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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诗:中国现代诗歌的新传统 王学东1
(西华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9)
一
中国现代新诗要在当下社会中成长与突围,必须首先反思中国现代新诗自身的传统。特别是反思中国现代新诗对当代人的生命体验的深入,以及中国现代新诗对当代文化的思考。而此思考,只有在思想史视野下,我们才能洞察诗歌传统的本真面貌。朦胧诗造就了中国新诗的一个朦胧诗时代,她不但是中国当代诗歌的一个重要传统,更具有独特的思想史意义。正是朦胧诗对自我的确证,特别是对“人的存在”的介入,以及对“人的拯救”方案的确证,形成了中国现代新诗的朦胧诗传统。
那么,为什么朦胧诗是自我确证之诗?朦胧诗又是如何确证自我?朦胧诗的自我确证又带了中国现代新诗怎样的新传统?
“朦胧诗”是“崛起诗”,更是“自我崛起”之诗歌。众所周知,在朦胧诗“崛起”的多次交锋中,“自我”可以说成为了这次论争的关键词之一。“崛起”与“朦胧”,“表现自我”及“回避自我”,是他们交战之主战场。从我们所熟知的“三崛起”,到为之命名的章明等反崛起者,他们的批评一直都是在“自我”这个内核上做着一场旋转木马式的批评。不管是反对者指出的“在全国人民紧张努力奔四化的今天,大家都很忙”[1]为契机,并以一个大的“四化”就掩盖了所有的一切和自我,还是老诗人臧克家说“建设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国家是全国人民共同目标,诗人写什么,写给谁看,应当很清楚。”说朦胧诗“脱离了人民的要求,起了不良的影响。”[2]他们所看到均为朦胧诗“自我崛起”的强大力量。同样,在此战场的争夺中,江枫提出“表现自我”[3]、李黎发现“关于诗歌中的‘自我’”[4]、朱先树敞开“关于‘表现自我’”[5]等等观念,对于朦胧诗,我们一言以蔽之,即自我!“朦胧诗”是“崛起诗”,主要是“自我崛起”的诗歌。
这种自我崛起,正是朦胧诗的自我确证。朦胧诗人,从“自我”崛起起航,是对“自我”的确证。朦胧诗人正是在自我确证这个维度上,首先加深了“自我”在诗歌中的刻痕。对自我的确证,这正是朦胧诗传统形成的基点。
二
朦胧诗确证自我是如何可能?这种确证又如何切入当下生活和当下生命?入思朦胧诗代表为北岛、顾城、舒婷,我们发现:他们的诗歌中的自我之确证,围绕“自我”,饱含“自我确证之根:我不相信”、“自我确证之法:我寻找”、“自我确证之的:我站立”这样三个维度的深度打磨。
1.自我确证之根:我不相信
朦胧诗人首先是一种探索,“有一大批诗人(其中更多的是青年诗人),开始在更广泛的道路上探索——特别是寻求是适应社会主义现代化生活的适当方式。他们是新的探索者。”[6],而且“他们和我们五十年代的颂歌传统和六十年代的战歌传统有所不同,不去直接去赞美生活,而是追求生活溶解在心灵中的秘密。”[7]而这种“心灵的秘密”就是正如杨练所说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作为民族的一员而歌唱,但我更首先集注作为一个人而歌唱。我坚信:只有每个人真正获得本来应有的权利,完全的互相结合才会实现。”[8]徐敬亚评论中,一种清晰的内在的逻辑就显现出来了,“诗中出现了‘自我’”:“他们坚信‘人的权利,人的意志,人的一切正常要求’。主张‘诗人首先是人’并且相信自己应作为自己的主人走来走去——人,这个包罗万象的字,成了相当多数青年诗人的主题磁场。”[9]
“自我”,更是北岛诗学的“铁律”。从《回答》开始,“自我”在他的诗歌中开出了生命之根。他诗歌中的宣告,是向已逝的一个历史时代彻底告别,告别没有自我的时代,宣告自我时代的新的来临。北岛自我确证的重要性在于确证了自我的根基:我不相信。
诗人自己曾说,“诗人应该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10]这首先是肯定自己的不相信,一个响亮的不相信,他以怀疑、指控的态势切入与之格格不入的现实,表现他对生活的决绝的批判、否定和毫不妥协的反抗。然后是“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一方面是不相信别人肯定的,别人说天是蓝的,他不相信,雷的回声,他也不相信,这些表示着对那个变异社会表示了怀疑和彻底的否定。另一方面,他也不相信别人否定的,梦的问题和死亡的问题,从这个不相信与后面的“闪闪的星斗”相结合,就在挑战和摧毁现存世界的声音背后,从历史和未来之中捕捉到希望和找到了生命的转折点。
一个崛起的自我,其奠基点正是在于这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绽放出了自我确证之根。大写自我的时代,由此才回归到了一个自我,一个小我,在这样的一个维度上,自我才能得以真正确证。“我只知道个人,只信得过个人。”[11]而在此基础上,一个宣告者式的自我,一个确证了自我根基的自我,才能宣告出了自我的出现,才得以挑战的方式出现:“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北岛带着对“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的强烈的否定倾向迈向诗坛,他在小说《波动》里曾借主人公说过这样的话:“我喜欢诗,过去喜欢它美丽的一面,现在却喜欢它鞭挞生活和刺人心肠的一面。”[12]而这鞭挞和刺人心肠的东西就是他的否定!
在北岛的诗歌世界中,诗人已经从顶礼膜拜、盲从苟合、随波逐流的状态中挣脱出来,面对黑暗和荒谬,以挑战者的自我发出“我不相信”的宣告,正是“我不相信”所彰示的批判精神,又最终确证了自我的存在,开启了诗歌中自我新的一副面影。也只有在北岛式的“对不信的信念。”[13]在面对个体,面对个人,以“我不相信”式批判的眼光和距离,牢牢地确立了自我存在的根基,保持着对世界的警醒的时候,由此诗人赢获自我与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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