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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可:炮制“文化大师”的三大秘诀(南方都市报 2009-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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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0 17:25:5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朱大可:炮制“文化大师”的三大秘诀(南方都市报 2009-3-22)
 ◎朱大可  上海同济大学教授
  “文化大师”谱系里的各种桂冠,正在变得琳琅满目起来。从“英雄”、“风范”、“宗师”到“泰斗”和“巨匠”,这些令人亢奋的语词壮大了国民的自信。在一个文化溃败的时代,大师生长的土壤早已成为荒漠,而“大师”却仍在雨后春笋般地茁壮成长,这种超乎常理的奇迹,描绘了中国当代社会的诡异景象。
  自从文大师的“年龄门”事件爆发以来,关于“大师”评判的标准,再次被媒体提上了议事日程。在我看来,大师是指那些在某领域建构新的价值体系,并据此成为民众精神领袖的杰出知识分子。1949年以后的台湾可以为例,他们拥有新儒学的大师(如杜维明)、新佛学的大师(如星云法师)和新自由主义大师(如殷海光)等等。而耐人寻味的是,大陆本土社会却打造出自己的另类“大师”谱系,并拥有自主炮制“大师”的三大秘诀。
  首先必须具备超人的禀赋,尤其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这方面的范例,可参见陈寅恪和钱钟书的事迹。在传记作家的描述中,陈寅恪先生能够记住所有阅读过的文本,以致有“活字典”之誉,并能阅读藏、蒙、满、梵、日、英、法、德以及巴利、波斯、突厥、西夏、希腊、拉丁等十几种语文,而钱钟书先生亦以博闻强记著称,素有人肉“照相机”的美誉。但这种记忆力只是前谷歌时代的技能,它夸张地折射出人们对于知识储备的无限渴望。进入谷歌时代之后,人肉搜索引擎和硬盘代替了“人肉记忆体”,以致这种禀赋逐渐失效,转而成为一种旧时代的历史传奇。而个人禀赋则开始转向,在身体高蹈的流氓时代,它注定要投向老翁与少女的性爱神话,也就是投向最具狂欢性的情色主题。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楚辞大师的业绩已经表明,他在楚辞方面缺乏深刻的判断力,例如,屈原在《楚辞》中喊出的叛逆之声,揭示了屈原想当王的明确意图,而大师居然没有看出这点。据众多媒体报道,大师的主修科目不是楚辞,而是房中术,属于“国学”中的“下半身”领域,也即该学科中最神秘暧昧的部分,并总是遭到人们的蓄意规避。然而,如果没有法家的专制整人术、阴阳家的堪舆算命术和道教的养生房中术,所谓“国学”就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库房。可惜这类房中术心得未能写成巨著流传,否则,“国学大师”的桂冠,是任何批评者都无法褫夺的。
  为了继续扩展大师的身体叙事,年岁成为第二个重大指标。活到90岁以上又身怀异秉者,就有望被世人奉为大师,而“百岁”更是辨认大师的重要量化指标。精神矍铄固然很好,纵使卧床不起,只要可以苟活,也能熬成“一代宗师”。从“文学大师”冰心、钟敬文、巴金,到“国画大师”刘海粟、朱屺瞻、黄永玉、晏济元等等,当代中国遍布各种以年岁造势的案例。为打造巴金老人的百岁大师形象,有关部门断然拒绝其安乐死的恳求,不惜以输液强行维持其生命体征,直至“百岁”降临。这种年寿叙事加剧了人们的误解,以为大师就是能够超越时间和病痛的巨人。
  与此密切呼应的是,大师还必须蓄须成美髯公,由此构筑年岁的视觉标记。胡子跟学术地位形成了某种古怪的正比关系:胡子越长,就越具有大师风范。人类的胡子最初是成年或壮年(黑色)以及衰老(白色)的象征,而最后却上升为激动人心的旗帜,飘扬在大师们的脸颊上,宣喻着智慧和才学的总量。当年毛主席无须,以致官员无人胆敢蓄须,而蓄须者只有毛的长辈,如柳亚子、张澜和梁漱溟之流,变得十分稀有,由此被擢升为文化至尊的象征。这种历史传统,加剧了世人对胡子的顶礼膜拜。
  大师生成的第三秘诀,是必须学会在官府和民众之间长袖善舞。即便没有足够长的胡子和先天异秉,只要善于捕捉时机做“含泪劝告”,扮演官府和民众间的调停人角色,就有望获取“大师”称号。眼泪是一种身体分泌物,更是一种煽情的道具,而这正是余大师所擅长的技艺。我们已经看到,眼泪叙事产生了奇效:“大师”的桂冠以及数千万元“基金”从天而降。这无疑是一种榜样,向那些觊觎“大师”地位的人们,做出了蛊惑人心的示范。
  这场基于身体叙事的大师挂牌运动,就各地衙门和高校而言,是一项重大的形象工程,而在民间,则意味着一种严重的文化焦虑。正如“诺贝尔奖”的狂热那样,“大师”能够缓解世人对于文化危机的忧虑,并制造出文化繁荣的气象。“大师”的存在就是文化安全的信号。但这终究是一个华丽的幻影。基于文化土壤的日益贫瘠,上世纪下半叶以来,我们的土地就没有长出过任何一株叫做“大师”的植物。而那些旧时代残剩的大师,如梁漱溟、熊十力和陈寅恪,也在政治斗争的风雨中痛楚地死去。他们失色的面容,冻结在历史苦难的深处。真大师的故事,只能用以谱写凄厉的哀歌;而惟有伪造的大师,才能作为鲜艳的文化口红,被抹上苍白的行政嘴唇,用以粉饰这一人本精神残缺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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