点了点头,用老师一般的口气说:“行。这样,您肯定什么都能做得好。那么,您今天晚上充分休息一下,明天到地下室来吧。那里,您爸爸做的食物还有好多。主人的味道是难学的。您那出色的舌头,恐怕也有不容易弄懂的东西。不管怎样,您要拼命学习,成为这店出色的主人吧。”

  洋吉点一下头。他想拼命干。

  “明天一定要来呀!”小人叮嘱一句,静静地走回地下室。

  第二天。洋吉从长长的睡眠中醒来时,已经将近中午了。

  今天的太阳,仍然光辉灿烂。

  “啊,真是好早晨。”洋吉嘟哝着。

  这样的日子,他真想坐在公园的草地上弹一天吉他。

  但在早晨漱口时,他想起那小人的约定。

  “地下室吗?哼。”

  这样明亮的日子,却要下到那发霉气味的地下室,怎么想也不愿意。因为那里,总是黑黑的,冷飕飕的。

  “大白天的,不能到那样的地方去。”

  然后,他慢慢地这样想:

  (首先,是吃早饭。今天,到别家西餐馆去吃好吃的东西吧。因为这一个星期,没吃到象样儿的东西。)

  他一模弄裤兜,大约有五枚一百日元的硬币。

  “好,既然要去,就上高级西餐馆。”

  洋吉甚至狂妄地系上领带,头上抹满了油。这样,他跳出了店。

  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有条到地下道去的石阶梯。从这儿下去,就是地铁的车站和耀眼的地下街。随着吹上来的风,传来地铁发出“嗡──”的声音。洋吉跑下石阶梯,在地下道一个劲地走。

  在水果店兼吃茶店的旁边,有一家大西餐馆。

  “是这儿,是这儿。”

  洋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店里。很久以前,洋吉曾和父亲到这里来过。

  “咱家是第一流,这儿也是第一流,可这店里还有独特的味道。”

  父亲曾经说过这样的事。

  坐在白桌子前,把餐巾摊在膝上,洋吉的心情有点沉稳了。

  不过,那只是在他尝了端来的饭菜之前。把一匙粘糊糊的玉米汤放在舌头上时,洋吉深深地点头。

  “嗯,知道啦!”

  他的声音响彻店中。仆人吃惊地看着这边。但洋吉已经忘乎所以了。

  (知道罗,知道罗,全部知道罗!)

  他一口气喝完汤,调出西餐馆。

  (知道罗,这家汤的味道!)

  确实,小人的魔法发生作用了。简直是特别见效。

22#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3:43 | 只看该作者
五、小人们跳舞
 

  从那天以来──从那寒冷的11月黄昏发生的事以来,过去了两年。
  良夫的送信地区,又改回东街。
  分别了很久,良夫又回到这条街来了。听到市内电车“嗡──”的声音时,良夫清楚地想起那天黄昏的事情。
  (那老奶奶回来了吗?)
  突然他对她有点怀念了。她是相信自己,让自己保管珍贵的菊酒壶的人。而且,自己家里,依仗着壶,得到许多的快乐。
  (去看她一下吧?)
  良夫想着。
  (如果老奶奶回来了,明天就把壶还回去。)
  良夫给街上的各家送着信,一点点向酒库靠近。在拐角的水果店一带就可以远远望见那酒库了。它夹在大建筑物中,孤独地站着,浑身都被战火熏得黑黑的。不料,等来到水果店跟前,良夫“啊”地屏住了气息。
  酒库不见了。
  酒库连影子都没有了。酒库的位置上,正在盖新的大楼。
  粗钢筋架上,写着“××建设”的白色覆盖物,在风中哗啦哗啦响。
  (没有酒库,……没有……)
  良夫心中断断续续地反复着这两个词。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指着那方向,向水果店的售货员打听:“那儿有个旧酒库吧?它怎么被拆了?”
  水果店售货员答道:“啊,那酒库哇,很早以前就给毁掉啦。”
  “哦……”
  良夫感到,莫非是老奶奶把酒库卖给别人了?他歪着脑袋,又骑上自行车,穿过信号灯,靠近那正盖的大楼。
  “喂,喂,这儿发生了什么事?”邮递员问工地一个戴头盔的人,“喏,这大楼是谁的?”
  那个人“啊”地歪起脖子,然后说;“详细情况,我不太知道,原先,这儿有一个古老的酒库。”
  “嗯,我知道哇。库里有天鹅绒的椅子,有间暗暗的客厅吧?”
  “客厅?”戴头盔的人显得有些吃惊。
  邮递员点点头。
  “嗯。大概两年的;我给那酒库送过信。那时,里面的老奶奶,让我保管一个东西。”
  “别胡说八道!”戴头盔的人张大嘴叫喊。
  “那里面怎么能住人,我毁仓库时亲眼看见的,里面是空的呀,连一个桶也没有。周围的墙壁破破烂烂,破得够厉害啦!”
  听到这话,邮递员猛烈地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
  他大声喊着,猛一回头,只见在工地劳动的许多人,都停住工作着的手,往这边看。邮递员不好意思了,急忙跨上自行车。
  他沿着东街一家一家地跑,心想两年前的那件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嗯。那样的酒库里竟会住着人,这首先是可疑的……)
  从那以后,良夫对做菊酒非常热心。为什么?因为每月卖菊酒的钱,比他从邮局领到的工资多好几倍。
  每天晚上,他和惠美子给小人送谢礼,暂时沉浸在小人们的世界里,真有说不出的快乐。
  等全体小人都挂上项链时,惠美子提议道:“老戴那样的麦秸帽子,多可怜。喏,给他们一人一顶漂亮的毡帽怎么样?”
  “啊,这是个好主意。顺便也给他们做鞋吧。不是那样的长靴,而是又轻又漂亮的鞋。”
  听到这话,惠美子立即打开针线盒,剪起做帽子和鞋用的布来。由于尺寸太小,只好使用镊子,累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此后,两人想方设法给小人一家赠送各式各样的礼物。
  给母亲小人长裙子和带花纹的披肩,给她的丈夫有条纹的裤子和西装背心,给孩子们一色的蓝上衣。
  最后,良夫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是豆粒般大的小提琴。这把小小的乐器,是良夫使用放大镜和镊子,费了一个晚上才做出来的。尽管小,却做得很好,绷着四根细琴弦,还有小小的、小小的弓。
  两人把小提琴悄悄放在梯子下边,心情激动地等着小人们结束工作。
  现在,小人们全都穿着漂亮的服装,母亲小人的长裙子,是庄重的天鹅绒;她丈夫的裤子,挺直而有裤线。孩子们的上衣也相当妙。同时,他们穿上了一式的毡鞋,看上去,轻快得象芭蕾舞鞋。
  不料,由于服装过于华丽,小人们的工作,比以前更费时间了。
  种苗时,母亲小人自己常因踩了裙子下襟而跌倒。父亲小人和孩子们,唯恐弄脏得之不易的上衣和裤子,因而十分留心。玻璃珠项链也净碍事。惠美子做的帽子,比以前的麦秸帽子小得多,搬运菊花,特别费时间。做完一次桌布上的工作,五个人都累得摇摇晃晃的。
  就在这个时候,小提琴被轻轻放在梯子下边。
  父亲小人首先发现了它,提心吊胆地挨近去。接着,他叫来母亲小人。母亲小人看见小提琴,伸开双手,露出非常吃惊的样子。然后,她又把孩子们召集了来。
  五个小人弯下身,看了小提琴一会儿,当知道那是真的时,他们欢喜得跳了起来。比得到帽子、得到西服的时候还要欢喜!他们拉着手,围着小提琴站成一圈,咕噜咕噜地转开了。
  “哦,他们喜欢音乐哪。”
  “是啊,瞧他们那高兴劲儿。”
  父亲小人先拿起小提琴,夹在下巴下面。他右手拿弓,在细细的弦上,轻轻、轻轻地来回擦。
  小提琴似乎在卿卿地响。那是什么曲子呢?声音太小,两人的耳朵听不见。大概是三拍子的圆舞曲,因为母亲小人展开裙子转开了。跟着,孩子们也跳了起来。
  “真棒!”惠美子喊道。
  小人们完全忘掉造酒的事,蝴蝶般不停地跳舞。
  确实,这天小人一家跟往常完全两样,特别兴致勃勃,甚至过于兴致勃勃了。
  父亲小人拉着小提琴,猛然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前进。朝着桌布边缘──母亲小人和孩子们,一面跳舞,一面跟在后边。
  一瞬间,惠美子的心咯咯一声,但已经晚了。
  来到桌布边缘,父亲小人飘然跳到草垫上。
  接着,他消失了。
  跟着,母亲小人和三个孩子,也都陆续来到桌布外边消失了。
  这只是一转眼的工夫。
  良夫和惠美子脸色苍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上哪儿去了呢?”
  惠美于掀开桌布看。又在草垫缝里寻。一个小人也没看见。
  剩下的,只有空壶和大白桌布,还有小人们忘了的五顶帽子。
  象从长梦中醒来一样,两人呆呆地坐着。
 



 

六、不安的日子
 

  小人们虽然消失了,但卖菊酒得到的钱,都已积下了好多。
  那正好能买一所房子。因此,两人想早点安个新家。
  有那么一天。
  和平常一样,良夫在东街,从这店到那店地送信。突然,意料不到的一行字,跳进他的眼帘:
  菊屋酒店
  那字写在一块大得出奇的招牌上,刚做好,还有油漆的气味……
  良夫一惊,停住自行车。他察觉到那儿确实就是原先古老酒库的位置后,不禁惊惶失措起来。
  酒库后面,建成了钢筋混凝土的漂亮酒屋商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感到浑身发凉,呆了好长时间。
  新的菊屋酒店,镶着玻璃。排着好几个货架,穿工作服的年轻店员,正在摆货物。店前排着一排庆祝开业的花环。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那老奶奶早就回来啦。大半,用儿子的钱,在酒库后开了新的商店……啊,怎么办……小人消失了,约定也毁了……)
  抑制住心脏的冬冬跳动,良夫象逃跑似地离开了那里。那一天,他都记不得自己跑了哪些地方。
  傍晚,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公寓,接着,把发生的事讲给惠美子听。
  “新的菊屋酒店开业啦。老奶奶早就回来啦,可能就在那店里。不久,就会取壶来了……”
  “……”
  啊,从那以后,两人心中,整日沉甸甸地,还不时感到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日益加重,没几天,白天两人不能工作,晚上也睡不着觉。只要呆着不动,就有不知来由的寒冷,从脊背上袭来。风吹门晃,也要按住猛跳的心,树叶影子映到窗上,也会蜷缩起身子来。
  “我说,在这儿住着,可不太妙哇。”
  “啊,尽量快点搬到别处去吧。”
  于是两人每天都瞧新闻广告,找房子。
  一天,一封信寄到良夫家。是一则出卖房子的广告。
  广告上大字写着:
  郊外绿荫之家。明天起便能住。
  还登着张照片:红房顶,小而整洁的房子,另外,带有草坪的院子。房间的窗户上,镶花边的窗帘在摇动。而且,价格和两人存的钱差不多。
  两人脸对脸,轻轻点了点头。
 



 

七、去红房顶的家
 

  这样,两人买下广告上登的房子,稍稍搬了家。
  他们和公寓的人们,和花店的母亲都没有告别。越快越好,远远地躲开去──良夫和惠美子,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等搬去那儿以后,再给他们写信吧。
  两人来到车站,乘上去郊外的电车。
  那是清晨第一趟电车,其他乘客一个也没有。
  在仍然沉睡着的城镇大楼之间,电车咕冬咕冬地跑,一会儿,渡过铁桥,穿过杂树林,横穿过一片荒草的原野。
  “红房顶的家在等着我们哪。”惠美子兴高采烈地说。
  “嗯,这下放心啦。”
  空荡荡的电车里,两人象小学生去远足那样地开心。
  “马上就过隧道啦。”良夫从窗户探出脑袋叫道。
 
  惠美子晃荡着两腿点头。
  隧道可真了不起。整个电车象被突然吸进漆黑的暗夜中。嗡──惠美子禁不住闭上眼睛。
  这时,就在这时,两人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感觉,仿佛连同电车和自己,都被一股什么魔力吸进一个神秘的小小的、小小的洞穴里。
 
  “哇啊──”惠美子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等她猛睁开眼时,电车已穿过隧道,在白色的晨雾中,咕冬咕冬地接着跑。
  “我头晕。”惠美子把手贴在额上。
  “嗯,我也是。我觉得身子象在缩小。”良夫捂住胸。
  但是,从电车窗口吹进的风,非常凉爽,两人一会儿就把这事儿忘了。
  他俩在郊外的小车站下了车。
  在寂静的站台上,良夫做深呼吸:“空气不一样啊。”
  “嗯,风也不一样,天空颜色也不一样。”
  惠美子迷迷登登地望着远方。
  走一会儿就到了他俩的新家。跟广告上的照片一样,有院子,红房顶。邻居还有一所相似的房子。周围是宽广的原野。
  第二天,屋内的整理全结束后,两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交谈。
  “多静的地方,太好啦。”
  “啊,这地方有点寂寞,可是,比在公寓想起老奶奶的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总要轻松得多。”
  随着搬迁,良夫也想换换工作。再也不干邮递员了,从明天起,就在这块土地上干力气活儿,种点旱田过日子。空的菊酒壶,在搬家时扔掉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跟菊屋断了关系啦。”良夫愉快地笑了。他想早一点熟悉这儿的土地。
  “明天再向邻人问个明白吧。从明天起,开按新生活啦。”惠美子轻快地说。
  就在这时,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音乐声。
  是小提琴。在静静的秋野里传来了小提琴的乐声,一下就把他们俩迷住了。那是什么曲子呢?小夜曲……小步舞曲……
  还是,还是……
  那美妙的乐曲越来越近地飘送过来。
  良夫沉醉地闭上眼睛。
  这时候,和小提琴的声音一起,“哗──”地传来孩子们热闹的笑声。这似乎是邻居,是邻居院子里传来的声音。
  惠美子快活了。小提琴曲子,换成了圆舞曲,三拍子。惠美子站起身,和着小提琴哼哼唱着,来到院内,踮起脚尖,越过篱笆偷偷窥望邻居的院子。
  哟,那真是幸福的一家。围着拉提琴的爸爸,妈妈和三个孩子在跳舞。象一群蝴蝶似的。妈妈的长发随风摆动,黑色天鹅绒的裙子,绣花的披肩,十分鲜艳。爸爸穿着带条纹的裤子。孩子们穿着蓝色上衣。而且,他们都穿着一式的轻快的毡鞋
……
  “咦?”惠美子想。这些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是以前公寓里的人吗?)
  这时。邻居太大的胸上,有东西一闪光。
  珠子项链!
  仔细看去,爸爸和孩子们都戴着同样的项链。
  (那是玻璃珠啊……)
  一瞬间,惠美子头一晕,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反复说:(是那些小人,是那些小人呀。)
  形容不出的恐怖,渗进惠美子的全身。
  (我们,没准儿,来到可怕的地方啦。没准儿,再也回不去啦……)
  过了多长时间呢?
  在阳台上打瞌睡的良夫,猛地睁开眼睛,一看,惠美子瘫坐在篱笆那儿。他慌忙跑过去:“你怎么啦?”
  惠美子指着篱笆那边,断断续续地说:“喏,邻居……就是那些人哪!”
  “那些人?”
  “对,小人的一家。戴着我们给的项链,穿着我们给的西服,正在拉小提琴哪。”
  良夫大吃一惊,向篱笆那边望去。
 
  惠美子在他耳边,用低声清楚地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们,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跟他们一样大小啦。被变成小人啦。喏,这儿,说不定……”
  说到这里,惠美子沉默了。
  (说不定是小人的世界。我们用卖菊酒的钱,买了小人的房子……)
  良夫沉默了一会儿,呻吟似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一切都明白啦。那酒库老奶奶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他们最害怕的坏事,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这时,小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
  “您好,邻居。”
  篱笆那边,邻居的女主人在向他们打招呼。
  惠美子不由得答道:“您好。”
  接着,她对良夫嘀咕道:“我们能跟那些人通话啦。”
  以前,怎么也听不见他们声音的小人们,现在能和他们说话了。不过,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喏,钻过篱笆到这边来玩吧,怎么样?一块喝点茶好吗?”邻居的太太发出了邀请。
  篱笆上有个破洞,从那里钻过去,可以直到邻居家。
  两人钻过了篱笆。
  邻居也是红房顶的家。房间前面有小小的阳台。都有名字。但两人心神恍惚,什么也没记住。他们现在终于知道,三个孩子中,最小的是个女孩。女孩象棍子一样直立着,笑嘻嘻的,可是,两人连她的头也忘了摸一摸。
  良夫和惠美子,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请问,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良夫战战兢兢地问。
  邻居的男主人,用布擦着小提琴,快乐地答道:“这儿是我们的故乡。”
  “故乡?……这么说……这么说……”
  “恩。有一段时间我们外出了,最近又回来了。现在,我们在这儿过得很快活,每天又唱歌,又跳舞。”
  听到这话,良夫和惠美子偷偷去看天空。
  小人国的天空,是深蓝色的,飞着零碎的白云。可是,啊,这是真正的天空吗?如果,现在有人从上面俯视这块土地的话……
  良夫悚然了。他下决心要想个办法,恢复成原来的大小,回到人类世界里去。
  “那个,我们是坐电车到这里来的……这儿有电车在跑吧?坐上它,我们还能回到原先的城镇去吗?”
  “电车?”邻居的大太愣了一下,然后歪着头答道:“我们这儿从来没有什么电车呀。”
  希望的线,噗哧地断了。良夫和惠美子,脸色苍白,相对无言。
  后来,两人在阳台的桌子前,被招待喝茶。
  那是有奇异香味的小人的茶。只喝下一口,两人的心中,恐惧、担心、悲哀,都象雾一样消散了。再喝一口,胸中有点象啪地亮了灯那种感觉。接着再喝下去,那灯变大,两人的心,完全明亮了,甚至还有点兴高采烈起来。胸中象有一个鼓,演奏出美丽节奏的音乐。那音乐,越来越大,和远方空中那边响着的风声混成了一体。
  这风的响声,良夫是记得的.他按着节奏,轻轻用自己知道的语言相唱和。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他突然唱起来了。惠美子也唱这支歌。邻居男主人拉起了小提琴。邻居太太和孩子们也唱道: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
 

  唱着唱着,良夫和惠美子把以前的事忘光了,做过邮递员的事,曾经是花店姑娘的事,卖菊酒的事……俩人觉得,他们自打生下来就是生活在这里的。
  此后的日月,良夫和惠美子,在这块奇异的土地上,悠闲、快乐地度过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惠美子心里想要一双象邻人那样的舞鞋。
  邻居太太送来了这出色的礼物。两双鞋,用原野上结实的草,编得紧紧的,鞋尖还带着金色的玻璃珠。
 

  “呀,做得这么好,真多谢了。”
  惠美子抱住鞋,道了好几次谢。
  “哦,相当漂亮啊。”良夫也对鞋很中意。
  “多轻呵,好象风穿的鞋。”惠美子的声音象少女一般。
  穿上鞋,良夫和惠美子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愿望。
  “想到远处去呀!”系完鞋带,惠美子喊道,“哈,原野的那一边,有什么呢?”
  “啊,我也想知道。”
  原野的那一边,总是罩着浓浓的雾,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两人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那里有什么,正象我们在生活中,几乎不考虑远远的天际究竟有什么一样。
  但是,这一天穿上草色的鞋,两人的耳朵,仿佛听见了原野那一边有奇异的声音在召唤他们。那象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呼声。
  “我想到雾那边去!”
  “啊,我也想去!”
  这样,良夫和惠美子悄然走了。两人的步伐很轻快。良夫吹起口哨。惠美子一步三跳。穿着草鞋的他俩,兴致勃勃的,就象喝了适量的酒以后那样。
  但是,这原野意想不到的难走。杂草高大而茂盛,有些地方长得比人体还高。脚下,全是长时间没有耕过的闲荒地。
  不时,在远方天空,风唱着那听熟了的歌。风在唱完后,必定要有悲伤般的叹息。“嗡──”象是船上的汽笛,留下长而寂寞的尾音。
  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原野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相反,使人觉得越走越远。走着走着,两人迷失了方向,等他们觉察到时,已经完全走进雾中来了。
  有点冷。也许已是黄昏。惠美子忽然想,莫非两人只在原野上咕噜咕噜转圈吗?
  “嗓子渴啦。”良夫突然嘟哝。
  “嗯,哪儿有河才好哪。”
  这时,惠美子觉察到自己的鞋湿漉漉的。仔细看去,原野的草中间,有水在流。一条细细的小溪。
  “呀,这儿有溪水!”惠美子发出尖细的叫声。
  “从哪儿流来的呢?”
  可是由于雾,前面几乎看不见。良夫和惠美子决定。先沿着隐约的水流声,走到前面去再说。
  走了多少路呢?
 

  两人终于找到一眼泉。那是小小的,蓝色的泉,涌出清澈冰凉的水。茂盛的草中,这眼蓝色的呈心状的泉,有如被遗忘了的遥远的回忆,静静地睡着。
  两人蹲下身,喝了凉凉的泉水。
  顿时,云消雾散,忘记了的各种事,都想起来了。两人的心中,陷入极大的惊恐和悲哀。
  两人把以前的事,清楚地、一点不剩地想了起来,搬到这块土地以前所有的事
……
  这时,风又唱了: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这支歌的意义,现在,两人终于明白了。
  “逃哇!”良夫猛地站起身,“从这块土地上跳出去!跳到泉那边去!”
  两人牵着手跑。跑哇,跑哇,不停地跑,朝着泉水那边的雾中跳了过去。
  “您来了。”
  谁在耳边说。低低的、沙哑的声音。
  两人一惊,睁开眼,是没见过的、耀眼的商店。
  荧光灯闪耀着。大货架上,整齐地摆着酒瓶和罐头。
  就在身边,穿着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庄严而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您来了,这是菊屋新开的商店。”
  老奶奶膝上,摊着一块白手绢。镶花边的、有蓝色心形刺绣的那手绢……
  良夫和在美子偷偷地互相看了一眼。
  我们以前,就在这里呀……
  在那么小的地方,转来转去呀。
  老奶奶朝手绢“呼──”地一吹气,迅速把它叠好,揣进杯里,然后微微一笑,问道:“你们要什么呢?白酒吗?啤酒吗?”
  她似乎根本不记得邮递员的事了。不,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们……
  “那个……那个……”
  良夫想打听小人的事,但终于没有说。因为老奶奶的脸过于庄严和平静。
  良夫和惠美子悄悄出了商店。推开银亮的菊屋玻璃门,来到外边,深深吸了口东街的空气。
  信号灯由黄色变成红色,在两人面前,市内电车“嗡──”地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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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3:11 | 只看该作者
三、一只小小的长靴
 

  一个星期日。
  良夫试探着对太太说:“今天你到花店去,看看母亲怎么样?”
  惠美子笑了:“哎呀呀,昨天刚去过呀。新开的蔷薇有好多哪。”
  “哦,蔷薇吗?真好。你去要一束来好吗?”
  “那,明天我去要吧。”
  “不,今天就上。我现在马上就想要。”
  “呀,干吗那样急?”
  “因、因为,今天不是星期日吗?桌子上摆束花有多好……对,对,喝点长时间没喝的酒怎么样?”
  听到这话,惠美子眯眯一笑:“好极了!那么,我马上去买酒吧。”
  “不,酒由我来准备。我有珍藏的。所以,你赶快去要花吧。”
  于是,惠美子欢欢喜喜地到花店去了。
  “哎──工作啦,工作啦。”
  良夫急忙取出表,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旁边摊开手绢,轻轻叫: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和平时完全一样。五个小人在手绢上,开始造出了菊花田,跟从前一样地摘下花,运进壶中。
  “快点快点!”
  良夫用双手慌慌张张敲桌子。
  到花店去,只用走5分钟。惠美子到花店慢慢聊天才好呢,可如果她兴冲冲地马上回来了呢……
  “快点快点,让别人看见,可不得了!”
  但良夫的声音,似乎根本没有进人小人的耳朵。他们攀上梯子的步伐一点也不快。
  “哎,赶快赶快,还差一点!”
  这时──门那儿,传来惠美子的声音:“我回来啦──”
  良夫打了个冷战。
  “快吧?我是急急忙忙去的。瞧──这么漂亮的蔷薇。”惠美子嚷嚷着。
  小人们终于干完活儿,四个人消失在壶中,最后一个人正在攀登梯子。
  (糟啦!)
  这时,良夫用指头抓住剩下的一个小人(那是孩子小人),按到了壶里。干这种粗暴事,还是第一次,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然后,他敏捷地朝手绢呼地吹口气,这才回过头,翻着白眼说:“呀,回来啦。”
  惠美子抱着大花束,站在那边。
  “哦,多好的蔷薇呀。真棒啊!”
  良夫装做十分吃惊的样子,实际上,他浑身已是汗淋淋的了。
  当天晚间,铺着白布的桌上,摆着蔷薇花和许多好吃的食物,还有那古旧的壶
──喝过味美的菊酒,惠美子想:今天究竟是什么纪念日呢?
  不过是一般的星期日呀,她感到有点奇怪。
  星期一早晨清扫房间时,惠美子发现桌底下,有一块团得皱皱巴巴的白手绢。她一下子拾起来,展开看看,只见手绢里噗地掉下一个小小的黑东西。
  那竟是一只小小的长靴。
  仅有指甲尖那么大,但是,有细细的金拉链,背面还有锯齿形的胶皮。
  (呀,这样的东西,怎么会……)
  惠美子把靴子放在手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好象是小人的靴子……)
  忽然,惠美子感到自己仿佛被拉进另外一个小小的世界,她眩晕了。她坐在桌前,长时间注视着这靴子……
  (这确实是小人的东西。)
  她一惊,抬起脸:(莫非他和小人认识吗……)
  惠美子有点相信这世上真有小人。
  以前,当她还是花店的小女孩时,曾经见过一回小人。
  那确实是面包里的小人。
  小人在正在发酵的面包里忙碌着。
  妈妈在小墩板上揉面粉,惠美子确实看见,在她的手指间,有个白东西一闪动。
  开始,她以为那是妈妈手指的影子,但妈妈去拿奶油,离开面包时,那东西还在。
  小人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仔细看去,墩板上,这样的小人有五六个,转动得使人眼花纷乱。每人的手里,都拿着麦秸一样的细棍。他们不时地把它叼在嘴中,往面粉里装空气。
  “哇──!”惠美于发出大声喊,“妈妈,快来,快,快!”
  听见喊声,妈妈跑过来。
  “怎么啦,惠美子?”
  妈妈看着惠美子的脸,在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小人……”
  说到这里,她眼睛凑近面粉去看,哪儿还有小人的身影,没有了。妈妈笑了:“读童话读得太多了吧!”
  可是,看见烤得的面包,鼓得非常好,这不由得使惠美子相信,那是小人劳动的结果。
  (一定有做面包的小人。没准儿,他们在什么地方集聚了许多,组成了小人国。)
  惠美子想。
  现在,惠美子清清楚楚地想起十多年以前的这件事。她把搁着小小长靴的手合起,伸开,清晰地感到她的周围就有小人。
  但是,那小人的靴子,为什么会只有一只,混进这房间里。同时,这房间里,还有一个怎么也闹不清的东西。
  那奇怪的古旧的壶。
  以前壶里是空的,昨天却装了酒.那酒叫做菊酒,好喝得惊人。
  小人的长靴和旧壶──那天,惠美子呆呆地坐着想了一天。
  从那以后过了一个星期,菊酒壶又空了。
  照样是星期日早晨,良夫对太太说:“喏,能不能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烟。”
  听了这话,惠美子一惊,捂住胸。接着,她拖上不成对的女凉鞋,跳出公寓,买了烟。又风一般地回来了。她抑制住心的冬冬跳,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里。
  这时,良夫背着身坐在小桌子前。惠美子轻手轻脚地靠近,从后面往桌上偷偷一看。
  啊,那里的确有五个小人──同样的帽子,同样的围裙,穿着同样的长靴,在手用上动来动去。不过,其中有一个孩子小人,赤着一只脚。
  (不出所料──)
  惠美子紧握住衣兜里的小小长靴。不禁大声叫道:“了不起!”
  良夫吓一跳,回过头,“不行!”
  他猛然用身体藏住桌子,而且拼命喊:“不许看,不许看……不行,不行啊
……”
  面对他的脊背,惠美子高兴地说:“我已经看见啦。”

  然后,她坐在丈夫旁边,静静地嘀咕道;“多了不起的事啊,居然真的有小人。”

  但良夫的脸,却是苍白的。他用大眼睛,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到底,让你看见啦……到底……到底……”
  良夫低着头,开始小声地讲开了。在菊屋的酒库,遇见奇异的老奶奶,还有代保管壶时,和老奶奶约定好的事。
  “约定有两件。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小人、还有,不能用菊酒赚钱。破了约,我会有坏运降临……”
  说完,良夫想,他真不该保管这把壶。他觉得,心口突然跳得厉害,象要生病,还是突然会变穷了呢?还是,还是……
  啊,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灾难呢?他胸中堆满了沮丧的念头,他抱住头:“真不该保管这把壶。两人住在一个家里,怎么能保证不让太太知道呢?”
  “没关系。我以前也看见过小人,这不是第一回了。真的,我还是孩子时见的小人,也是这么大。那是面包里的小人。”
  惠美子怀恋地瞧着手绢上面。
  “你见过另外的小人吗?”良夫想起以前老奶奶讲的话。
  “对。妈妈揉面的时候,我见过他们一眼。我从前就知道世上有小人。所以,现在又看见了这些小人,一点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喏,只要不让其他人知道就行啦。”
  “是这样吗?”
  对着良夫仍然苍白的脸,惠美子轻快地笑了:“嗯。我们对谁也不说,那就行啦。与其想会不会碰坏运,还不如想怎样跟这些小人友好吧。”
  惠美子从西式围裙的兜里,取出那小小的长靴。
  “这,就是这个小人的吧?”
  良夫一惊。他这才知道,上次自己慌忙抓小人时,一只长靴掉在手绢上了。
  惠美子把长靴轻轻放在菊花田的角落,低声对孩子小人说:‘还给你靴子。”
  但小人们什么也没回答,甚至连上边都不看。五个人都一个劲地往各自的麦秸帽子里收集菊花,若无其事地……
  对手绢上的小人来说,人类的声音,该是象暴风、雷声那么大吧。
  “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话吗?”惠美子歪起脖子。
  小人们摘光菊花,捧着帽子,静静地回到壶中。最后的孩子小人,专心穿上惠美子放在一边的长靴,也慢慢地爬上梯子。
  良夫嘟哝道:“对啦。小人的话,准跟人类的话不同。这些人能听懂的,只有‘出来吧,出来吧’这一种叫法。”
  “这叫法,在他们听来,是怎样的呢?”
  “大概象远处的风声,‘嗡──’的。”
  “也许象打雷一样吧。”
  这样说着说着,两人渐渐快活起来了。
 



 

四、玻璃珠
 

  自从太太知道了小人的秘密后,又过了几个月。
  邮递员的家庭生活一点变化也没发生,相反,两人仗着小人,生活得比以前快乐了。
  造菊酒的工作,现在全由惠美子做。
  良夫到邮局去,只剩下一个人的白天,惠美子把壶放在桌上,轻轻、轻轻地叫小人: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她很认真地叫唤着。接着,她仔细地一个一个观察下梯子的小人们。她想方设法,想向这些小人们表示友好。
  看得出来,小人一家,在手绢上一边劳动,一边不时互相点头,互相笑着,但听不见他们发出一丝儿声音。
  他们太小了──是的。大概象人类的耳朵,听不见蚂蚁说话和下雪的声音一样吧。惠美子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们对话,至少,应该让他们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人,在看着他们呀。
  一天,惠美子想出了个好主意。
  她想送母亲小人—点礼物。
  那天,惠美子望着手绢上的小人,翻来覆去地想着,给他们什么东西才好。最后,她终于想出了一样好东西。
  (对,对,那个好。)
  她打开针线盒。那里放着一些金色的有孔玻璃珠,是她刺绣毛衣时用剩的。
  (串上这个,给那母亲小人做项链正合适。)
  惠美子赶紧取出针和线。但这时,小人的工作已将近结束,父亲小人捧着最后的花,爬到了梯子的中间左右,母亲小人的一只脚,也搭上了梯子。
  惠美子停止做项链,急急忙忙把一颗有孔玻璃珠,放进母亲小人的帽子里。
  小小的帽子中,小小的菊花上,一颗玻璃珠,象金色水果一样噗嗒地掉了下去。母亲小人停止了爬梯子,同时,似乎在召唤大家。
  父亲小人,回过身走下梯子。留在手绢上的孩子们,也集拢了来。他们好奇地瞧着母亲的帽子里边。
  暂时间,五个人出神地注视着玻璃珠,然后,一齐仰脸向上,恰象我们仰望天空那样。
  (他们看着我哪!)
  刹那间,惠美子的身体僵住了。她觉得,小人们终于第一次看见了自己,从现在起,她要成为小人们的朋友了。
  五个小人,仰面朝天地看了片刻,然后,扭过头,又按顺序去爬梯子。
  他们象在说话,(怪呀,他们的一切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惠美子歪起头。(为什么他们不肯注意我呢?)
  其实,小人们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惠美子。
  她太大了。
  同时距离过远。
  在小人们弱弱的视力看去,惠美子穿着的红毛皮衣,就象是远处晚霞的天空。一颗小玻璃球对小人来说,是天上送来的大圆宝珠。
  这礼物似乎使母亲小人极其欢喜。
  再一次出来时,母亲小人太太把玻璃珠象别胸针那样装饰在胸前。而且,她似乎为了感谢这从天而降的礼物,干活比往常更加起劲。
  当母亲小人要回壶中时,惠美子又送给她一颗有孔玻璃珠。
  母亲小人觉察到落在帽子里花上的玻璃珠,一下子笑了。她抓起玻璃珠,贴近眼边,看个没完没了。
  知道了壶的秘密,惠美子有了另一种快乐。
  那就是,把造好的酒,倒到漂亮的玻璃瓶里,送给熟悉的人们。
  所有的人都欢喜菊酒。大伙儿都说,生下来还是第一次喝这样美味的酒。
  因此,得到菊酒的人,一定要回来送谢礼,而且必定这么说:“下一回再求您了。”
  或者说:“想让朋友也喝喝,请再来一瓶。”
  惠美子突然忙起来了。
  过不上几天,那十几个等着赠送菊酒的人,都开始轮流来询问了。其中,有人为交换酒,送来漂亮的钟表。也有人给惠美子织毛衣──不,那人已经差不多把毛衣织好,在等着惠美子送酒来。
  这样,以前一星期造一回菊酒,后来一星期两回,不久,隔一天就得造。
  最后,惠美子只要一看见菊酒壶,眼前就浮现出这个那个太太的脸和各式各样的回礼。
  时间不长,邮递员小小的住处,堆满了回赠的礼物:一人一双毛拖鞋,大电气台灯,壁挂,雅致的门帘,亲手做的点心,珍奇的水果,华丽的食器,出色的花瓶,等等。
  良夫打量着房间里的东西,快活地说:“菊酒果然是幸运的酒啊。”
  这时,良夫有点忘记那酒库老奶奶的话了。
  其后不久,良夫的送信地区变了,几乎不去酒库所在的东街。惠美子也常常忘记,那壶是“代人保管”的。
  惠美子暗想:用菊酒做点买卖多好啊──(能不能不让任何人知道,偷偷卖呢
……)一次她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一天,意料不到的喜事进了门。
  那天,惠美子跟往常一样,独自坐在桌前让小人造菊酒。
  这时,不知是谁,在敲公寓的门。又是哪儿的太太来要酒了吧?惠美子用脆朗的声音“哎──”地答应后,走过去。
  门外站着个没见过的男子.那人有礼貌地向惠美子鞠了躬,说:“我是车站前饭店的主人。”
  他恭恭敬敬把一张名片递给惠美子,突然小声说:“听说您家有珍贵的酒。”
  江美子一惊。那人又突然做出央求的脸色:“喏,请告诉我实话吧。大伙儿都说那酒十分好喝,您已经把它分给相当多的熟人了吧?还得到了各式各样好礼物吧?”
  “……”
  “我希望从今以后,您把那菊酒卖给我。”
  “卖?那、那、不行。”
  即使惠美子有过那念头,可这时也发慌了。她急忙解释说:“那酒只有一点点,是从乡下送来的,要说卖,那可……”
  饭店主人打断惠美子的话:怎么样,一瓶5000日元?”
  (5000日元……)
  惠美于咕嘟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她心中暗暗盘算着。
  (一瓶,5000元……)
  说实在的,惠美子现在最想要的是钱,比什么礼物都想要。
  先几天,报上登了卖房子的广告,是所小小的带院子的房子,可爱的阳台深处,雪白的拉门在闪光。那旁边,是间有向外凸出的窗户的西式房间,还有带门廊的大门。
  “哟,这所房子真好哇。”她看着叹息嘀咕着。
 
  丈夫斜眼看了看,说:“没有钱,什么也办不了。”
  真的!这所房子的要价,带着许多个零呢。
  现在,想起这件事,惠美子的心动摇了。
  (不行,不行。)
  她闭上眼睛。但饭店主人的声音,象早晨的新闻一样,清楚地流进她耳朵里。
  “喏,怎么样啊太太?5000元一瓶,一天就要一瓶,您看行不行啊?”
  (一天5000元……)
  惠美子慌了神。
  “恩……不、不……那个,那个……”
  饭店主人从兜里掏出一个雪白的信封,好象已经说定了似的,干脆地说:“这是今天的钱。请劳驾给拿一瓶吧!”
  惠美子不由得接过信封,接着,她跑进房问,急忙把刚造好的菊酒倒进玻璃瓶。她的手瑟瑟发抖,洒了不少酒。心底有个声音在嘀咕:“这不行,不行。”可是,那带院子的新家在脑子里一浮现,她就毫不犹豫地来到大门口,递过瓶子,低声说:“那个,这件事,暂时请对谁也不要说吧。”
  饭店主人回去后,惠美子关上门,上了锁。她坐在房间正当中,心胸扑通扑通跳,打开那信封看。
  里边确实有一张5000元的票子──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飞速地把钱收在柜子抽屉里。
  但还是担心,又把钱放在镜子后面。那也不行,又夹在日记本里。
  (重要的秘密漏出去了。)
  知道了这件事,良夫一定会发怒吧。
  可这时,惠美子想起了母亲小人。
  (我已经送给她礼物了嘛。)
  惠美子打算以后一直给她送玻璃珠做礼物。而且觉得,用菊酒换成钱,是会被小人们允许的。
  如今,惠美子胸中膨胀起一个很大的计划:赶紧离开这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搬到带院子的舒服的家里去。
  (几年才能买到那房子呢?)
  她心中暗暗盘算起今后积钱的计划来。
  从那以后,小人们,每天每天都被惠美子叫出来劳动。
  惠美子把从星期一到星期六造出的酒,偷偷卖给饭店,只有星期日造的酒,才为自己家留下。
  一天的工作完成,作为奖品,母亲小人便得到一颗有孔玻璃珠。小人太太用细线把玻璃珠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小人脖子上的珠子增加一颗,惠美子的秘密钱就增加一张。这对邮递员的太太,当然是激动而了不起的事。
  没想到有一天,饭店主人提出,希望惠美子能卖给他更多的菊酒:“这样出色的酒,轻易找不到。因为它,我家的客人增加了好多。每天两瓶怎么样?不,三瓶,四瓶,不论多少,我都买。”
  “呀,真的?”
  惠美子的脸变成蔷薇色。但,这件事可有点勉强。
  因为小人一天只能出壶外一回,并且,一回只能出刚好一瓶的酒。到现在试了多次,都是这样。
  “这,一天一瓶,已经很勉强了。”
  惠美子遗憾地说。饭店主人却不让步:“别说这样的话,能不能想法再分给我一点?分给别人的份儿,能不能卖给我?至少一天两瓶。”
  惠美子想:啊,如要真能做到,那该有多好啊。
  “恩,想个什么办法看……”惠美子这样回答。
  以后,惠美子一连想了好几天。怎样才能一次取得两瓶酒。
 

  一天,她终于想出了妙计。
  “对呀!”
  她啪地一拍手,赶紧打开柜子,拿出一块新手绢。那是特别大的手绢,摊开来,有以前的两倍。
  (使用这个,菊花田会扩大一倍,酒也应该能取得两倍。这么简单的事,以前怎么会想不到呢?)
  她把大手绢摊在壶旁,叫唤小人: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跟往常一样,五个小人从壶中出来了。母亲小人的项链已经相当长,一直垂到肚子上,闪闪发着光。而且,她的丈夫也正在做项链。大半下一回该是孩子们的了。
  “玻璃珠,多少都有。所以,要拼命干活呀。”惠美子嘀咕着。
  比往常宽得多的手绢上,小人们一个劲地种苗,直种到各个角落。
  “对,对,就是这样!”
  直美子敲着桌子。尽管手绢大了,小人们的工作情况,却和以前丝毫没有变化。
  但等到手绢上的工作全部结束,五个小人消失在壶中后,发生了麻烦的事。
  惠美子刚吹去菊花田,突然,酒从壶里溢了出来。
  “不得了了!”
  惠美子慌里慌张地去找抹布。这工夫,菊酒仍然象泉涌似的,嘟嘟地往外溢,桌上洒了刚好一壶的酒。
  擦着湿桌子,惠美子很长时间地想这是什么原因。一会儿,她醒悟地点点头。
  酒溢出来,那是当然的,因为小人们造出了平常两倍的酒。
  (对呀,在酒溢出前,急忙把它挪到别的瓶里就行啦。)
  惠美子点了好几次头。
  第二天,一次获得两瓶酒的方法,终于成功了。
  这样,惠美子开始一天卖给饭店两瓶菊酒。饭店主人特别高兴。
  “谢谢。今后还请多关照。有多少我都买。”
  (有多少都买!)
  这最后一句话,留在惠美子的耳中,怎么也离不开。
  有多少都……是的。哪怕是现在的五倍、十倍,饭店都会买的。惠美子心里直发痒。
  (对,把菊花田尽量弄大点试试看。)
  第二天,壶旁边,代替手绢,摊开了包袱皮。下一次,更大的包袱皮。再下一次,用上了桌布!
  桌布没法摊在桌上,改成铺在房间里的草垫上。
  桌布的田地,对小人们来说,似乎太宽广了。
  小人们种了一半苗,必定要擦一次汗,摘了一半花,也要擦一次汗。从前是快乐地、从容地劳动,现在是目不旁视,胡乱劳动了。即使那样,干完活,也得花费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对小人,也许长得象一个星期或者十天吧。登梯子回去的小人们的腿,有点摇晃了。
  但小人一家,劳动得很好,大概是由于那玻璃珠。
  (对,玻璃珠给他们带来快乐啦。以前他们干活象机器,现在能带着快乐干活,是特别好的事呀。)
  惠美子自己,也觉得有了快乐,她也比以前忙多了。吹去桌布上菊花田的工作
──不能简单得象从前那样,“呼地轻轻一吹气就行。等全部吹完,已经喘不上气,精疲力尽。
  接着,趁造成的酒还没溢出,把它巧妙地装进瓶子,当她系着大围裙往瓶里装菊酒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酒店的老板娘。
  自从惠美子把菊酒换成钱以来,好多天过去了。
  什么事也没有。连良夫都不知道。机灵的惠美子,只有良夫在家的星期日,才用原来那块小手绢去造菊酒。
  什么事也没发生,惠美子暗中放心了。每逢一天无事地结束,她都要摸着胸膛松口气。慢慢地,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件事,是小人们跟自己的交易。只要小人得到玻璃珠,能欢喜地劳动,就对谁也不用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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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2:43 | 只看该作者
手绢上的花田


 作者:安房直子
一、壶中的小人们
 
  一个寒冷的十一月的黄昏。  邮递员用力敲着一幢大建筑物的门。  “信──信──”  那家连信箱都没有。既没有门牌.也几乎没有窗户,只有锈住了的沉重的铁门,白墙壁巳熏黑,房子里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这种地方,会有人吗?)  想着,邮递员继续敲门。为什么?因为那信上写着:  东街三──三──十一
  菊屋酒店收
  而且,那建筑物,分毫不差是菊屋的酒库。  邮递员听说过,二十年前,这一带有一家酒店,它的名字就叫菊屋。他还听说过,战争时,这儿只剩下一个酒库,别的都被烧光了,家属和店员纷纷四散,酒店倒闭了。  但是现在,信却寄到仅存的酒库。  从那以后,世间完全变了样,镇的样子,街道的名字也变了。但是,那信封上确实写着现在的街名、门牌号。毫无疑问,就是这酒库。  邮递员再一次大声喊:“菊屋先生──”  然后,他把耳朵贴到铁门上。  里边发出咕冬咕冬的声音,接着,传来钥匙开锁的喀嚓喀嚓声。邮递员不由得往后退,说:“哪个……信。”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邮递员眼前,静静地站着一位身穿深蓝色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老奶奶。  她年纪将近70了吧?不,腰弯得厉害,看上去象有80甚至90。她用力睁着小小的眼睛说:“我呀,是菊屋的闲居人。”  邮递员吃了一惊,说:“真的吗?我听说菊屋的人早都走散了,这镇上一个人也没有啦。”  老奶奶眯眯一笑。  “那还剩着一个人哪。”她说,“我在这酒库一直等着儿子的消息。都等了20年啦。啊,现在好容易才盼来信。”  老奶奶接过信,象祈祷似地放进怀里。然后说:“您稍微休息一下吧。作为送来好消息的谢礼,我请您喝珍藏的酒。”  邮递员觉得有点害怕,又觉得有点有趣。  酒库深处,朦胧地亮着一盏小小的灯,飘来酒和潮霉交混的奇异气味。  邮递员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这时想起,挂在自行车上的皮包已空了,今天的邮递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轻松一下了。再加上老奶奶一个劲地让,他就说:“那么,只呆一会儿。”说罢,走进酒库里去。  库里好象洞穴一样.这是个长期不进光和风的无人问津的古老酒库。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莫非是妖怪或幽灵?邮递员战战兢兢地去注视老奶奶的脸。  但老妈妈脸上一点也没有可怕的地方。她稀少的白发,拢在脑后。打了一个小小的髻。她眯细着眼睛笑着。在古老的大商店里,常会有这样的老奶奶。  “哎,请坐吧。”老奶奶说。  邮递员留神一看,眼前有一把交椅。库中出乎意料地成了临时客厅。古旧的圆桌子,四把天鹅绒椅子,熏黑了的煤油灯,铁炉子。这些用具,好象沐浴着魔法的光,朦胧地浮现在眼前。  邮递员坐在椅上,向炉子伸出双手烤火。  “现在,我请您喝暧和身体的酒。”  老奶奶说完,一直往里走,轻轻登上屋子尽头的酒桶,从高高的搁板上拿下一个壶。那是只有20厘米高的陶壶。老奶奶珍重地抚摸着壶,走回来,小心地把壶放在圆桌上。“这是我家珍藏的酒,叫做菊酒。”  “哦……”邮递员直眨眼睛,“菊酒,也就是说,是用菊花做的酒吗?”  “对。”老奶奶点点头,“是那样的。用葡萄做的是葡萄酒,用梅子做的是梅酒,跟这个一样。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酒。这酒呀,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稀奇东西呀。”  “哦,它的气味特别吗?”邮递员用一只手拿起壶,想嗅嗅气味。壶意想不到地轻。  “这、这里头不是空的吗?”邮递员扫兴地叫道。  老奶奶捂住嘴,象个淘气孩子似地咯咯笑着说:“所以,这是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酒。”  “您不会骗我吧!”邮递员不高兴了。他认为老奶奶是在耍弄他。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老奶奶把手放在邮递员肩上。  “您可不要吃惊啊。”她在他耳边小声响咕,“现在,马上要开始一件有趣的事了。”  说罢,老奶奶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布,摊开在壶的旁边。那是一块镶着花边的手绢,角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心形的刺绣。  准备好后,老奶奶对壶这样唱了起来:  造菊酒的小人,
  (这歌有特别的节奏。比方说,象南岛的鼓声……)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放下一个细细的绳梯,直达到手绢的边上。  接着,一个小小、小小的人从壶里慢慢出来了。  邮递员屏住气息:“小、人……”他声音沙哑地嘟哝着,瞪圆眼睛,盯着那小人从梯子上爬下来。  那是个胖胖的男小人。系着很大的围裙,穿着黑色长靴,仔细看去,那长靴背面,连锯齿形的胶皮都有。手戴白色棉布手套,头戴有些散开了的麦秸帽子……一切都和真人一模一样。  “这就是造菊酒的小人。”老奶奶小声说。
 
  小人蹦地跳到手绢上,仰面朝上,双手围住嘴,做出叫喊什么的姿势。  这一次,从壶里出来个女小人。接着,又出来三个孩子小人。  小人一家,都一律是围裙和麦秸帽子,还有黑色长靴。  (天哪,这真了不起!)  邮递员完全看呆了。  下到手绢上的五个小人,从围裙兜里,取出极小的绿苗,开始种植。大概是要在这手绢上培育什么奇异的植物。  象在变戏法,小人们陆续不断地从兜里取出苗来。眼看着手绢上,成了一片绿色的旱田。  “这些都是菊花苗啊。”老奶奶低声说。  “真奇妙哪……”邮递员叹了口气,“手绢上居然能做出菊花田……”  还没喝酒,邮递员就兴奋了。他突然变得快乐得受不了。  象孩子时期把玩具兵摆在桌上时的那种心情,象在沙坑里做成小小的线路和隧道,在那里跑电车时的心情。啊,自从别了那小小的世界以后,过了有多少年呢?邮递员的每天,所有的日子,都是骑了红色自行车在镇中跑,只偶尔在星期天,躺着看看天空而已。  (相当长的时间,没有想过关于小人的故事啦。可是……果真……果真有真的小人,我可从没料到有真的小人啊。)  邮递员的心里有点激动。  不久,菊苗长大了一些,能看到上面星星点点地辍着罂粟种子那么大的花蕾。  “那花蕾,要开花的。”老奶奶低声说。  眼瞧着,花蕾开花了。那边一朵,这边一朵……恰如在高高的天空,俯视着夜镇陆续亮起了灯火。  白菊、黄菊、紫菊……  很快,手绢上面成了五颜六色的菊花田。  这时,五个小人一齐脱下帽子,摘起花朵来。摘下的花,全存放在帽子里。帽子满了后,他们飕飕地爬上梯子,把花倒进壶里。这是相当费力的工作,但小人们却快活地劳动着。  “唔,他们是勤快的劳动者呀。”邮递员十分佩服。  “是啊,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小人,是酒的精灵嘛。”老奶奶得意地说。  “酒的精灵……”  “对。比方说,酸奶酪里有酸奶酪的精灵,面包里有面包的精灵,还有,即使在米糠酱里,也有小人在劳动。跟这一样,这些人是菊酒的精灵啊。他们总是穿着粗布衣服干活儿,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如果这些人想穿漂亮的衣服,或者想过游玩的日子,他们就不是酒的精灵了,就会失去造酒的力量,变成一般的小人。”  “原来是这样。这些事,我以前一点也不知道。”邮递员叹了口气。  一会儿,手绢上的菊花全被摘完,五个小人捧着帽子,正要按次序回到壶中,回到那装满菊花瓣的壶中──邮递员想:往后会怎样呢?  老奶奶把嘴贴近手绢,呼──象要吹熄蜡烛般地吹出一口气,于是,小小的菊花田,消失得无影无踪,桌子上只有古旧的壶和白手绢。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手绢上,什么也没留下。只有角落的蓝色心形的刺绣,象个小点似地浮现着。  老奶奶把手绢整齐地叠好,揣进怀里,然后,她准备了两个酒杯。接着,她指着壶,说了和刚才同样的话。  “哎,这是我家珍藏的酒,是菊酒啊。”  老奶奶静静地拿起壶,往两个酒杯里,咕嘟咕嘟地斟上了酒。  确实,确实,那是酒,是香喷喷的、粘糊糊的饮料。  邮递员象被施了魔法,完全傻了。老奶奶慢慢地喝干了满杯的酒,然后闭上眼睛说:“这可是好酒哇。喝上一杯,心就清爽了。哎哎,你也别客气,喝喝看。”  邮递员被让不过,提心吊胆地喝了酒。  (那是上等的酒。忘记是哪一天,在局长先生家里,享受了法国的葡萄酒,这酒比那酒要好得多。稍微有点菊花的香味。)  喝完一杯,闭上眼睛,一片菊花田浮现了出来。花上边,照着和暖的秋天的阳光……忽然,邮递员觉得,自己现在就坐在菊花田正当中。五颜六色的花上,风儿唰──地吹过。  “不错,我头一次喝这样好的酒。”  邮递员非常赞赏,连着喝了五杯。  但是,不论怎样喝,消逝在壶中的小人再也没出来。  “小人上哪儿去啦?”  “他们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至少,这壶里装着酒的时候,人的眼睛绝对看不见他们。壶空了时再叫他们,他们又会出来造新酒,不过,他们一天只劳动一回。”  老奶奶快乐地笑了。接着,她象想起了从前,怀恋地说:“菊屋的人们,每逢有了庆祝事,就要喝这酒。正月,婚礼,节日……还有……啊,对,对,儿子在这里时也是这样。”  老奶奶灰色的眼睛注视着远方。  “为了重建烧掉的菊屋,儿子才出门的。从前,这一带一直是菊屋的士地,这样的酒库排列着十几个。没想到,战争结束,留神一看,就剩下了这一个酒库,其他都归别人所有了。于是,儿子出外去挣钱。走时,他对我说:‘妈妈,希望您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回来重建菊屋。’我呀,相信儿子的话,就在这儿等着,真的。啊,今天是多么好的日子啊!那孩子终于来信啦!”  老奶奶嘭地一敲胸脯,取出刚才的信。
 
  “哎呀哎呀,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用手指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叠成四层的信纸。那儿用大字写着五六行什么。老奶奶迅速地看完后,“呵”地发出奇妙的声音。然后站起身:“这可不得了!”  “怎么啦?”邮递员吃惊地站了起来。  老奶奶没牙的嘴呼呼地喘着气,说道:“希望我马上去。他赚了好多钱,财产一大堆,希望我去帮他料理。那孩子总是这样。”  老奶奶完全沉不住气了,急匆匆地围着桌子打转转,嘟哝着:“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去。”  “现在马上去?究竟去哪里……”  “特别远的地方呢……”  老奶奶考虑了一会儿,猛一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邮递员,这样说:“我说你呀,当我不在家的期间,能不能代为保管这个壶?”  “啊?”  事情过于突然,邮递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奶奶忽然小声嘀咕说:“我呀,也许一个月就回来。也许不凑巧,要一两年不在家,不在家期间,放在这里,要被偷走了可了不得,所以,能不能把这壶放在你家里?”  “唔,这个──要是光放……”邮递员支吾着。   老奶奶不容他多考虑,马上接着说:“作为报酬,您喝多少菊酒都没关系。刚才那样,叫出小人,让他们做新酒,你可以爱喝多少就喝多少。”  “真的吗?”  “啊,真的呀。我一眼就对你中意了,所以,我才放心地求你。这是幸运的酒哇,喝了它,肯定有好运。不过呢,”老奶奶突然用极其严厉的目光注视着邮递员的脸,补充道,“有两件事,你要牢牢记住。”  邮递员点点头,等待老奶奶的话。  “第一,造酒的情况,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也就是说,小人的事必须保密。”  “不错。那很简单。”  “即使对自己太太,也不能让看。”  “我还没娶媳妇哪。”  邮递员笑了。他觉得这样的事,简直太容易做到了。  老奶奶继续说:“第二,你绝不许考虑用菊酒赚钱。”  “赚钱……就是不许卖菊酒吧?”  邮递员是个正直的人,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对。约定就这一些。打破它,会出大事。没准儿,会给你带来不幸。”  说罢,老奶奶把壶交给邮递员。邮递员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然后,向老奶奶道了谢,走出酒库。  当酒库的门,在后面砰地关上的时候,外边仍然是黄昏。  大楼的那边,红红的夕阳,熊熊地燃着,市内电车,载着满员的乘客跑着。  邮递员把壶放进空皮包里,跨上自行车,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绿信号灯的方向骑去。
 
-
 二、新娘来了
 
  邮递员独自一人,住在邮政局后面的小公寓里。  他的名字叫良夫。  他从远远的乡村出来,刚刚半年,还没有女朋友,再加上由于不熟悉工作,很容易疲劳。  就在这种时候,他保管了那奇异的壶。  邮递员良夫,对自己能有了不起的秘密,觉得高兴。他尤其感谢能白喝那上等的菊酒。  他把壶收放在自己房间的壁橱里。  到了晚上,他把窗帘全放下来,把壶轻轻搁在小桌子上。  然后,从自己的手绢中,选出最小的一块,摊开在壶旁。准备好后,他低声唱: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地落下梯子,五个系围裙的小人就出来了。一切都跟老奶奶做的时候一样。  小人一家,从围裙兜里,拿出许多绿苗来种。开了花,摘下来,放进帽子,倒在壶里。反复好几次,等小小菊花田的花都没有了,才又回到壶中。以后,良夫学着老奶奶的做法,“呼──”地吹掉手绢上的田,然后摇摇壶,那里头已经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酒声。  一壶酒,恰好能喝一个星期。于是,良夫决定,每周星期六晚上,叫出小人来造新酒。  五个小人是忠实的。  只要良夫一叫,他们必定会出来,在手绢上一个劲儿地劳动。但是,小人象是造酒的机器,怎么跟他们说话也不回答。  小人懂得的话,似乎只有“出来吧,出来吧”那唯一的叫唤。  尽管如此,菊酒的确是幸运的酒。忧郁的时候喝了它,心情就变得开朗,疲劳的时候喝了它,疲劳就一下子被赶跑了。  良夫很快长胖了,脸色也好了起来。  这期间,良夫总想让朋友们也能喝这种酒。老奶奶并没有说不许给别人喝,只是说造酒时任何人都不让看见。  一天,良夫叫了两个邮政局的伙伴。他说:“从乡下寄来稀奇的酒啦。”  伙伴们欢喜地来了。良夫拿出前一天晚上造的酒招待伙伴。  “菊酒?哦,真稀罕!”  其中一个伙伴目不转睛地瞧着壶。  “嗯,是我妈妈做好寄来的。我家有很大的菊花田哪。”良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  这样,良夫请了好几次伙伴。由于菊酒,他的亲朋好友多了不少。他想:这果然是幸运的酒啊。  这期间,来了更大的幸运。  那是新娘。  随着初春温柔的风,虞美人花一般的姑娘,出现在邮政局的前面。  她是南街花店的姑娘。  以前,良夫曾几次遇见过她。送信时,那个在花店前接信的长着粉刺的女孩子,就是她。  可是,春天这种季节,给人施了多少奇妙的魔法呵!这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姑娘,有一天,看起来可爱得惊人,通身放着光辉。是阳光的缘故吗?是春风的缘故吗?还是店中满是花的缘故……  那天,良夫在花店前喊:“信──”  在镶着玻璃的店中,穿白色毛衣的女孩子回过头来,而且在虞美人花的那边,眯眯一笑。然后,她打开玻璃门,接过信,用清脆的声音说:“您辛苦了。”  一句话,一件小小的事,但整整一天,女孩子的脸和虞美人的红花,在邮递员眼前闪闪忽忽,使他安不下心来。  第二次,邮递员记住了女孩的名字。他大声念明信片:“惠美子先生,信!”  仍然是那姑娘打开玻璃门:“咦,给我的?谢谢。”她笑了,雪白的牙齿一闪。  从那以后过了几天,邮递员给惠美子送去了没有邮票也没有印章的信。第二天中午休息,两人在附近的西餐馆一起吃了饭。  这样,良夫和惠美子越来越亲密,在一个明朗的四月的星期日,他们举行了婚礼。  惠美子搬到良夫狭窄的公寓里。  她是做饭莱,洗衣服,买东西都拿手的好新娘,并且,特别拿手的是打扫房间。  搬来的第二天,惠美子整理了那狭窄房间的各个角落。  当然,壁橱也不例外。  傍晚,良夫工作回来,惠美子急忙打听:“哈,这把壶是做什么用的?”  惠美子抱着菊酒壶,站在壁橱前。  “这么旧的东西,不能当花瓶,放在厨房里也碍事,喏,扔了怎么样?”她说。  听到这话,良夫慌了:“不、不能扔。这是替人保管的重要东西。”  “呀,到底是谁,让你保管这样的东西?”  “那是,那……”  良夫闭上了嘴。如果讲了酒库老奶奶的事,往后就必然要接触小人的事。老奶奶说过,小人的事,即使是太太也得保密。良夫迅速拿过壶:“没什么,这是一个朋友让保管的。可是,老也不来取。不过,既然替人家保管,就不应该扔掉或丢失吧?”  “那倒是。”  太太点点头。良夫松了一口气,把壶收进壁橱里。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把它取出来放在搁板上,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放进了柜子里。  惠美子一直瞧着良夫的举动,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此后,良夫绝不再说壶的事。惠美子稍一提,他就一声不吭,露出不高兴的脸色。  这样,好几天,好几个星期,壶都被收在柜子里。  这件事,良夫搁在心里特别难受,他感到焦躁。  来了新娘,良夫不能造菊酒了。回到家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呆着的机会了。  (只喝它一口也好哇……疲劳都可以赶走啦……)  良夫每天都那么想。所以他希望,星期六下午或星期日,太太能出门一会儿就好了。  (很快的。只用10分钟或15分钟,菊酒就能造好。)
 
19#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2:10 | 只看该作者
萤火虫



  作者:安房直子
安伟邦 译
  现在,火车站正是点灯的时候。

  山上火车站的灯光,是成熟了的柿子的颜色,稍离远一点望去,会令人突然怀恋得要哭泣。车站上,长长的货车,像睡着了似地停着,已经有一个小时不动了。

  靠着沿线路的黑栅栏,一郎早就在看那列火车。在那关闭的黑箱子里,究竟塞进了些什么呢?也许,那儿装着想不到的耀眼的好东西……瞧,像那个时候的箱子
……

  一郎想起最近在文娱演出会上,看到的变戏法的箱子。变戏法的箱子,一开始是空的,可是第二次打开时,却舞起漂亮的飞雪般的花儿,还撒到了客席上。

  “了不起呀,哥哥,是魔法呀!”

  那时,妹妹茅子抓住一郎的胳膊,尖声说。

  “咳,什么魔法,是安着装置哪!”

  一郎像大人似地侧着脸。可是,茅子早对变戏法入迷了。

  “我想要那样的箱子!”用大眼睛出神地瞧着,茅子嘟哝着说。

  茅子昨天去了东京。她穿上崭新的白衣服,乘上傍晚开动的列车,要过继到东京的伯母家去。

  “哥哥,再见!”

  在检票口那儿,茅子不住地挥起小手,就像到邻镇去玩那样地欢跳着,不过,“再见”的话里,带着寂寞的音响。

  “阿茅,好好地过呀……”

  妈妈整理了茅子的帽子。村人们,也向茅子说了亲切的告别话。只有一郎直挺挺地站着,望着结在妹妹白衣服后面的大缎带。

  结成蝴蝶结的缎带,越来越远,最后被吸进客车里。然后,列车咕咚地一动,像滑行似地离开了车站……

  现在,一郎靠着线路边的黑栅栏,目送长长的货车,像昨天的客车一样,缓缓地离开了车站。

  到如今,一郎却想哭了。他睡了一个晚上,又在黄昏来到时,才终于弄明白了,唯一的妹妹到远方去不再回来这件事,是真的。

  往常这个时间,一郎和茅子两人,在等妈妈回来。五岁的茅子,肚子一直饿得哭。她哭得把抱着的洋娃娃、布娃娃都扔掉了。每天每天,老看着妹妹可受不了,一郎曾经想过好多次……可是,没有茅子的傍晚,更觉得受不了了。在傍晚像洞穴一样的家里,自己一人抱膝呆呆坐着,是这样不愉快和寂寞呵……啊,现在,茅子大概在特别耀眼的城镇,吃着美味食物,玩着美丽的玩具吧。

  突然,无限的悲哀使得他胸疼,他满含着眼泪。

  长长的货车离开车站后,再那边的站台上,夕阳的余晖正在流动。种在站台上的美人蕉的花,还在微微闪亮。

  这时,一郎看见站台的正当中,有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行李。

  是谁忘记了的、大得惊人的白色旅行皮箱?它可能是高级物品,盖得严严实实,银色的金属零件,像星星一般灿烂。

  “谁的行李呢?”

  一郎小声嘟哝。能够把那么大的皮箱搬来的人,肯定是个身体非常好的男人。但站台上,一点也没有那样的人影。就好像刚才的货车给“噗”地放下来似的,皮箱被随便放着,睡在那里。

  一郎直眨眼睛。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直到现在没有进入眼帘的意想不到的东西。

  皮箱上面,端坐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小女孩,像停在大树上的小鸟,又像一朵花蕾。

  女孩晃着耷拉的腿,似乎在等谁。

  一郎忽然感到遇见了茅子。这么说来,那女孩的头发,什么地方像是茅子。耷拉双腿摇晃的动作,穿外出衣服时,那有点一本正经的模样,使人觉得都是茅子。一郎胸中,扩展起跟小小的茅子一块度过的那酸甜回忆。他哼着茅子唱的不清楚的歌,想起她握点心的小小白手,那只手,像蝴蝶一般灵活,而且任性……

  尽管如此,那女孩究竟在等谁呢?已有很长时间,站台上没有人影了,况且也没有新列车到来的模样。小女孩像被忘了的洋娃娃,一动不动地坐在皮箱上面。

  一郎想:她莫非是被遗弃了的孩子吗?

  生活困难的母亲,和行李一起……不,不,母亲恐怕很难拿动这么大的皮箱
……也许是顾不了孩子的父亲,把她撇在这里的。皮箱里边,塞着女孩替换的衣服,还有点心、玩具和写着“请多照顾”的便条,消逝了的父亲,已经绝不会、绝不会再回来的吧……

  是的。那是在报纸上常见的事,不过,在这样的山中车站,是不会轻易发生的事件。

  四周完全黑了,车站的灯显得更加明亮。

  一郎觉得自己似乎在望着奇异剧场的奇异舞台。沐浴着橙黄色的聚光灯光,那女孩,也许马上就要唱歌。

  刚想到这里,女孩飘然地从皮箱上跳了下来,接着,敏捷地打开皮箱……

  皮箱啪地分成两半,从里边飞出来的──啊,竟然是飞雪般的花儿!

  比文娱演出的戏法,更奇妙,更美丽……对,那些花飞上黑暗的天空,立即像星星那样闪闪发光。

  那是萤火虫。

  皮箱里满装着萤火虫。

  成群的萤火虫,从车站越过线路,闪闪灭灭地向一郎这边飞来了。一郎的心很快地跳了起来。他张开双手,叫道:“萤──萤──萤火虫。”

  萤火虫的光亮啪地扩大,那一个一个之中,都浮出茅子的身姿。笑着的茅子,唱歌的茅子,睡觉的茅子,生气的茅子,还有哭着的茅子……

  许多茅子,晃晃摇摇地越飞越远,向东京的方向流去。

  一会儿,那仿佛是远处城镇的灯。那是茅子住着的城镇,霓虹灯还亮着,有高速道路的城镇,连地面下边也亮的城镇──

  “喂──”

  一郎不由得跑了起来。到那儿去,会见到茅子,会见到茅子……他这样想着跑着。

  可是,不管怎么跑,也追不上蓝色的光群。

  萤火虫们,向上、向上地升去,不知什么时候,一郎是在满天星星的下边,一个劲地跑着。
18#
 楼主| 发表于 2014-4-21 12:41:38 | 只看该作者

 
  山脚下,雪窗孤零零地停在了野泽村的村口,仿佛是一只异色瓢虫。
 

  “在那!在那!”
 

  两人奔起来。
 

  视野中,雪窗的灯光渐渐变大了。桔黄色的灯光,从四方形的窗口透射出来,帘子呼啦啦地摇晃着。
 

  “谢天谢地,车摊儿没摔坏。”
 

  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车摊里有一个人影,还冒出了煮杂烩的热气。
 

  是呀,雪窗在开店迎客。没错,没错……
 

  可是这不可能啊?
 

  老爹一边眨眼,一边朝山下跑,小心翼翼地跑到了它的近前。
 

  一看,天呀,车摊儿里站着的竟然是那个披着毛毯披肩的──对,就是长得酷似美代的那个女孩,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锅里煮的是满满一锅子杂烩。
 

  “欢迎光临。”
 

  响起了女孩那明快的声音。
 

  “啊、你……什么时候……”
 

  老爹的胸膛一下子灼烧起来。也说不出为什么,却几乎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你、你做给我们吃?”
 

  老爹和狗獾连忙坐到了椅子上。
 

  “啊哈,偶尔当一次顾客,倒也不错咧!”
 

  老爹朝锅里探过去:“那么,就来一盘吧。”
 

  女孩点点头,盛了一盘子萝卜、魔芋。
 

  “其实啊,我是来还你手套的。”老爹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了手套。
 
  女孩开心地笑了:“翻山越岭,就是为了特意来还我手套!”
 

  她把手套戴到了左手上。右手,右手当然戴了一只手套啦。然后,她兴奋异常地说:“这是一副魔手套啊!戴上它,右手能做出叫人垂涎欲滴的杂烩;而左手呢,能招集来许许多多的客人。”
 

  女孩把左手举得高高的,冲着四面八方挥舞道:来呀来呀!
 

  怎么样呢?
 

  虽说是在深更半夜,人们却真的成群结队地从四面八方赶来了!有戴帽子的人,有穿西装的人,有穿着靴子、工作服的人,还有骑自行车的人,还有小孩。简直就像是节日的晚上,人流不断。吃完杂烩,搁下钱,便回家去了。
 

  老爹和狗獾呆若木鸡,只是睡眼惺忪地瞧着这番光景。
 

  “来吧,好吃的杂烩,雪窗的杂烩……”
 

  女孩那清脆的声音,在这一带回荡着。雪窗的灯光,一个晚上也没有熄灭。
 



 


 
  第二天早上,巡查在野泽村的村口,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车摊儿。它停在那里,店主模样的男人和一头狗獾,躺在长椅上呼呼大睡。
 

  “喂,起来!”
 

  巡查把两个人摇醒了。
 

  老爹蓦地仰起脸,找起那个女孩来。
 

  可女孩早已无影无踪了。面前堆着的钱,多得简直是让人目瞪口呆。
 

  “这、这是、这是昨天晚上的营业额啊!”
 

  老爹睁圆了眼睛。
 

  巡查带着一种奚落的口气说道:“昨天晚上,生意相当兴隆啊。”
 

  “嗯。”
 

  “累了吧,所以就打了一个盹儿。不过,可差点就冻僵了呀!”
 

  “嗯。”
 

  老爹搔着脑袋想,那女孩果然是美代哩。
 

  老爹的胸口一下子暖和起来。肯定是,他一个人点了好几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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