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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精神之旅
——读王卫平《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小说史论》
刘广远
王卫平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小说史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9月)梳理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精神史的脉络,搜索钩沉了许多现代“隐藏”的小说,作者对知识分子问题做了全方位的观照和深刻的阐释,为我们了解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小说和理解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精神状况铺设了曲径通幽之路。
王卫平认为从20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这一时期知识分子的书写是经历一个变化的过程,当然不变的是内在的一致性和共同的审美特征;他发现现代小说中描写的知识分子具有焦虑感和原罪感;他认为,现代作家对于知识分子的自我批判、自我剖析和自我否定比当代作家要自觉得多,深刻得多。他深刻地分析了原因,一是人物生活的时代,是革命的时代、动荡的时代,这样的时代往往容易暴露知识分子的性格弱点、阶层弱点和人性弱点。二是作家本身是知识分子,所以能够挖掘自身的劣根性、丑陋性。三是作家的创作心态,往往文人相轻或者消极萎靡。四是知识分子天生具有一些弱点。五是从艺术形象的塑造来分析,正面形象、先进形象远远比反面形象、落后形象乃至中间形象难于塑造和描摹。
问题的重新提出,价值的重新判断,极大的考验作者的思想深度和敏锐的智性感悟。从“他者”角度,对历史上相关文学作品进行定位和分析,重新判断和理解,我们比较容易接受。比如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顾彬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虽然引来争议,但是毕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相异的视阈、不同的看法,还是带来清新之风。然而,作为在体制中生存和成长的学者能够提出个性的主张和判断实属不易。王卫平对叶圣陶的《倪焕之》、柔石的《二月》进行重新评估,是一种新的价值判断和现实意义的论述,具有现代性意义。他对老舍笔下知识分子的重新评价,与沈从文、巴金的笔下知识分子放到一起讨论,也极具现实意义,再如他提出自己推崇《围城》的理由是:有趣味、有内涵、有形象、有影响。怀疑精神和批判思想对于理论的前行和发展有着重要作用。否定之否定,否定前辈学者的观点,修正与补充自己的理性判断,提出与前辈学人不同的学术观点,这需要勇气和智慧。然而,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与理解,从普遍的观点提炼个人的理念,这是新一代学人的要旨。比如作者与赵园、秦弓等人对《莫须有先生》的理解是不同的;比如作者对“多余人”的理解,不同于前辈学人,对“多余人”的典型数量进行重新补充;又比如作者对《在医院中》重新评价。他对于严家炎、袁良骏、张永泉、宗诚等学者的看法表示了不同的意见,认为作品的主旨并不是反对官僚主义,而主人公陆萍不适应她的工作环境,这种判断更符合现实的实际情况。另外,鲁迅研究学者张梦阳认为《一件小事》中表现了伦理“倒挂”,知识越少越“高大”,知识越多越“小”了,而作者不认同这种观点,他认为《一件小事》是知识分子自强、自新的表现,体现了五四文学中知识分子对于劳动人民的平等感。正如学者孙郁所说,该书“批判的意识一直贯彻始终,具有一定的文化情怀和文化焦虑感,给人以不小的启发。”修正先辈学者的看法和观点,王卫平的文本阐释和理论言说跳出窠臼,见解独到,颇具新意。
作者较强的梳理能力和建构色彩在书中有着不同的体现,一方面既有高阔疏朗的理论建构,另一方面又有细致精密的分类归档。比如把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小说分为三大题材:社会的批判,革命的追寻,灵魂的写真;四种形态:情绪小说、性格小说、心理体验小说和讽刺型小说;把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小说的表现方法分为三类,客观——呈现的方法,主观——表现的方法,夸张——变形的方法。再如,从中国现代作家笔下的漂泊流浪者形象分析,作者认为流浪的原因有四:生活所迫、政治所迫、形势所迫、精神所迫;而流浪者的归宿不外乎回归传统、回归土地与乡村、回归家庭、从事革命、力图寻找世外桃源五种解脱方式。中国现代小说家们塑造知识分子的时候,不约而同写到他们缺乏健全人格,具体体现为三类:一是道德人格卑下类型,如鲁迅的《一件小事》、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韦君宜的《三个朋友》中的主人公“我”的惭愧;二是缺乏独立生存能力、缺乏独立人格的类型,如孔乙己(《孔乙己》)、魏连殳(《孤独者》)、涓生(《伤逝》)与李玉亭(《子夜》);三是无才而又无德类型,如高老夫子(《高老夫子》)、赵子曰(《赵子曰》)、方鸿渐(《围城》);四是人格的三种力量(意志力量、智慧力量、道德力量)的缺失。这已经涉及到现代主义中的文本内质状态的细化与现代意义小说分类标准的遴选,足以见到作者的深刻的立论基础和强烈的现代整合观念。这些划分的方法、阐释的方式和归类的取舍也许还有商榷之处,如作者分析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小说塑造人物形象缺乏经典性的不足和缺憾时说,问题一是题材的原因,二是人物塑造缺乏深度,三是人物描写想象力的匮乏,四是人物刻画手法单一。我认为这种论说稍显粗疏化、平面化,墨守传统式的解释和图像式的分析,其实,还可以对人物形象缺乏经典性存在的更广阔的历史背景或者创作主体的自身素养等方面进行深入的解读。总体上说,作者纵横捭阖、高屋建瓴,善于建构整体理论、耐心梳理凌乱现象、细致解读文本,这是宏大叙事与微观洞察结合的一种现代理论建设的必由之路。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2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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