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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田林路斗牛士牛排馆
——2010年夏天的一则关于陈钟樑先生的记忆
宁波市鄞州高级中学
蔡宏伟
因了某种特殊的因缘,从2009年的10月起,在陈钟樑先生尘世生活的最后一年余的时光里,我有过多次的面对面聆听教诲的机会。现在想来,那是极其奢侈的。
2010年7月21日在徐汇区田林路斗牛士牛排馆的几个小时的座谈,在我记忆里,是最能见出陈先生做人做事风采的。而且,那次长谈中,陈先生有好几次的停顿歇息,闭了眼默坐着,似乎在积聚力量,为下一个话题提供能量。现在想来,彼时彼刻对陈先生而言是悲壮的,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则是怆怀的。
那天是陈先生提出要和我们聚谈一次,地点也由他选定。我们以为年过七秩的陈先生会选择茶室、宾馆会议室这样的地方来聚谈,孰料先生一出口,居然是牛排馆。他说那地方并不太吵,临窗是热闹的街景,我们可以无限量地边喝咖啡边谈。陈先生是爱生活的人,饱含悦纳时尚的热诚。他的学问是裹挟浸润着烟火味的,有着与时代同步的脉搏在不息跳动着。
坐定后,陈先生从手提袋里摸出一叠纸,一人一张地分发。这是《重读初中名篇》里的许地山的《落花生》。
为着去复印这份材料,陈先生绕了道,所以来迟了。他请我们原谅,并说今天的话题核心就是以《落花生》为例,谈谈如何慢慢地去咬文嚼字。
陈先生讲话欢喜从新近播映的电视剧、电影导入,这次也不例外。他以李少红导演的电视连视剧《红楼梦》的观感开篇,引述周汝昌先生的话:“要想感受中华文化的魅力,先要学会咬文嚼字。咬文嚼字是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对贾雨村、甄士隐,甚至《论语》中的冉有、子路等的人名进行咬文嚼字。他谈兴渐浓时,牛排馆内恰有一帮中年的妇人疑似举行同学会,众人陆续到来,喧哗声如夏雨震瓦。向来温和的陈先生面露不悦,用上海话说了句“一帮子街道妇女”,便让服务员给我们换位子。陈先生当时的表情似乎特别不顺心,换了位子,重新开谈,也失了先前飞扬的神采。
现在想来,距那一刻不到半年,陈先生即溘然而逝。疾病和对去日的警觉,确实会让老年人的心态易受到影响。陈先生再平和,也不能例外。
“平常辰光勿是咯够样子的,今朝子也勿晓得是啥会子事体。”
换位子后开讲了十多分钟,陈先生还是忘不了刚才的不快。他是出了名的“三慢一快”,说话慢、走路慢、吃饭慢,思维快。在公众场合,他是做到了说话慢而细柔,可绝大多数同胞对这样的优雅还是陌生的。
讲到慢这个话题,陈先生又有了飞扬的神采。他几乎是逐字给我们解读《落花生》,认为只有深入到语言文字里,才能获得“语文味”。现在语文教学讲大容量、高效率是错误的。鸡汤是熬出来。语言就像威士忌,它是在酒桶里慢慢酿成的。
陈先生讲学的终篇也以好引用时尚话题出名。那次也不例外,他引的是电视连续剧《杜拉拉升职记》。教师有别于别的职场成员,急于功利既害了教育,也害了教师。
那次一起走出牛排馆,在田林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似乎很快就不见了陈先生瘦小的身影。孰料再见时,已是在龙华殡仪馆云瀚厅冰冷的玻璃棺中,其时为2011年1月8日上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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