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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诗词何尝曲高和寡
《中國青年報》記者王穎佼於11月22日對本人進行了一次采訪,但12月26日刊出的文章衹用了一段話。以下是采訪全文。
徐老师:您好
请教您几个问题,关于目前的流行音乐演唱古典诗词的现象。比如有《念奴娇》、《床前明月光》、《但愿人长久》等歌曲,新近比较典型的是周杰伦的《青花瓷》,被歌迷们评点为最具“诗话气质”的流行音乐。词作者方文山近期在博客里详解了创作过程,引经据典地分析歌词出处及字词用法,例如目前非常流行的一句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出自宋徽宗词“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粉丝”们为此迭呼:“爱上宋词,欲罢不能”。更有网友称,这比教科书上的说教有用多了,希望能在初高中课本上看到这样的词作。
看似是推崇传统文化、宣扬古典诗词之举,却遭到教师质疑:学生对古典诗词本身的关注并没有因此增加,不借助流行歌曲,根本不愿,甚至不会背古诗。
您对这种现象有什么看法?我们的语文基础教育对古典诗词应该做怎样的定位,应该教给学生什么样的诗词,怎么教?
有一些中文系的学生认为,学习古诗跟自己将来的就业关系不大,也是纯粹抱着应试的心态在学习。您如何认为?
被许多人认为“曲高和寡”的古典诗词,如果没有商业外衣,或者是所谓“快餐文化”的包装,前景势必惨淡么?
敬盼回复。谢谢!
中青文化周刊 王颖佼(实习)
2007.11.22
答:用流行歌曲的曲调唱古典诗词,这对于我这样习惯了古典审美的耳朵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古典艺术和现代艺术的根本区别即在于,古典艺术更能直指人的灵魂,更有一种沉郁渊雅的精神在。用流行音乐来配古典诗词,总觉得浅俗、浮艳。从技术的层面说,古典诗词的历史,就是音乐文学的历史,但古人给诗词配乐,与今天人的观念完全不同。今人是根据自己的理解,给原词配上一段音乐,那只能代表作曲者个人的理解;而古人则不然,古人是根据诗词本身的平仄,乃至四声、五音、阴阳、清浊等而配以适当的旋律,这种旋律,所表现的正是词作者的声情。宋词的传播,正是依赖的后一种形式。
宋词在传播的过程中,逐渐产生了两个分支。一支是注重声律的流美动人,文辞的华美典雅,这些作品,抒写的人人皆有的情感,一般以离愁别恨,相思相爱为题材;而另一支则倾向于抒写作者独特的生命体验,是作者所独有的情感。前一支,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曲,后一支,则是文学家视野中的“词”。前一个支派,是比较大众化的,但严格说起来,它们不是诗,正如今天的流行歌曲尽管也有曲词雅驯的,但绝对不是诗,流行歌曲的作者,也并不是诗人。诗一定是作家内心情感的表现,诗人一定都是写的个人独特的生命体验。
所以方文山式的文句,不能认为是诗。脱离了音乐,这样的词句都是很浅俗的,不能真正感人。诗的外行往往只会为语言本身的美所炫惑,而只有知人论世,才算真正能理解到诗的美。比如宋徽宗词“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仅仅是一句较为尖新的比喻而已,这有什么好的呢?他真正好的词是《燕山亭·北行见杏花》,词中亡国之君的深哀巨恸,才是真正有永恒生命力的东西。
现在古典文化很吃香,很多人想发古典文化的财。可是谁能懂得古典的精神呢?古典诗词,是中国文学传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像小说、戏曲,这些东西在传统上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古典诗词是中国古代士大夫心血的结晶,诗词史,就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的心灵史。古典诗词体现的是中国古代士大夫高贵的人文精神和高雅的审美情趣,不能理解这一点,就不配谈论古典诗词。
明白这一点,我们也就可以很明确地指出,让孩子从小接受古典诗词,是为了让他们从小就能亲近到贤士大夫之心。这也是传统上“诗教”的目的,理所应当也该是今天语文基础教育要强化古典诗词的目的。“诗教”是儒家的三种教育方式之一,也是最基础的教育。用诗薰染出来的心灵,总会比较纯净一些,教育的根本目的是培养有知识、有美德的人格完善的人,而不是培养各行各业的劳动者,诗是通向知识和美德的重要途径。
如何教诗词?光让孩子去背诵诗词,或是听老师在课堂上讲一遍,那种效果是很有限的。一定要引导孩子从小就学会用诗词来传情达意。可以在低年级就开设关于平仄、对仗的一些基本知识的课程,循序渐进,直至孩子熟练掌握诗词格律。一旦孩子学会了写诗填词,他阅读诗词的兴趣就会九头牛也拉不住。而有了创作体会之后,对诗词的赏鉴能力也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在旧时,诗词格律是一个读书人在七八岁时就解决的问题,可是今天竟然很多中文系毕业的本科生乃至研究生、博士生都不懂诗词格律,读过的诗词也少得可怜。反倒是许多理工科的同学在这方面素质要强得多。其中的原因我不忍剖析,但我赞同著名学者黄天骥先生的观点:“诗词写作应该是中文系学生的必备技能。”事实上台湾、香港各大学中文系,《诗选与诗的写作》、《词选与词的写作》都是必修课。我认为读了中文系,就要有传承中国文化的使命感,能够作出合乎格律、辞畅意达的诗词,是中国古代读书人身份的象征,也应该是今天中文系学生身份的象征。有鉴于此,我在高校中开设了《诗词写作》课,并出版了《大学诗词写作教程》一著,希望能在一个小范围内恢复中国古人“吟咏情性”的诗教传统。
我所在的中山大学与香港中文大学、澳门大学自2006年起,每年举办“穗港澳大学生诗词创作大赛”,今年是第二届。这几天本届获奖作品正在公示。大赛投稿相当踊跃,正如我们的《诗词写作》课,选课的学生也往往爆棚。而且只要用百度搜一下,你就会发现,网上诗词创作的爱好者真是恒河沙数,说古典诗词“曲高和寡”,完全是未经调查研究的想当然之辞。而且我认为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进一步增强,中国人会对自己的文化越来越有信心,诗词爱好者不知要多过新诗爱好者多少倍,以后这种比例还会进一步扩大。诗词的全面复兴指日可待,根本不需要藉助商业外衣,快餐文化。
附王颖佼文:
古典诗词:高唱之余别忘浅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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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习生 王颖佼 发布时间: 2007-12-26 10:57 中国青年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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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通过何种方式来统计当下的流行音乐排行榜,周杰伦的《青花瓷》恐怕都会以不低的票数排名靠前。从《东风破》、《本草纲目》、《菊花台》一路走来的周氏“中国风”,这次将目光瞄向传统青花瓷器,并因歌词本身清新淡雅的“诗话气质”受到众人追捧。其副歌部分的“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一时成为流行用语,频
繁出现在网友的QQ签名、博客标题中,甚至破天荒跑进了武汉某中学的语文诗词默写,引发教育界一片争议。 《青花瓷》词作者方文山日前在个人博客上记录该首歌曲的创作过程时谈到,“天青色等烟雨”一句来源于宋徽宗词“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并引经据典地详解了歌词中“帘外芭蕉惹骤雨”中“惹”字的用法,使“粉丝”们迭呼:“爱上宋词,欲罢不能”。
流行音乐演绎诗词的潮流并非自《青花瓷》始,从邓丽君、王菲开始的原词翻唱古诗词,到伊能静、羽泉等将诗词、典故巧妙引用引申。诸如《但愿人长久》、《念奴娇》、《辛弃疾》等作品让诗与歌越来越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并在年轻歌迷当中传唱得不亦乐乎。
上海音乐学院附属中学教师沈郁告诉笔者:“我的学生在课间经常会在教室里弹唱这些歌曲,有些孩子本身就是学习民乐的,对古典风格的现代音乐更有兴趣。”
对于这种现象,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晓明这样解释:“流行音乐唱古诗本身表现的是一种怀旧的倾向。现在连黄金周调整也增加了民族传统节日,这说明我们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在加强,流行音乐也在为恢复传统作努力。”
然而,与借着古诗的“东风”而热闹起来的流行歌坛相比,目前基础教育中的语文诗词教学却不尽如人意。
“倘若没有《但愿人长久》这首歌,学生背诵教材里苏轼的《水调歌头》恐怕会非常头疼,”沈郁说,“连我自己背《虞美人》都是根据邓丽君的歌曲才记住的。”
更令人担忧的是,一些歌手缺乏起码的文学常识,演唱中出现错别字,如《但愿人长久》在邓丽君、王菲、张学友三人的版本中都把“转朱阁,低绮(qi)户”错唱为“倚(yi)”,而伊能静则在《念奴娇》里把“羽扇纶(guan)巾”唱为“伦(lun)”。
陈晓明认为随着现代传媒的发展,图像、音乐、电影等对学生的影响非常大,阅读市场变得越来越有限,最后不得不“寄生”于其他“快餐文化”的商业利益上。与此同时,这些讲求功利、忽略内涵的“快餐文化”没有经过筛选和规范,容易对学生产生误导。
文化批评家朱大可表示:“古词本来就是用来演唱的,诗歌就是诗与歌的合称。但当下音乐旋律的风格跟古典诗意的距离太遥远,古诗句又往往被切成碎片,丧失了其原有的生命。”
朱大可认为,古典诗词中确实有一部分作品是比较难理解的,但更多的名篇恰恰没有阅读障碍,如果连这类诗词都需要求乞于“快餐式”的阐释,只能证明当下教育和文化传播的失败。他说:“应试教育的弊端,就是逼迫学生把学习当作迎合考试和就业的工具,而不是从人格、趣味和文化价值的自我塑造上判断得失,古典文学无疑是这种教育误区的牺牲品。我们将被迫花费很多年时间去矫正这种可笑的谬见。”
中山大学古典文献专业博士、诗人徐晋如对目前基础教育中教授古诗词的方式方法提出了意见,他认为,光让孩子去背诵诗词,或是听老师在课堂上讲一遍,那种效果是很有限的,应该在低年级开设关于平仄、对仗的一些基础知识课程,循序渐进,直至孩子熟练掌握诗词格律。一旦孩子学会了写诗填词,有了创作体会之后,对诗词的赏鉴能力也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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