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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清:反思中國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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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6 19:33:3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夏志清:反思中國文學
李懷宇
*李懷宇:《夏志清:反思中國文學》,本文原載於《思想》第17期《死刑:倫理與法理》。

夏志清,1921年生於上海浦東,原籍江蘇吳縣。上海滬江大學英文系畢業。1948年考取北大文科留美獎學金赴美深造,1952年獲耶魯大學英文系博士學位。1962年應聘為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文系副教授,1969年升任為正教授,1991年榮退後為該校中國文學名譽教授。2006年當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著有《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國古典小說》、《夏志清論中國文學》、《文學的前途》、《人的文學》、《新文學的傳統》、《談文藝 憶師友》等。


一、下次結婚再到這地來在訪問生涯中,我不時有「人不如其文」的經驗,然而,對夏志清的性情,我自信從熟讀的文中便可猜中十之八九。未見夏志清時,我早就想好了,訪問孫康宜教授之後,請她打電話幫我約夏先生。果然,我在耶魯大學和孫康宜相談甚歡,當孫教授和夏先生通過電話後,把話機遞給我,馬上聽到夏先生說:“You are welcome!
20071119日,我從波士頓坐車到紐約,剛放下行李,就步行到了夏志清先生位於113街的寓所,這裏可以步行到哥倫比亞大學和赫德遜河。我看過夏先生〈書房天地〉一文,對他坐擁書城的情景早已了然于胸,夏先生也樂於帶我四處看藏書。書架上外文書看得我眼花撩亂,夏先生笑道:「我看的外文比中文多得多了。」夏太太王洞在一旁解釋:「因為他以前是研究西洋文學的,只看西洋東西,連張愛玲都看得很少。」夏先生帶我到另一間房子的書架上看中國作家送的著作。「師陀一直感激我,因為《中國現代小說史》有他的一章,他是河南人,河南大學出版社也感到光榮,為他出了一套全集,載有我的書信和照片。全集八冊,你看多麼精美!」
孫康宜的〈「快人」夏志清〉中說,夏志清自稱保持年輕的秘訣不過是按時吃許多維生素而已。我特別留意到夏家一個桌子上擺放維生素之類的藥品。聊起長壽之道,夏先生說:「我的祖父死得早,他去世後,家裏的情況就大不如前。中國衛生真壞,我活到現在八十多歲,清末民初,很少人壽命這樣長。最不好是得過且過,生一個小病都要去看醫生,看病是麻煩,但是不要怕麻煩。人老了一定要住大城裏,看病方便。」話猶在耳,如今撰寫此文時,聽說夏先生身體欠佳,思之悵然。
夏太太王洞總在一旁悉心照顧,後來交往我才知道,連夏先生給我的電郵,也由夏太太代筆。笑談中,我問起當年結婚時,夏志清是否對唐德剛講過「下次結婚再到這地來」的話。夏志清笑道:「我說,這地方真好,下次還來。這是紐約當年最有名的 Plaza Hotel,已經關門了。這個 hotel 很大,吃午餐都很貴,我們只請了15個老友。我亂說瘋話。自己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初次見面,我送了一本《訪問歷史》給夏先生。20071126日下午再去夏家,發現書上凡是提到「夏志清」之處,均劃上了標記。夏先生提起其中因緣,夏太太則特別跟我說:「你訪問陳之藩那篇寫得最好。」我才想起《訪問歷史》中陳之藩先生的談話:「唐德剛和宋淇、夏志清因為《紅樓夢》爭起來了,讓我斷。唐德剛認為《紅樓夢》裏的女孩,大腳就是旗人,小腳就是漢人。《紅樓夢》我也看過,我確實沒想過。他說人一睡覺不就得露腳嗎?怎麼曹雪芹就沒說過腳呢?那時宋淇和唐德剛打得一塌糊塗,還把我捲進去。唐德剛罵夏志清,他說:我看《紅樓夢》都是在重慶防空洞裏面看的,你夏教授在哪看的《紅樓夢》?你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皮沙發上看的,我看了多少年了,你才看了幾年。這話損人了,倆人擺資格,無聊罵起來了。」當年唐夏二公因《紅樓夢》而吵架之事,如今可置之一笑,我卻發現夏先生有點黯然神傷,夏太太說:「我們兩家還是好朋友。」

二、一生最大的福氣夏濟安一定是性情中人。我從劉紹銘和白先勇的回憶中得到這個印象。可惜這位性情中人1965223日去世,年方49歲。
夏志清說:「我從小有這樣一位長兄照顧我,這是我一生最大的福氣。」
我問起夏志清記憶裏小時候哥哥夏濟安是什麼樣的。夏志清說:「他比我大5歲。他去打天下,先在蘇州讀桃塢中學,後來到上海讀立達學園、上海中學,高中則在蘇州中學畢業,同學不少是名人。他念書很好,後來得了一場病,沒有根治。」
我說:「您哥哥太可惜了,那麼有才華,在最好的年華裡走了。」夏志清語帶感傷道:「我哥哥在南京讀大學時,因患肺病而休學,在昆明、北京教書時,身體已不錯。他到美國來,太用功,不去看醫生。他太忙,又是單身漢,不禁煙酒,常在外頭吃飯,腦充血,一下子就走了。」
我至今沒有讀過《夏濟安日記》,只看過夏志清寫的《夏濟安日記‧前言》,便問起日記中關於夏濟安暗戀女學生的故事。夏志清說:「哥哥194311月才去內地,1945年在西南聯大教書,才同大一女生李彥一見鍾情。19652月我去伯克萊奔喪,從他1946年的日記簿上看到他癡愛李彥的細節,過了幾年後才決定把日記發表。原先同時在台北香港報章上連載,果然轟動。女性讀者尤其喜愛這本日記。」
《夏濟安日記‧前言》中還說:「卞之琳是名詩人,翻譯家。聯大解散後,他隸屬南開。我在北大時,他常從天津來北平,找我哥哥談談。他多少年來一直苦追一位名門閨秀(沈從文的小姨,寫一手好字,也善唱昆曲)。我離開北大後,她同一位研究中國文學的洋人結了婚,卞之琳的傷心情形可想。」
我笑談不久前恰去訪問了夏志清文中提到的「名門閨秀」——張充和女士。
夏志清說:「卞之琳為人大概沒有passion。一個男人太斯文了,就不一定有勇氣談戀愛。」
我笑問:「您自己在讀大學時有沒有談戀愛?」
「我太窮了!」
「窮跟談戀愛沒有關係。」
「大有關係!至少要有一場電影看。總之就是窮了,沒有條件。」

三、我對胡適越來越佩服1921年,夏志清生於上海浦東。父親讀的是吳淞商船學校,卻一生從商。夏志清1942年自滬江大學英文系畢業時,自稱「當代中國小說,簡直不看,一直在研讀西洋文學。」
我問:「您在上海讀的滬江大學算是什麼樣的學校?」夏志清解釋:「比聖公會辦的聖約翰大學稍為差一點,NO.2。教會學校有很多種,滬江大學是美國南方浸禮會辦的,址設江灣的校園很大,抗戰開始後,學校搬進上海租界。我也住在租界,上學就像上班一樣的,乘電車,回家也是這樣。」
我問:「您在滬江大學英文系,英文念得怎麼樣?」夏志清道:「沒有問題!學校的教師有好有壞,學生也有好有壞。教會學校的好處就是不少課程是美國人用英語講授的。」
19469月,夏志清隨長兄夏濟安至北京大學擔任助教,寫了一篇研究英國詩人布雷克(William Blake)的論文,脫穎而出,取得留美獎學金。當時胡適從美國返回北大任校長,夏志清恰因留學之事有了和胡適面談的機會。
那次面談的印象,夏志清說:「胡適看不起教會學校,一聽我是滬江大學的畢業生,就大失所望。他對英美文壇的行情不熟悉,他說美國大學英文系的正派教授最討厭艾略特、龐德,這是20年前的老話,早已站不住了。那時候艾略特已經公認是英美的首席詩人、批評家。」
夏志清又笑道:「我在街上也跟胡適見過一次面。我帶著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是另外一個班上的,她帶著另外一個女孩子陪她來看我,正好胡適走過來,看了我一眼,不好講話了。他以為我拿到留美獎學金後到處風流。」
我問:「在1940年代,胡適在中國學術界的地位怎麼樣?」夏志清答:「左派要搞他,我在北大那一年,很同情胡校長的處境。學生很凶,其實一般教員並不要罷課。沈崇事件完全是造出來的!為了這個事情學生完全不上課,造反,造得胡適實在可憐,我很同情他。我是個助教,當時右派不便講話,都是左派在講話,左派出風頭。」
1978年,夏志清為唐德剛的《胡適雜憶》寫序道:「德剛兄認為胡適在哥大研究院兩年,絕無可能把博士學位修完,這一點我完全不同意。」又道:「胡適是『當代第一人』,一方面因為『他的為人處世,真是內聖外王地承繼了孔孟價值的最高標準』,另一方面因為不論國粹派也好,共產黨也好,反胡陣營中竟找不出一位學問、見解(且不談人品)比胡適更高明的主將堪同他匹敵。」
當提起唐德剛這位常常鬥嘴的老朋友,夏志清說:「唐德剛捧胡適,同時也要開胡適的玩笑。胡適很好,我對胡適越來越佩服。我們是研究中國東西的,都講真話。」

四、從西洋文學到中國文學夏志清的留學生活,他的長文〈耶魯談往〉已經細敘。我看得最感動的一個細節是:夏志清要乘車往耶魯大學所在的紐黑文時,是蘭蓀教授親自開車送他到火車站。「我乘船來美,帶了一鐵皮箱書。抵達三藩市後,又買了一架打字機,沒有人接送,簡直難以行動。留居美國已53年,還沒有第二個長者詩人學問家為我這樣服務過,至今每想到蘭蓀,還是不知如何報答他。」——我初抵美國,從普林斯頓要乘車往紐黑文時,正是余英時先生親自送我到火車站,當時我也帶著一個裝滿書的行李箱。那是我今生難忘的經歷!
1952年,耶魯大學博士夏志清獲得洛氏基金會三年贊助,從此「過了三年(1952-1955)無拘無束、讀書寫作的生活。」1961年,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由耶魯大學出版。
我問:「您怎麼研究起中國現代小說?」夏志清答:「我開始是研究西洋文學的,從做學問開始,當年真是沒有時間去研讀中國文學的。我最近看金庸的一篇文章講,他看《家》是在小學時。很多中國人年紀輕輕就看了巴金,感動得不得了,待年長後,對年輕時所看過的像巴金這類的作家,仍保持好感,改不過來。我是拿到博士後,才去仔細審讀中國現代文學,就不容易像當年中學生一樣被感動而叫好了。我原先是要寫一部現代文學史的,發現早期白話新詩寫得這樣壞,簡直無法作評,倒是小說比較耐看,就認真去寫一部小說史吧。我不看中國東西的,一直看西洋文學。我讀英國文學,主要先研讀英國的大詩人,中國新詩太嫩,簡單明瞭得一點韻味也沒有,沒法跟英國名詩比。散文好多了,可是散文不好討論,小說寫到人生各種問題,容易討論。」
當年耶魯大學所藏中國現代小說很少,哥倫比亞大學因為開發得早,這類藏書比耶魯大學多,夏志清便每個月到哥倫比亞大學來一次。我問:「那麼多書怎麼看?」夏志清說:「不要怕書看不完,現代小說這麼多,但名家的作品,一本一本,仔細看下去,應看的東西,好像都看完了,再去找新的看,假如自己能發現一個新作家,多麼開心呀!」
夏志清談起寫《中國現代小說史》的心得:「中國文學史最不好就是抄人家的,人家這樣講,你也這樣講。我是不跟人家走的,自己有自己的看法。而且我西洋文學的根底好,看的書也多,寫出來的評論,較有分量。《小說史》有個好處,每一個人都不一樣,是有個人觀點的第一本。別人的書,大話很多。我批評魯迅的話,別人不懂的,魯迅的小說不錯,《阿Q正傳》不太好,滑稽太多了。我也沒有罵魯迅,可是我覺得魯迅這個人膽子太小了,他罵國民黨很厲害,蘇聯他一個字都不敢罵,這一點是丟人的地方。」
夏志清又說:「老舍的《四世同堂》抗戰以後為評者大捧,惟我獨表異議。當然老舍有才,有中國老派人的味道。老舍在英國、美國都待過,後來變了。中國作家變得最可怕的要算郭沫若和老舍兩人了。郭沫若不用提了,老舍變成了一個多產作家,寫了不知多少劇本。」
我說:「您對茅盾的評價好像不太高?」夏志清說:「茅盾開頭很好,我很歡喜他。後來就不大好,一個人根據一條路線寫小說,這就不行,我一看就看出來。中國人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不能因為小資產階級就要罵一通,這是不通的。1940年代他寫《霜葉紅似二月花》,還是寫得不錯的。」
我問:「在寫《中國現代小說史》時,像蕭紅的書,您就沒有看?」夏志清說:「當時沒有看,因為圖書館沒有書,後來看了,發現蕭紅好得一塌糊塗!蕭紅真是偉大,茅盾曾為《呼蘭河傳》寫序,其實茅盾哪裡能寫出像《呼蘭河傳》這樣讀後回味無窮的作品。」
我接著問:「《中國現代小說史》初版裏沒有講蕭紅,會不會覺得遺憾?」「當然遺憾,應該講的,後來我要為蕭紅寫篇專論,碰巧那時葛浩文正在寫蕭紅的博士論文,假如我先有文章刊出,他的博士論文就更難寫了。因此我改寫端木蕻良,讓葛浩文有充分的時間把論文寫完。」

五、有沒有看走眼?《中國現代小說史》成為經典,夏志清頗為得意的是捧四個人:張愛玲、沈從文、錢鍾書、張天翼。在他之前,一般現代文學史對這四個人重視不夠。
那時李安導演的電影《色戒》正在紐約放映,至少在紐約華人圈中是熱議的話題。我便順口問夏先生:「您怎麼看張愛玲的小說《色戒》?」沒想到夏志清的回答是:「《色戒》是後來的東西。很奇怪,張愛玲從上海到香港,再到美國,要寫的東西實在是寫不完的呀。可惜她雖長期住在美國,她想寫的資料,還停留在當年上海那段歲月,所以很吃了些虧。她到紐約來住過一兩個月,我請她到上海飯館吃湯包、蟹殼黃都請不動。」
我便將話題扯到張愛玲將作品「托孤」的宋淇上,夏志清說:「宋淇好人一個,我的事宋淇都幫忙,錢鍾書、張愛玲都是他的好朋友。宋淇的爸爸宋春舫同徐志摩有一樣的家庭背景,一方面從商,一方面又愛好文藝,都是有錢人家。宋淇為人真偉大,他的英文也好。」
《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認為「《圍城》比任何中國古典諷刺小說優秀。」我問:「在1940年代,《圍城》到底有多大的影響?」夏志清說:「《圍城》初在《文藝復興》上連載的時候,讀者一定很多。可是到了1940年代後期,上面要打錢鍾書,即在香港就有幾篇文章苛評《圍城》,上海當然更多,當年罵錢鍾書、罵沈從文,都是配合上面的需要。罵人最厲害的就是郭沫若了。」
197613日,夏志清寫了一篇〈追念錢鍾書先生〉,事緣宋淇寫信告訴他「錢鍾書先生去世了」。後來知道是誤會,夏志清和錢鍾書在哥倫比亞大學見面後,便寫了〈重會錢鍾書紀實〉。等到錢鍾書逝世,夏志清又寫了〈錢氏未完稿〈百合心〉遺落何方?〉悼念他。我問:「見了錢鍾書真人,跟看他的文章有什麼不一樣?」夏志清說:「他對我很好,很感激我,他是在義大利看見我那本《中國現代小說史》的,一看到,就大為感動。本來內行都知道他才高博學,可是在1940年代末期,上面有意要打擊他,他的小說就沒人看了。後來大捧他是我的書發行以後。錢鍾書就是寫信太捧人了,客氣得一塌糊塗。錢鍾書待人過份客氣,但對我真是當知心朋友看待的。」——錢鍾書給夏志清的信中稱道:「文筆之雅,識力之定,迥異點鬼簿、戶口冊之倫,足以開拓心胸,澡雪精神,不特名世,亦必傳世。」
《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大讚張天翼的才華,我不免要問:「現在很少有人再提起張天翼了,為什麼?」夏志清說:「不曉得,當年紅得很,在美國也很紅,什麼原因不曉得,一直不提他。張愛玲、沈從文、錢鍾書都紅了,就張天翼沒有紅。」
我說:「經過半個多世紀以後,應該是作品來說話,現在看起來,張天翼的東西站得住嗎?」夏志清馬上說:「當然站得住了,我的話也沒有假的,他最厲害了。張天翼腦子裏資料豐富,文采比魯迅不知道高出多少倍,諷刺天才!沈從文和張天翼兩個人才太高了。可張天翼就是不紅。」
「我懷疑是不是作品本身的問題。夏先生,您有沒有看走眼?」
「我怎麼會看走眼呢?沒有人捧他,什麼道理?這句話問得好!很可能,他奉命改寫兒童文學,對整個文壇就沒有影響力了。」
夏志清捧的四個人中,我最喜歡沈從文的小說,便故意笑問:「現在人家把沈從文捧得那麼高,會不會過了一點?」夏志清答:「不好這樣講,因為他是另外一種才!他把湘西講得這樣好,真奇怪,多少人捧沈從文。張天翼一個都沒有,左派朋友一個都沒有為他講話,沒有人回應的。」

六、不看通俗小說我向來喜歡看些「好看」的小說,對一些文學史上評價甚高的小說,有時看了竟想打瞌睡。記憶裏,許多慕名的小說買來看不到十頁,便丟到一邊去了,包括夏志清認為很好的一些小說,我都沒有耐心細讀,真佩服他為了寫《中國現代小說史》竟看了那麼多小說。
我問:「《中國現代小說史》為什麼不提張恨水那麼暢銷的小說家?」
「流行作家我是不寫的。」
「但張愛玲也是流行作家。」
「不對,張愛玲新派得一塌糊塗,不一樣。張愛玲是洋派的。」
我又問:「金庸的小說呢?」
「金庸的也不看,都不看。張恨水屬於『禮拜六派』。一定要把張愛玲歸入流行作家,是不通的。」
「我們現在看暢銷程度,20世紀上半葉,張恨水極為暢銷,下半葉金庸極為暢銷。」
「你要看武俠小說,有多少小說要看?金庸的小說要看的話,早期的《江湖奇俠傳》也要看,那還得了?武俠小說,我一律不看。當年是界線分明得不得了,新舊分明。現在的文學史,金庸當然要放進去了。中國小說現在不一樣了,近代、現代、當代都分得很清楚。我們那時候是五四運動發生新的文學,別的不管。」
「問題是張恨水、金庸的小說也是在五四運動之後才出現的啊。」
「這不一樣,等於美國小說一部分是大學生看的,一部分是普通人看的。張恨水、金庸的小說也有一點西方的東西。我看過一下《啼笑因緣》,樊家樹是一個杭州來的大學生,一個有錢人的女兒愛他,一個女俠也愛他,一個唱戲的也愛他,沒有道理的,三個人都愛他,完全是發瘋的。」
我想起金庸在《天龍八部》後記中提到「夏濟安先生也喜歡我的武俠小說。」江湖上傳聞:當年夏濟安看了金庸的《射雕英雄傳》,禁不住拍案叫絕,連忙給好友寫信:「真命天子已經出現,我只好到外國去了。」
夏志清說:「我哥哥在台灣教書的時候,武俠小說很新鮮,他看過的。中國人看武俠小說,尤其是科學家。1960年代在加州大學,有一陣子大家都在看武俠小說。有人從小喜歡看武俠小說,我就怕這個事情,我覺得好玩就去看電影,看武俠小說,no time。偵探小說和武俠小說我一概不看,現代通俗小說我都不看。我哥哥什麼都看,而且覺得張恨水很好。」後來在閒談中,夏太太告訴我,金庸曾經送過一套作品集給夏志清,倒是夏太太很喜歡看。


七、王德威早已是夏志清了夏志清1962年應聘為哥倫比亞大學東亞語文系副教授,1969年升任為正教授,1991年榮退後為該校中國文學名譽教授。他揚名海內外的兩部英文專著是《中國現代小說史》(1961年初版,1971年增訂)和《中國古典小說》(1968)。我和夏先生的兩次長談,話題的中心總是《中國現代小說史》,反而沒有細問《中國古典小說》。現在回想,可能《中國古典小說》中探討的六大名著說的人已經太多了。關於夏志清與唐德剛爭論的《紅樓夢》,我更不願多談。後來發現夏志清生平所讀的第一本名著是《三國演義》,不免勾起我少時讀《三國》的快事,夏志清的許多見解很合我的口味。至於夏志清說《蔣興哥重會珍珠衫》是「明代最偉大的作品」,獨家分析之妙,更使我心折。
夏志清專門提起他的英文著作翻譯成中文的種種遺憾,可惜我英文太差,無法理解其中的曲直。夏志清說:「我改治中國文學之後,並未忘本,西洋文學仍是我治學關注的一部分。當今有特別好的歐美文學作品、文學批評著作,我是盡可能要去閱讀的。我仍在繼續研究中國古今小說,你若看了我的新著《夏志清論中國文學》(C.T. Hsia on Chinese Literature,哥大出版社,2004)就知道,我已寫了不少篇明清小說的論文,不僅是《中國古典小說》裏那六大名著。我評論《鏡花緣》、《老殘遊記》、《玉梨魂》等近代小說的文章,皆見《夏志清論中國文學》,早已有中譯本,可惜一般訪問者都沒有看過。一有空,我即要寫一篇評論《海上花》的文章。我的研究主題早已不是張愛玲、沈從文這些現代作家了。我要研究三本英文專著裏尚未討論到的中國古代、近代、現代的小說名著,所以絕對沒有時間去研究、閱讀當代武俠小說了。」說來慚愧,我這個「一般訪問者」至今沒有看過《夏志清論中國文學》。
談《中國現代小說史》的翻譯,不得不提到主持者劉紹銘之功。對這位比自己低半輩的老朋友,夏先生說:「劉紹銘可靠,編了好多中國文學讀本,他對我很好。」又說:「李歐梵近年到香港教書後,多寫文章講電影,談音樂,我從小未受過西洋音樂教育,吃了大虧。我跟他們夫婦常通信。莊信正就住在紐約,他在洛杉磯時幫了張愛玲大忙,他為人很好,對我也很關心。」印象中,那天夏先生還專門在電話本裏找出莊信正和喬志高兩位老朋友的電話給我,可惜我的美國之行安排太緊,沒有時間去訪問這兩位先生。不久後,我便傷心地聽到喬志高先生逝世的消息。
在夏先生家,我留意到紐約華人祝賀他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的一個小賀禮。2006年,夏志清當選院士時已是85歲,而他的得意接班人王德威早就是院士了。我問:「王德威是您最欣賞的後輩?」夏先生說:「他是最好的。」我又問:「20年後的王德威會不會成為夏志清?」夏先生馬上說:「他早已是夏志清了。他手裏有錢,才華也出眾,跟我不一樣,他不批評人的,人也很好。每年開一兩個學術會議,討論當代的台港大陸作家,讓年輕的中西學者有發表論文的機會。他是做大事業的,闖天下闖得不錯。」

參考書目
《中國現代小說史》,夏志清,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7月第1版。
《中國古典小說》,夏志清,江蘇文藝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談文藝  憶師友》,夏志清,上海書店出版社,2007年4月第1版。
《新文學的傳統》,夏志清,新星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
《文學的前途》,夏志清,北京三聯書店,2002年12月第1版。
《夏志清序跋》,夏志清,古吳軒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
《歲除的哀傷》,夏志清,江蘇文藝出版社,2006年9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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