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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有顺:当代社会需要文化理想
近几年,中国文化的命运和断续问题,又一次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这是好事,所谓“天不灭斯文”。文化的力量是柔韧而有力的,凡有人心的地方,就有文化;中国文化从来不怕外来文化的冲击,怕的是自己不珍重,陷入“自亡”的境地――中国文化一度确实有一种“自亡”的危机,因为在反传统的旗帜下,国人对自身文明血脉的漠视和践踏,在过去的这一百年达到了顶峰。所以,哲学家牟宗三说,自辛亥革命以来的知识分子,内心不一致,生命分裂。
为什么会分裂呢?文化上出了问题。“西方来的文化冲击自己的生命,而自己的生命自种族来看又是自黄帝、尧、舜来的中华民族的底子。这种中华民族的生命底子不一定能与西方来的观念相协调,而我们现在的知识分子又非得接受西方的观念不可。结果,是把自己的生命横撑竖架,和五马分尸一样。”(牟宗三语)这是很有见地的看法。的确,社会再怎样变革,中国人的文化底子改不了,而且中国文化扎根于世情和人性之中,一直影响着绝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你只要在这种生活中,就会受到这种文化的影响。中国人的生命和性情的展开,都和中国的文化相关,诚如国学大师钱穆所说,中国人给儿女取名字,给街道、楼房取名字,都很讲究,常常要从中国的传统文学中找寻灵感。由此可见,中国人的人生几乎都纳入了传统文化之中,并与其融为一体了。
可是,经过二十世纪对中国文化的破坏和摧毁之后,中国传统以来的文化人生、士人精神,濒临断绝。中国人在日常生活层面,普遍失去了文化理想――当代社会中的文化实用主义潮流盛行,和这种文化理想的失落,是密切相关的。在文化理想消失的地方,实用主义必将大行其道。
所谓的文化实用主义,说的就是文化的价值指向已经丧失了超越精神,也不再被视为是提升自身修养的一门学问,它的所有的意义实现,似乎都是为了服务于现世的、世俗的生存目的。比如读书仅仅是为了拿学位、找工作,却不再追问读书人自身的人格塑造;日常的文化消费,也以生活和工作的实用目的为最终旨归――它看起来合乎情理,其实,背后隐藏着很大的文化危机。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他的意思是,古代的学者是为了自己修身养性而读书,为了更好地完成自己的人格塑造而研究学问,可现在的学者呢,是为了别人而读书和研究学问。现代人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有多少时候,是在为自己内心的需要、为自己人格塑造的需要而读书的?太少了。多数的时候,我们读书,仅仅是为了应付我们在工作和生活中所遇到的具体困难。
因此,这种文化实用主义的盛行,将会使我们的心灵变得庸常,无法在精神上飞升起来。必须警惕,我们正在成为工作的机器。在工作上,我们可能是很有效率的,但在人格、心灵上的光辉,却有日益黯淡的危险。
必须看到,一种有质量的人生,除了正常的工作之外,还需活出一颗优雅的心灵。优雅的心灵从哪里来?只能在践行一种文化理想的过程中产生出来。文化除了实用这一面之外,还有非实用的这一面――非实用的这一面,就是关乎自身心灵建设的。毕竟,我们这个民族光生产财富和物质是远远不够的,它还需要向人类贡献更多伟大的心灵――而伟大的心灵,只能出现在一个有文化理想的民族之中。因此,在这个消费社会,在物质主义思潮日益一统天下的今天,警惕过度的文化实用主义潮流,重新张扬一种文化理想,重新召唤一种心灵责任,重新接续上中国人的精神血脉,就显得尤为必要。
中国是一个没有终极意义上的宗教传统的国家,文化才是中国人的宗教。按照林语堂的说法,古代的诗歌在中国代替了宗教的任务。而谁都知道,诗歌是不实用的,是一种性灵的抒发、活跃的情愫,但它却能给我们的人生带来美、优雅和智慧――所以,中国人教育孩子时,都不忘让小孩背诵唐诗;我想,设若大家能将自己热爱唐诗这种文化情怀,进一步扩展到日常生活、文化建设的各个领域,中国文化的全面苏醒便是大有希望的。(2006年7月28日作,谢有顺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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