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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能读几多书?
——应王怡而作,兼答 ouyangsnow
作者:范福潮
幼读唐诗,吟到杜甫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时,禁不住问父亲:“万卷书有多少?”父亲指着书柜说:“没多少。一部《全唐诗》就有五百卷,一部《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是七百四十六卷,一套二十五史三千七百八十二卷,《资治通鉴》二百九十四卷,《续资治通鉴》二百二十卷,‘十通’两千五百五十七卷,‘八会要’两千五百四十二卷,‘六本末’三百一十五卷,一部小小的《古文观止》还十二卷呢。古人一卷书,只相当于现在的一章,万卷书其实并不多。一个人从七岁起每天读三卷书,约二三十页,到不了二十岁就能‘读书破万卷’。至于能不能‘下笔如有神’,那就看其有无天赋了。”
中国古代自有文字始,印过多少书?恐怕谁也回答不出。乾隆敕令刊刻的《四库全书》:“著录之书,凡3457种,79070卷,即著录实有各书之总数。总目中仅存书名,而未收其书者,凡6766种,93556卷,即存目之书之总数。”(《四库全书答问.八十三》)吉林文史出版社编辑的《中国古文献大辞典》收书三万五千种,该社1987年出版的《简明中国古籍辞典》还收书4900余种呢,单是古典文学著作,中州古籍出版社1982年出版的《八百种古典文学著作介绍》列书目八百余种,其所列书目只是建国后出版的书,未包括民国三十八年间所出版的书。这些书目,都只是读书人常用、常见之书,肯定要小于古代实际著书之数。但在民国以前,基本上可以说,当时一个条件优越的书生,毕其一生,也只能读完其中的很小一部分;而对于大多数从事士、农、工、商的职业人,受时间、精力、金钱、环境、心理等因素的制约,一生能读到的书实在有限。父亲说,在科举制还未取消的清末,能念过百种以上的书,就算是很博学的人了,秀才、举人也不过如此。
民国以降,西学东渐,外文著作被大量翻译出版。读书人不光要读中国书,还要读外国书。书的种类也不是只有几千几万种,而是以几何级数成倍增长。大学里一个中型图书馆的藏书就有十几万种,稍大点的图书馆藏书有几十万、上百万种,美国国会图馆有数千万种藏书、手稿和文献资料。生活在现代社会的读书人,就像掉进了书的海洋,毕其一生所能读到的书也只是沧海一粟。
那么,人在一生中最多能读多少书呢?总会有一个数量上的极限吧?“人生七十古来稀”,一个人能活到七十来岁,应该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年龄。就算活七十岁吧,七岁读书,每天保证四个小时的读书时间,一天可读40-60页,约四万余字,一年约一千五百万字,一本书平均按十五万字计,合一百本书,一年一百本,六十年六千本。这还不包括读报纸、杂志、公文、课本等印刷品。如果有些书要复读、精读、研究、摘抄,恐怕连三千本也读不完。每个人的工作环境、家庭环境、经济条件、精神状态、身体情况不同,即使都是勤奋读书之辈,在数量上也会有很大的差距。这么说来,一生能读三千本书,就算是一个非常刻苦的读书人了。
我国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进入电视时代,九十年代初进入电脑时代,九十年代末进入网络时代。科技的进步改变了信息传播的介质和途径,也改变了自古以来人们单纯依靠印刷品(书籍)接受信息的方式。通过电子出版物和上网,同样可以读到大量的“书”。三联书店发行的《读书》杂志二十年光盘版,南方日报社发行的《南方周末》十五年光盘版,科利华出版的小学、初中、高中全套教学软件,还有光盘版《四库全书》、《中国大百科全书》等电子读物,标志者传统意义上的书刊出版已经进入了多媒体时代。
近年来,读书人的读书方式已有明显的改变,我的许多上网的书友,每天最少有两小时以上是在读网上的新闻、书刊和社区论坛的文章,闲了还要溜览一下消闲类网站,晚上看看电视节目,玩玩电脑,爱交际的还要四下应酬,能静下心读书的人已经不多了。对他们来说,读书已是一种过时的精神消遣,是一种需要有大量的金钱、时间和精力支撑的奢侈享受,是与世无争的书生酒后茶余附庸风雅的情调,而不再是对真理的追求、对科学的探索、对哲理的思考、对艺术的品味。读书,在有些人眼里,已经成了孤独者的怪癖,一种不合时宜的行为。
在此背景下,对一个爱读书的学生来说,如何读书?选读哪些书?实在是一个不易回答的问题。前者关乎读者的性情与偏好,后者实际上是一个书目问题。我是不大主张直接向学生开书目的,这绝对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孩子对书的兴趣,有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放任自流与揠苗助长同样有害。我的孩子今年刚考上大学,我可以把他读书的情况和他读过的书(书目另附)介绍给你,仅供参考。
养成读书的习惯,家庭环境至关重要。家中藏书丰富,孩子自幼与书为伴,热爱读书便是水到渠成之事。识字前大量翻阅连环画(小人书);小学低年级,多读浅显易懂且图文并茂的科普读物、童话寓言、文史读物;对开阔视野、熟悉书目最为关键。小学高年级和初中阶段,应在家长和老师的辅导下,酌情选读一些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和世界文学作品,有些诗文篇章应反复涵泳,直至默诵,深厚的文字功底和文学鉴赏的品位均得益于此。年幼时,日课尤为重要,马虎不得。我在十二岁前,先是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喻守真《唐诗三百首详析》、余冠英《诗经选注》、杨伯峻《四书译注》,后是《古文观止》、沈德潜《唐宋八大家文》、《宋诗别裁集》、昭明太子《文选》、隋树森《全元散曲简编》,每日早起、晚睡时必择其一,通篇诵读,未尝一日废离。及长读史,以《左传》开蒙,再读《战国策》、《史记》,读完前四史,便读《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周谷成的《中国通史》、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柳诒徵的《中国文化史》、钱基博的《中国文学史》,辅以蔡东藩、罗贯中等历朝演义体小说。至十八岁,已读完《诸子集成》和韩、白、李、杜、苏、范、辛、陆诸文集,唐宋传奇、元代杂剧、明清笔记、历代诗(词)话文论、世界文学名著,亦多有涉猎,顿感视野壮阔,胸襟大开。我儿亦喜读书,但时过境迁,面对升学重压,已不复我儿时景象;大量通读也无必要,只能择其要而读之。譬如诗文,多读选本;譬如读史,多读史话,如林汉达《春秋故事》(共四本,后三本为战国、西汉、东汉故事)、北京出版社编的一套历朝史话(从战国直到清朝)、柏杨的白话版《资治通鉴》、少儿出版社《世界五千年》(1-6册)、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的《老照片》、中外历史人物传记及房龙的书;譬如诸子百家,则选台湾蔡志忠的漫话系列读物(自老、庄、孔、孟、孙、韩、列子、中庸、大学、论语至世说新语、六朝怪谈、禅话坛经、唐诗宋词,一应俱全);譬如外国文学,则先读《伊索寓言》、《格林童话》、山东友谊书社《世界童话画库》(1-6册)、浙江人民出版社的十卷本《世界文学名著连环画》(自《伊利亚特》、《神曲》、《格里佛游记》、《浮士德》、《悲惨世界》、《复活》至《死魂灵》、《静静的顿河》,共收外国文学名著五十二部),忙里偷闲,再与原著参读,效果甚佳。时文书刊、流行小说,完全不读则不现实,但不可滥读,沉溺于此,有害无益。我儿上高中时爱读《三联生活周刊》、《南方周末》、《环球时报》、《科幻世界》、《文汇读书周报》、《电脑爱好者》,亦是流行歌曲行家和电脑游戏高手,据我观察,平日读书、玩电脑与学业并无大碍。至于中学生该不该读一些东西方哲学著作,应视兴趣而定,如确有其好,我以为魏源《老子本义》、郭庆藩《庄子集释》、张湛《列子注》、(英)罗素《西方哲学史》(上、下)或(德)文德尔班的《哲学史教程》(上、下)可作为首选读本;倘若学有余力,可以读光明日报出版社的五本介绍外国哲学家的丛书:(美)A弗里曼特勒《信仰的时代——中世纪哲学家》、(美)桑迪拉那《冒险的时代——文艺复兴时期哲学家》、(美)汉姆普希尔《理性的时代——十七世纪哲学家》、(英)伯林《启蒙的时代——十八世纪哲学家》、(美)阿金《思想体系的时代——十九世纪哲学家》。近代西方哲学是从古希腊哲学和基督教神学蜕化而来的,《新旧约全书》(圣经)和必要的诠释书籍不可不读。缺了这一课,想要步入西方哲学、文学之林,几无路径可走。
……
时至今日,“一生能读几多书”已经不算是一个大众话题。甚至读不读书对许多人来说也都无关紧要。金钱、权力、功名、享乐和具有明显功利目的的行为选择,任何时候都比读书更具吸引力。竞争的惨烈、尘世的喧嚣、生计的艰辛、欲念的诱惑摧毁了多少读书人宁静的心态,迫使他们无奈地抛弃自己的精神家园,卷入滚滚红尘,在欲海尘寰中随波逐流,泯没一生。
2001-1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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