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语文老师的爱情作者:尧 纬
我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我极其热爱我的职业,并以随时随地规范祖国人民的语言文字为己任。学校里至今还广泛流传着我的事迹:比如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为了义务辅导一位广东口音的大款说普通话,本来只坐两站的我不惜陪他一起坐到终点;还有一次,因为对某连续剧字幕中的连篇错字极其气愤,我专程冒雨打的到电视台登门抗议,等等。
然而,在恋爱方面,我却屡屡遭受沉重打击。
我第一次相亲是在一家茶馆,介绍人领来一位红发少女。少女眼睛大大的,形象很可爱,令我窃喜。谁曾想,她一开口却让我大惊失色。首先她为她的迟到向我解释,懒懒地说泡网吧泡得太晚了,不过没办法,网上的好“东东”太多了,她根本忘了看表。如果说“东东”这个网络常用语还能理解的话,她接下来所说的,对我而言简直如同“黑话”。她提到了“麻瓜”,我以为是一种瓜菜,她却告诉我,那是“外行”的意思。然后她开始大谈“八句”,这回我联系上下文,穷尽推理分析,初步断定那是“芭蕾舞剧”的简称(很久以后才明白是“吧剧”)。最后,她提议说,坐在茶馆里未免太闷,不如去快餐店吃炸鸡。“哎,对了,看过那个广告吗?”她用很卡通的声音模仿说:“‘鸡不可失’,很逗的哟!”我忍无可忍,掉头昂然而去。
介绍人给我引见的第二位是一外企白领,端的是气质高雅、风度不凡。当我们沿着林荫小道漫步时,她温柔地说,她叫不惯我的中文名字,不如以后就叫我“Hans”。我感觉有些不妙,果然,随后她所说的每句话里面都嵌着洋文。比如她抨击她的一位女同事lily,说伊人是如何地令人觉得sick(恶心),每次一起去酒吧Happy(玩),伊都拼命抢着和老外Free talk(闲谈),好像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英语很Good(好)。她说得激动,我听得晕眩,一不小心撞了迎面走来的老先生,她抢先一步代我道歉:“Sorry,are you ok?”吓得老先生落荒而逃,生怕引起涉外纠纷。和她在一起,我时时感到为我深爱的汉语吃醋的痛苦,没有办法,只能黯然引退。
吸取教训,我斩钉截铁地对介绍人表示:谢绝一切新人类,我只要传统型的,有理想有追求的。介绍人作难说,这种姑娘如今难找。我咬牙说丑点儿也行,介绍人于是郑重推荐了一位姓钱的小学数学老师。一见面,钱老师就热切地告诉我,她的理想是“当好一个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接着恳切地表态说,她现在是班主任,为了能更好地教育学生,希望我在语言表达上多多对她进行指导。我激动啊!当下亲切教导她说,她的理想令人肃然起敬,然而在语言表达上确乎有点欠妥,可以说“当一个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也可以说“当好一个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她的说法在语文里叫做“两句混杂”。听得小钱老师是频频点头。
在日后的交往中,我呕心沥血地培养她、教育她,不遗余力地为她纠正语法中的错误。某天她自豪地对我谈起她的学生,说:“我班上的学生,在我的课上,他们都会认真听讲。”我立即严肃地指出,“他们”属于多余主语,完全可以去掉。又某天,她气愤地提到一男生,说:“他父母亲太宠他,养成他调皮捣蛋、好吃懒做!”我赶紧提醒她,“养成”应该加上“习惯”做宾语,否则就是宾语中心语残缺。钱老师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若有所思。教师节这天,她小心翼翼地告诉我,学校给每个老师发了一座台灯。我当然正告她:台灯不能用“座”,而应该用“盏”表示,她的语病在于误用量词。语音未竟,就见钱老师腾地起身离座,愤愤地呜咽而去。
我陷入了极大的苦闷和迷茫中,在介绍人的多方开导下,经过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我终于痛苦地决定:为了爱情,暂时忘记自己的语文老师身份。果然,这以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一年之后,我如愿以偿地娶得一房娇妻。婚礼过后,我兴冲冲携妻蜜月旅行。那天下榻宾馆,我俩灯下对酌,继而剪烛夜话。妻缅怀起她从前的追求者,说“他这个人很本事,可惜心术不正”。许是大功告成的麻痹大意,我借着酒意脱口而出:“亲爱的,‘很’是程度副词,不能直接修饰名词,应该加上‘有’才对。”妻惊骇地睁大杏眼,眼见错已铸成,我索性一吐为快:“我们进来的时候,你说‘房里没人还开着空调,这是不必要的浪费’,‘浪费’本身就说明是不必要的,你这属于定语多余;还有那天我邀你去小摊上吃米线,你不肯,说‘现在是夏天,要特别注意卫生’。说得很对,不过‘卫生’前面如果加上‘饮食’,语义会更准确。”迎面飞过来两个枕头。我一边撤退,一边鼓起勇气大喊:“我们来桂林的时候,我问你乘什么交通工具,你说‘汽车和火车都可以’,可是,亲爱的,事实上两样只能选一样,所以你应该说‘或’,不能说‘和’!”
直到现在,我还在卧室打地铺。
(《黄金时代》2003年第6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