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痛与快

管季超0712

庄子的痛与快　
　何 郁



　　庄子是有痛处的。

　　庄子痛在被人挖苦。贫穷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庄子也不例外。庄子穷得揭不开锅了，只得向监河侯借米。监河侯不借。不借就不借，监河侯还挖苦他。监河侯说，老庄啊，等我年终把租粮收上来，我就借给你300两金子的粮食。吓，人家等着要米下锅，你却说这话！借，或者不借，是你监河侯的权力，可你不该挖苦庄子，挖苦庄子，这就戳在庄子的痛处了。庄子马上还击，庄子还击的方式就是讲故事，于是庄子跟监河侯讲了一个“涸辙之鲋”的故事。听完这个故事后，不知监河侯是什么反应，庄子没写，我们也不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庄子肯定是痛快了，既过了讲故事的瘾，又还击了对方，不亦快哉！

　　从这个故事来看，庄子可能不怕穷，要是怕穷，他就会想办法去做官了，但是庄子怕被人挖苦自己穷，若是被人挖苦，庄子就要给人以迎头痛击，因为这是要脸面的事。

　　看来庄子也爱面子。不仅如此。

　　王新民先生在一本有小说味道的庄子传记中，说曹商是庄子的老乡兼同学，我以为，这个推理有几分合理。因为曹商是宋国人，而且知道庄子以前住在陋巷的一些情况，说明两人很熟。曹商出使秦国归来，特意来看庄子。或许，曹商这小子看庄子是假，想挖苦庄子是真——小时候，曹商跟庄子同学时，从来没有占过什么上风，积怨之气总归有一些吧！这下好了，出使一趟秦国，发达了，秦王送给了他一百辆车子。一百辆车子在古代是个什么概念呢？大家都知道“千乘之国”这个成语吧，“千乘之国”在春秋时候，能指代一个中等诸侯国，那么到了战国时期，即使说一百辆车马不是富甲倾城，但也应该算是一笔骄人的财富吧！也难怪曹商不牛气！可是你牛气归牛气，你挖苦庄子干什么？说什么住陋巷，卖草鞋，瘦颈项，黄脸皮。话说得何其刻薄，一点也不留情面。这一下就又戳到庄子痛处了！

　　君子固然安贫乐道，但君子也要脸面！这一次反击，庄子不讲故事了——讲故事多麻烦啊，而且不够力量。庄子直接还击，他说：我听说秦王有病，让医生诊治，实行论功行赏，吸脓疮的，可得车马一乘；用舌头舔痔疮的，可得车马五乘。依次类推，治的病越肮脏，得的车马就越多。你大概是为秦王舐痔疮的吧，不然，你哪儿来那么多车马？啊呀，骂得痛快！谁说庄子总是看得开，豁达大度，那是因为，你没有戳到他的痛处，你若戳到他的痛处，你试试看！这个时候，庄子就是一个诗人——愤怒出诗人嘛！

　　然而，庄子也有不那么痛快的时候。

　　庄子有一天与魏王撞见，魏王奚落庄子说，先生为什么这么疲惫啊？庄子说，我这不是疲惫，我这是贫穷。穿得破破烂烂，是贫穷，士人身怀道德而不能推行，是疲惫。我这是生不逢时啊！当今时代，“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庄子又把球踢给魏王了。

　　不过这个反击，缺少一点力量。一是，有些孔乙己。用“贫穷”和“疲惫”这两个概念辩解，是玩了一点小手段，穷成那个样子，落魄成那个样子，不是“疲惫”又是什么？想后来，孔乙己也说过，“窃书不能算偷”，但窃书就是偷书啊！庄子想利用两个词语，玩游戏，这算不算是狡辩呢？二是，有些非庄子。说“士人身怀道德而不能推行”，我觉得这不像庄子说的，孔子可以说，孟子可以说，甚至墨子也可以说，这三人都可能说，因为这三人的核心思想就是为庙堂献策，为帝王献计，而庄子不是，庄子是属于江湖的，身处江湖的庄子要身怀道德干什么，又要推行什么道德呢？——我疑心这一篇是非庄子，非庄子本意。

　　庄子就是这样，活得真实，快意恩仇，若有人敢碰他的痛处，那他也不是好惹的！不信，你就试试！

　　（此文发表于2011年4月7日《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8月10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