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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新著推介002号:刘铁芳主编《中国基础教育评论(第1辑)》上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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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7 10:15:5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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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 14:18:47 | 只看该作者
重拾教育实践的内在精神
——读《古典传统的回归与教养性教育的重建》
唐泽霞
自然教育、经典教育和公民教育是培养现代人的关键。(资料图片)
>>正是基于对现时代种种弊病的深刻洞察与对理想教育的执著追寻,作者着力于现代性价值重建问题,不断回溯人类精神的源头,寻求当下中国教育精神性重生的基础路径
几乎一口气读完刘铁芳的新书《古典传统的回归与教养性教育的重建》,竟无语。只感到一种满盈的充实、安详与感动,更有灵魂欲向上飞升的冲动与渴望,然后便是一阵某名的沉重。多年以前,在阅读刘铁芳的教育哲学课堂实录时,就曾对他“只有依靠作为主体内心的坚持来通达人生理想彼岸”的哲学情怀深感震撼。今天,在细读完他的新书后,这震撼更转为一种深深的认同。
  在回溯中寻求教育精神性重生的基础路径
  在书中,刘铁芳多次提及,如今,技术主义、物质主义宰制一切,人格的均一化、同质化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娱乐至上,消费至上,人们日渐丧失了对于崇高与卓越的追求,媚俗已经成为人类生活的基本境况。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面对时代的困境与教养性的危机,一方面作为同时代的个人,作者能敏锐地感受到时代的病症,对无所不在的虚无与平庸的侵蚀深感痛心;另一方面,作为教育的思想者,面对时代的种种病症,作者不止于批判揭露,而是试图寻求突破之路径。这种努力,并非立足于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而是清醒地看到了遭遇无所不在的现代化侵袭后直接应对教育现实问题的徒劳与有限。
  在这个意义上,刘铁芳的思考与言说不仅仅是单纯回应时代危机,而是“直面人类精神生活之幽暗所在”。这是一条返回之路,一条幽微之路,更是一条孤寂之路。通过这条路,作者上溯苏格拉底、柏拉图、孔子,下承蔡元培、杜威,将古今中外的教育思想资源一一化为绵密的精耕细作,充分彰显其深厚的古典学养。印象较深的是对自然教育、现代教育发生与发展的系统梳理,诗性教化与理性教化的不同作用及合理位序问题,对“技艺”、“自然”等关键词独具一格的理解与阐释,以及对于时下流行的概念,诸如“儿童本位与成人本位”、“教育回归生活”等,甚至对现代人文教育本身等切实而审慎的反思与批判……
  作者的所有努力是致力于将人的完整性诉求作为现代教育的核心与灵魂,并提出了具体路径:以促进教育实践主体的哲学思考为基本出发点,以人的自我认识为基本线索,以自然作为教育的起点,以博雅的文化作为教育的内容,以积极的交往与活动引向对他者的关切,以积极的行动走向公共生活。这中间的路径十分明晰,即在延续民主与科学作为现代教育的两大基本主题的前提下,重申教养性教育的三大主题:自然教育、经典教育、公民教育。这三大主题作为教养性教育的三驾马车,构成了教养性教育的关键内涵,由此给时下无所不在的职业性或者生存性教育提供另一种教育生活的可能:强调以人的自由卓越、高贵健全来对抗人性的复杂与幽暗,并肩负起人类的责任,拯救时代的平庸空虚与堕落。正是基于这种审慎理智、严谨缜密的学理化梳理,而非简单的浪漫化情性化的激情吁求,使得作者的思考不仅具备令人信服的严肃庄重的学术气息,更因他深挚真切的情怀而令人叹服。
  在审慎的言说中敞开教育理想的空间
  刘铁芳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埋首书堆做穷经皓首的学者,而是在沉潜自身、投入地作学问的同时,尽可能地关切中小学教学实践,包括与广大教师交流沟通,诸如组织教师沙龙,引领教师阅读,亲临教育现场,很多时候我都曾有幸参与。据我的观察,近几年来,刘铁芳的致思方向与努力的重点一直是围绕当下教育的基本问题展开,他对当下林林总总的教育问题总能保持十分敏锐而清醒的思考状态,其锐利的思维触角触及当下教育的几乎每一个角落,对象上从幼儿园、小学到大学、从城市到乡村,内容上包括经典教育、自然教育、公民教育、生活教育、大学教育、乡村教育、教师教育……而对于经典教育的重视、对于教育哲学的倡导,一直是不变的主题。多年来不遗余力,勤勉踏实终成这部著作。
  因此,他的言说是有根的言说,而非不切实际的遐想与堆砌。纵观他的言说方式,印象最深的是审慎与节制、朴实与真挚。他的言说始终置于历史、文化、当下社会的三大视野,但又建基于个人的真切体会,绝不发宏大空洞的议论,不高蹈空谈,而是以平和温润的姿态,娓娓道来。刘铁芳不但在言说方式中体现审慎与节制的特点,而且在书中数次强调这二者的重要性。为什么审慎与节制如此重要呢?在结语中,刘铁芳点明“本书的写作不过是一种用语言来寻求教育理想的尝试”,他试图“用言说的力量敞开理想的空间”,他强调理想或言说不能等同于现实行动,理想与社会行动之间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所以,他反复申言“消极教育”的必要,并提出需要一种“审慎的理想主义姿态”。这里,作者强调理论言说与实践行动的价值差异,在我看来,一方面他清楚地给出了知识人的自我定位,另一方面也暗中回应了当下存在的一种盲目苛责理论专家所谓脱离实践的问题现象。这是其一。其二,面对教育行动的有限,面对生命发展的神秘,面对人性的复杂,我们要避免理智的僭妄,需要有所敬畏有所警惕,所以审慎是必须的。正是基于此,审慎与节制并非仅仅是一种谦虚的姿态,而更是一种必要的修养,一种理论思考的基本美德。
  在坚守中开辟一条人性的高贵与健全之路
  在价值虚空理想缺席的今天,刘铁芳十分清醒地意识到重提教养性教育“乃是一种南辕而北辙”的努力。他十分明白,自己总是慢半拍,总是落在时代的后面,这是一种不合时宜。与其说他的“古典传统的回归与教养性教育的重建”是回应时代危机所作的不懈努力,不如说是显明他自身置身时代之中的生存姿态,一种别样生活的可能选择。他明知,这种“知其不为而为之”是一种堂吉诃德的努力,是一种少数派,但他无疑坚守着这份理想,绝不随波逐流,而是执著坚韧地向前,尽管充满“犹疑”,但不乏信心,因为他已然窥见那条“为人性的高贵与健全敞开的幽微的道路”。
  这本身就是人性的美好与高贵,这人性之美散发出的巨大魅力,相信将点燃每一个读者内心之中所蕴藏着的理想与激情之火——如果他心中还有理想的火种的话。对于一线教师的我们,在这样的言说中将得到怎样的唤醒与启发?试想,首先绝没有告诉你到底如何做,诚如当下诸多告诉你如何做的书籍一样,虽然实用但难掩苍白。或许它会让你激动,让你思考,甚至让你“经历思想的眩晕与灵魂的挣扎”,让你感觉到那条“灵魂的幽径”,你或许会感激,又或许会怨恨,你会彷徨,也会犹疑,但不管怎样,你将重新认识自己,你将走在一条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路上。这条路,或许是幽微的,但却是深刻的;或许是艰难的,但却是幸福的;或许是孤寂的,但却是热烈的;或许是复杂的,但却是丰富的。它将一直通向人性的美好与高贵。须知,这才是正道,这才是真正的“自我回复之路”,因为“认识你自己”原本就是最大的智慧!在这个意义上,此书的功劳真是善莫大焉。
  置身喧嚣与浮躁的时代中,每一个教育中人都无法回避这样的选择:是让心灵蜗居,还是真诚地面对这样一条狭长的灵魂之幽径,走一条“自我回复的心灵之路”。走,还是不走?确实是个问题。对于我个人而言,读完此书,答案已然清楚,因为那美的阶梯已经在脚下生长……
  《古典传统的回归与教养性教育的重建》,刘铁芳,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6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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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 14:20:07 | 只看该作者
寻求教育精神的合理建构
——对话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刘铁芳
图为刘铁芳教授
  ■本报记者张贵勇
教育竞争不应成为儿童生活的全部主题
  记者:您近年来一直执著于教育人文理念的探讨,意在谋求当下教育实践精神的内在建构。请问您的新著《古典传统的回归与教养性教育的重建》是否是这种探寻的延续?
  刘铁芳: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当下教育实践的问题不是技术层面的,而是观念层面的问题。怎样从深处着眼,启迪、培育教育实践的内在精神,探寻教育实践的灵魂所在,乃是需要我们每个人努力的目标。
  今天,我们缺少的不仅仅是对教育唯分数论的反思空间,更重要的是,在一种近乎恶性的循环中丧失了自我反思的可能性。我们的教育越来越像洗衣机里飞速旋转的滚筒,把每个人卷入其中,也把我们对教育的各种看似不切实际的人文想象统统甩掉,使今天的教育越来越多地成为干净整齐、千篇一律地适应竞争和讲求效率的工厂。
  在这种背景下,儿童的发展被局限在这种教育工厂所设定的模式中,儿童所有的生活都被缩减为这种教育模式的过渡与辅助。教育竞争成为他们童年生活的根本主题,甚至是唯一的主题,单一教育模式的挤压使得他们失去了在生活中广泛陶冶的可能性。这样的结果是生命活力的抑制、人生丰富性的衰减、个性的萎缩与社会整体创造力的衰弱。
  值得注意的是,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首当其冲是应试教育体制,但不仅仅是应试教育本身,实际上还涉及当下整个社会浮躁的心态以及由此孕育的功利主义的教育期待。这意味着当下教育精神的重建不仅仅有赖于教育自身的努力,还需要提升整个民族的教育观念。
  当下教育需要注入久违的人文精神
  记者:在您看来,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教育精神?您为何提出回归古典传统的问题?
  刘铁芳:我认为,当下教育精神的重建需要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如何在当下繁杂的教育现实中正本清源,厘清教育的出发点;二是站在历史与文化的高度,来重新理解当下教育的根本目标。前者主要是否定性的,意在澄明教育的起点;后者侧重建构性,意在提升教育的高度。
  本书提出重温古典教育精神,正在于一方面以自然理念校正当下教育之目标,以初始的生命精神激活当下个体的生命个性。另一方面以经典的浸润开启良善的心智,以历史时间作为我们存在扩展的空间,引领教育中的个体,身处文明之中而不为文明所累,追求现代价值而不陷入平庸的漩涡,以健全的心智对抗物质主义与技术化的不良影响,由此而恢复我们对教育特别是对教养性教育的信心。显然,重温古典教育精神,并不是让我们回到古代,而是汲取古典教育的内核,来校正当下教育的人文精神。
  与此同时,当下教育精神的具体内涵也表现在两个层面:一是对从夸美纽斯到杜威以来所发展出来的、现代教育精神的踏实的学习与借鉴,其核心内容就是科学和民主。二是以超越时代为取向,以重温古典传统为基本内容而表现出来的对教养性教育的诉求。如果说民主与科学作为现代教育的两大基本主题,构成了个体适应现代社会生活的基础与核心,那么,人的完整性诉求则构成现代教育或者说教育本身的核心与灵魂。
  重温古典教育传统意在提升当前教育的品质
  记者:您认为当下教育精神重建的具体路径在哪里?
  刘铁芳:这里有一点是很重要的,我们寻求当下教育精神的重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简单地设计出当下教育实践的精神图谱,然后就可以让实践遵而从之。
  最重要的是激发教育实践的内在可能性,避免教育实践的单一化。这意味着教育实践精神的培育不是规定性的,而是合理培育当下教育实践的哲学气质,启迪教育实践者作为教育人的独立意识和教育哲学意识,激发内心对美好教育的自觉追求。
  正因为如此,本书的另一个目标意在阐明教育哲学的本意,即教育哲学在于促成教育实践主体的哲学思考,从而促进教育实践本身的哲学品性。重温古典教育传统的用意,也就是试图以古老的爱智慧传统来激活当下教育实践之哲学品性的可能性,以超越当下教育的平庸,提升当下教育的教养性,全面滋养教育实践的内在精神。
  当然,重拾古典传统并非一剂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对古典思想的迷信无益于当下问题的解决,我们绝不可能简单地从古人那里寻找应对当下问题的万能药方,而只能是以古典思想激活当下的精神空间,从而在真实面对当下问题的基础上,寻求当下教育精神的合理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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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5 21:49:0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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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 11:36:10 | 只看该作者
刘铁芳:教育如何回应当代人的生存危机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21日
21世纪经济报道



  现代性的无物之阵
  每一个人都会从社会、他人感受到时代施加于个人的影响,只要你用心去发现。有一次去北京,在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宣传橱窗里,看到一个讣告,一位年轻的历史系副教授,33岁,因病去世,觉得生命很可贵。又听另一位老师谈起北师两位教师跳楼的事情,包括一位50多岁的博士生导师。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可能这些是没有直接联系的,但也有一些隐在的关系,今天社会某种内在秩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最后归结为我们自身生活方式的变化与生存秩序的紊乱,个别人的跳楼只是这个时代生命秩序紊乱的极端表现而已。
  在今天这个节奏越来越快的社会里,我们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外来的压力,在北京的时候,我深深感觉到,一个乡下人进入城市,从边缘的城市到中心的城市,内心充满焦虑。置于现代化的旋涡之中,一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像稠雾般袭来,看得见却又摸不着,无处躲闪,难以逃脱,却又抵抗乏力。
  站在现代化的门槛,我们就像过河的卒子,实际上是没有退路的。为什么那么多人自杀?听说一个女孩子一直读书,从本科到研究生到博士到博士后,后来找不到意义了,就自杀了。一个人在求学之路上走到了尽头,在社会中却不一定能找到个人安身立命之处,有良好的社会身份与地位却不一定能获得身心的良好安顿。有时你可能会发现,我们其实自己不过是一枚现代化中的棋子,现代性对我们的紧迫感如影随形,这有点像鲁迅讲的无物之阵。它紧紧地跟着你,你想逃,却又逃不开,生命总有一种游离感,人好像成了空空的躯壳,不是按自己的灵魂活着,而是按周围的社会给设定的生存路径活着。真正拥有独立个性的人是很少见的,也是很难得的。辜鸿溟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非常崇敬,即使身处时代逆流,孤立无援,也一个人珍爱有加,我们应看到他人格的价值。20世纪还有一位杰出的人物,阿根廷的格瓦拉,抛妻离子,去古巴打游击战。他们展示给我们的乃是现代社会个体人格的另外一种样式,一种足以启迪我们日常平庸化人格存在的样式。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今天的教育,在走出传统的高、大、空、旧之时,又走出了另外的一个极端:存在的平庸化。置身以物为中心的现代化生活的顺流之中,我们很难真正超拔自我。
  2碎片化生存
  今天的教育把真正个性化的东西给排斥、去掉了,进入了一个均一化、平庸化的境地,这就是我们的处境。我们是从前现代过来的,带着某种怀旧的惆怅,对现代化有一种难言的惶恐,宁可生活在边缘,不敢生活在中心。边缘姿态,就是一个对现代化有点怯生生恐惧的乡下人,或者叫做外乡人的基本生活姿态,这个乡下当然不仅是指乡村本身。
  人们今天生存的危机从何而来呢?为什么我们在生活的条件越来越便利时,反而感觉到生存的危机呢?最早意识到这种危机的人,是帕斯卡尔,他在17世纪能够意识到了现代人存在的危机。他发现随着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越来越便利时,人自身生存的基础裂为深渊,我们在拥有对自然足够的征服力的同时,却发现我们自身生命价值的基础瓦解。从“大地裂为深渊”到“上帝死了”,都是现代性带给人类的基本境遇的表达。向古典生活的回归与依恋,或者说寻找古典生活对于我们今天的意义,实际上就成了非常有意义的功课。当然,这不是说我们可以简单地回到从前。
  具有古典意味的生活如何可能?思考这个问题,首先考虑人是如何成为人的。人是劳动的产物,我们是凭借劳动发展成人的样子。这只是从人的存在形式来言说人的产生,是作为肉身的人走向直立行走。人作为精神存在的独立性品格是源自人与神的相遇。人精神的自立是从人真正的意识到人在宇宙中的位置,是从人的祭祀活动开始,人才得以真正从动物的世界中超拔出来。是神性给了人性一种呵护,人在神性的关照中获得生命的平衡,对自然也抱有一种神性的尊崇态度,对自然的敬畏使人安居在人神共在的空间里。人是生活在实体的空间和精神的空间,安居在语言与道的空间,我们学习语言就是要悟道。你的空间是怎么扩大的,就是通过学习来扩大。在古典的人神共在的空间里获得了心灵的安宁。那些生活比较落后的民族,心灵的浮躁、焦虑显然要比我们少得多。
  知识分化的结果就是人类理性的分化,人越来越多地获得了对外在世界的征服,却失去了内在心灵世界的平衡。科学世界掩盖了生命意义的世界,所以20世纪哲学的基本主题之一就是呼唤回到生活的世界。我们曾经更多地关注的是存在者,而不是存在的本身,忽视了存在者的本原,失去了对人的存在的一种本原性的关照,知识不再呵护德性。本原不是一种时间性的,而是一种空间意义上的。这是社会现代化带来的问题,由人神共在到技术理性主宰我们的世界。技术理性对我们日常生活的控制,核心问题就是现代性的紧逼和心灵的受压迫。现代性的紧迫源自技术理性的控制,一个直接的结果就是导致人类生存的空间大大减少,诗意的空间不再。生活不再是一种自由的生活,而成了“他控”的生活。这主要是物的控制,我们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的是物而不是人自身。你习惯了开车,突然不能开了,你会焦虑。无所不在的广告先激发你的欲望,调起你的胃口,然后就会改变你的行为。有位心理学家说道:“小心你的语言,因为它会变成你的思想;小心你的思想,因为它会变成你的行动;小心你的行动,因为它会变成你的习惯;小心你的习惯,因为它会变成你的性格;小心你的性格,因为它会变成你的命运。”
  社会控制是怎么实现的?就是通过这些路径。我们今天对物的依赖,越来越成为我们的生存方式,表面上我们是自由的,但很多时候却是不自由的。今天的我们能离开物的便利吗?想起小时候在油灯下看书,在坪里看月亮星星,留下无限的遐想。现代的儿童失去了大自然,他们生活中拥有(占有)的物越多,心灵拥有的思想空间就越少,对物本身的占有就妨碍了心灵自由空间的绽放。
  心灵的翅膀是怎样折断的?就是在技术化的社会控制中,一点一点被折断的。美国有个妇女起诉幼儿园里教学生准确地识认字母,因为这种识认会妨碍小孩子自由想象的展开。过早的技术化追求缩小了孩子自由想象的空间,也许这种训练中长大的孩子今后会很成功,但他不一定会幸福。时常听说大学生跳楼的事情,这是社会的悲剧,而不仅仅是学校的,这难道不是与他们从小受的教育有关么?物的挤压大大缩小了人对生活的想象。我们对生活、对读书如何想象?一个人想象的空间就是他存在的空间,他就存在于他自己的想象之中。我们要拓展想象的空间,就是要活化人的生存空间,不至于让人的存在空间物化、陷于僵化。正因为如此,小时候的教育就应该是充分激活人的想象空间,而不是过早地把人的发展框起来,这样才能伴随个人成长,而逐步拥有活泼、开放、创造的生命空间。
  还有一种就是通过技术对我们施加的无所不在的控制,深度的体制化对我们日常生活的控制。学生、教师都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经常生活在一种无处可逃的控制之中。技术理性对生活的深度控制,导致真正的个性没有办法生存,真正的卓越没有可能。真正的卓越总是独立特行的,一堂什么都好的课绝对不是一堂好课,真正的好课是不能用来评的。关于教学,我记忆最深刻的是读大学时,有位老师讲的一句话,好像叫“马氏矛盾”:“如果教得好的定义就是让学生学得好,那么许多有好老师美名的老师并不一定是好老师”。真正的教育应该是与体制、与既定的秩序保持必要的张力,真正成熟的艺术是不可能被复制,是即时的,是当下的。只有当下的、涌自个体真实生命之中的创造性实践才是真正的艺术。那些可以复制的艺术绝对不是真正的艺术。如果在哪里都能那样讲,就自己被束缚在自己所设计的框架之中。制度本来是人制定的,如果没有给人鲜活的生命留下足够的自由空间,就会给人带来极大的束缚。
  有段时间很想编大学教授的故事,真正的大学精神存在于教授的故事之中。当一个社会中大学教授无故事时,就是一个社会的大学有问题的时候。从前有位大学老师讲课,讲月亮的诗歌,中间突然不讲了,等到晚上月亮出来再讲。在今天有可能吗?那肯定是一个教学事故。人家只看你做的形式是否规范。生活在大学之中,每个人都成了统计表上的标志,生命被缩减为没有生命内涵的符号,有时候你就是物。生活在大学里,除了教学、科研成果能给学校带来名誉,平常有谁真正在意你的完整性存在,在意学校里每个员工的价值呢?只能靠自己。
  表面上处处自由,实际上控制无处不在。
  把自由、把主体的完善建立在内心,建立在个人内在的空间。越依赖于外界,生命的欠缺就越多。有时候想去乡村做一个草民,但只能想想而已。要去也只是暂时的,但确实是一种逃离的心向。韩少功先生在汨罗乡下修了个小房子,比乡村房子还土,每年在那里生活半年,他就在那里写出了一本《山南水北》,这大概也是一种生活的方式吧。我们今天要活命是很简单的,一定要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方式,不要为了眼前的东西而放弃了长远的东西。当然,今天的社会,等到我们想回头时,再回头也许还来得及。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正式剃度出家,这是她在身家亿万之后选择的一种回头的方式,当然,这样说并不是说出家就是回头,而是指一个人对自我生命姿态、人生道路的重新选择。
  我们今天的境遇实际上是一种人的碎片化生存。回到家里,可能会有家里的压力,在学校有学校的压力。生活的整体性已经很难再维持,我们在不同的块里要遵循不同的逻辑,你会感觉到生活是断裂的。这就是生活碎片化的表征,这就是我们今天的境遇,生活正在失去、或者说已经失去核心的基础。每个人生活的意义要靠自己去创造,传统的生命的根基已经被动摇。
  3缺少神性的维度
  生命根基的动摇,主要来源于文化的破碎感。想想我们小时候,在彼此邻里和睦相处之中,这样一种来自底层的声音,给乡村少年的我们提供了一种单纯而充满生命温情的文化感受。今天我们的文化是越来越多样,文化的多样性一方面丰富了我们的眼球,另一方面,具有机械复制特征的、由外而内的大众文化取代了与个人生命空间亲切联系的民间文化样式,而使得当下的文化空间尽管貌似繁华却内在地失去了一种鲜活的文化温情,文化的繁杂与多样带来个人文化选择的迷失。更重要的是文化和商业的结合导致文化的喧嚣有余、沉潜不足,前面的流行还不到一个月,后面的又来了,你在这种文化旋涡中会不时感觉疲累。
  “惟器维新,人惟其旧”,人的内心许多时候是需要安顿和留恋的。比如怎样当老师,今天一个观念,明天一个口号,就会给人带来一种迷失。我们今天什么文化都好,什么新名称、新旗帜、新口号都来了,人人都求新,却失去了厚重的根基。抓到了什么观念就马上去贩卖,这是一个讲求效率化的社会,文化的厚重感就慢慢消解了。电视给大家带来的是快乐,而不是幸福感。包括中央电视台,原来的读书栏目都因收视率而取消,在国家电视台,一点点体现宁静的电视节目都很难存在,尽管以前央视读书栏目推荐的也并不一定是很好的书,但毕竟有这么一个栏目,现在这个栏目都取消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其次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疏离。中国的人情化是建立在等级之上,导致公共理性的缺失。现在,随着社会急剧变革,传统的伦理温情都被大大消解了,公共理性又还远远没有培育起来,取而代之,人与人之间更多的是基于利益的调节。乡村社会已经很突出,但不止是乡村的问题,我们整个社会的生存基础都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传统文化已经缺失了,新的文化理念却没有树立起来。过多地强调高而大的价值理念,却没有真正进入民众之心。现在高而大的也没有了,我们于是面临一种价值的缺失。
  价值的缺失,现代化的紧迫感,物的挤压,导致人存在的虚无感。我们很难再回到心灵的家。怎样走出虚无?教育提供怎样的引导?怎样走出精神的困境?中国社会近百年来,我们在对社会变革与幸福生活的不乏机械而简单的想象中,忽视了精神层面的深层关照。回望我们社会现代转型的过程,对现代理念的整体接受本身是有缺失的,缺少了现代品格的全面孕育。这直接导致现代教育本身根基的欠缺,现代教育整体上呈现为一种肤浅的文化品格。蔡元培先生提出以美育代宗教,他其实忽视了美育与宗教是不能替代的,美育本身就是产生于宗教的祭祀,可以说美育本身就内含在宗教之中。美育离不开宗教的孕育,只强调生活中的美育,就割断了人存在的深层根基,导致一种浅俗化的美感样态。加上中国俗世化的生活传统,使得中国文化中向无限开放的价值维度的失缺,从而很容易形成一种肤浅的唯物主义,无法在内心培养一种信仰的品质,缺少必要的虔诚和敬畏。于我们而言,不能把人放在祭坛上为神献祭,但我们需要给人的存在敞开神性的维度。缺少了神性的维度,缺少了开放的空间,人变兽其实只是一念之间。
  4重塑教育信仰
  人生存根基的浅薄化,只看到人在忙,却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人无法排解内心的虚无,只能靠忙,这是存在危机的表征。今天的教育,应该怎么应对人的存在的危机?
  重建教育中的信仰,敞开人存在的神性之维,培养个体人生在世基本的敬畏之情,信仰是生存的一个重要的维度。有位高僧这样说,作为僧人,作为一个出家人,主要是内修和外弘,觉悟自己的同时让他人觉悟。引导人生迷途知返,回到清净的本原,这是他们要做的努力。人要能定,真正的宗教精神是包含在清净、修己、达人的境界之中。美国有一个闪米族,是个很小的民族,他们一直在顽固地坚持传统。我们现在保存了少数,实际上就是给人类的发展敞开了另一扇窗口。我们的课程之中不可能把具体的教义放进来,但我们可以不排斥,更不能固执于我们自己的生存方式,从而把学生的心灵世界固执一端。我们的教育需要给人提供文化支持,敞开个体开放的文化空间与精神世界。教育不能过于浅俗化,过于强调把教育内容生活化、游戏化,会削弱本来就孱弱的当代中国文化精神基础。
  哈贝马斯提出回到生活世界、凸显交往价值的存在理念。既然不能回到上帝那里得到精神的安顿,就回到人与人的交往,在交往中安顿心灵。在教育中这一点强调得比较多,也是很重要的。但我们要注意的是,交往只是一种可能的形式,只是缓解当代人生存危机的一个方面。缺少了厚重的基础,这种交往就成了一种空中楼阁,现实中的交往很难达到这样一种理想的境界,这是一种浪漫化的倾向。回到生活世界,凸显人的主体间性,但交往本身不足以给人以安顿。
  除了强调交往,还有一种形式,走向他者与共在。他者不止包括人,还包括所有外在于人的存在。我们在走向他者的过程中,使自我存在走向历史与共在。一个人怎样消除生存的紧张呢?中国文化是一种“怕死”的文化。朴素的唯物主义相信,人死如灯灭。我们把自己放置在群体之中,当在上下代传承之中,在后代的繁衍中使你的生命在延续,从而把个体的紧张消解在群体之中,让个体的生命获得延续、升华。我们今天很难说再把自己简单融化在社会的宏大之中,但我们确实需要真正敞开自我,走向他人。把自己的生命敞开,从而进入他者的生命。
  佛教中有这样一个故事:鹰要吃鸽子,佛说你吃我的肉吧,结果发现割了很多肉之后,天平还是没平衡。后来,佛跳上去,天平就平了。生命是对等的,你整个的生命与别人都是平等的。唯一性和差异性,哪一个是基本的?显然前者更重要,更基本,每个人的独特性重于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认同他人是无条件的。
  面对人的物化,存在的物化,教育需要光,在教育之光中敞开个体生命的空间。在中国这样的社会中,教育之光从何而来?在中国的语境之中,缺少神性之维,是没有光源的。教育需要有教育之上的基础。我讲,你们听,我们彼此敞开心灵世界,我们寻找自我精神世界的攀升,有一个东西在支配着我们,这个东西就是照亮我们当下的光。教育之光就在于爱,爱成了支配我们当下教育活动的一种光,只有爱,我们才能走向他人,走向共在。一个成熟的自我,是能够意识到自我与他人的共在。生而为人,要意识到每个人都是在他人之中成为你自己,他人就是你生命的边界。所以,对他人的敞开,就是个人自我生命的敞开。
  怎样敞开自我,走向他者,这是我们教育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我们要避免狭隘的个人主义,把个人融入他人的生命之中。个人功名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地做一点事情,为伸手可及的他人,为我们的社会做一点善的事业,不仅仅是帮助别人,同样是、而且首先是成就自我,或者叫拯救自我。今后各位如果有钱,我们一起做,我来帮你们花钱。我们不能够改变世界,但我们可以怀着伟大的心做一些平凡的事情。关注一个一个人,做细小的事情。你其实不只是在关注人,你是在关注自己,你的心慢慢安顿在细小的事情之中,我们就可能在平凡之中走向人性的卓越。
  回归自然是另一条敞开存在的路径。梭罗,美国著名作家,他带给我们的启迪是无条件地回归自然,亲近自然,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而不是把自然当作消遣的工具。自然不仅是供我们休闲之用,自然本身就是我们存在的空间,滋养我们生命的精神家园,我们是因为这一点而不断走进自然,与自然亲近。今天,我们与自然达成的关系是一种疏离,这值得我们深深警惕。教育怎样引导个体走向自然,这将会成为一个日渐显现的重要问题。
  作为引导自我存在走向卓越的教育,必然要面对如何引导个体走向精神的深处,走向公共生活,走向自然生命境界的和谐与优美。当下教育中大量存在的技术主义倾向,大大削减了教育对人的陶冶,个体通过教育获得了越来越多的知识,却越来越缺少心灵的智慧。在这个意义上,教育怎样敞开自我,用信仰启迪自我,用爱润泽人心,就是十分重要的教育命题。学校给我们的孩子除了提供升学,还能提供什么精神的润泽呢?如何引导学生找到现实生活的快乐呢?教育应该活化人的生命、激活人的生命、激化人生。
  (作者系湖南师范大学教授, 北京师范大学兼职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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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 11:36:57 | 只看该作者
重新找回教育的烛光
刘铁芳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随着理智的累积性发展,人类的成熟乃是必然,但我们怎样在走向成熟的过程中不断地回望童年,以保持人类智慧不至于僵化?
几次读到一位哲学教授说起的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德国学者,生活在电灯诞生的时代,他拒绝用电灯。外出归来,发现家中装了电灯,他大为生气,严禁家人使用。一天晚上,有阵风将他的蜡烛吹灭,他在黑暗中摸索,蜡烛又掉在地上,于是他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寻找。他的爱人‘啪’地一声打亮灯,发现蜡烛就在脚边,他突然恍然大悟地说:‘啊!电灯原来有如此妙用,可以帮我找回蜡烛’。”
这个故事嘲讽思想顽固者的迂腐,同时似乎又包含着一种隐喻:烛光象征着人类的古典智慧,是人文之光,是心智之光,这光曾经照亮过人类的历史,也照亮了人类的心灵史。但现在,在便利而强大的灯光——技术之光照耀之下,“烛光”失落了。耀眼的灯光足以淹没飘摇而微弱的、充满古典意味的烛光。但与此同时,宁静、幽微、对世界充满敬畏的烛光正好让我们去重新寻找心灵世界的出路。在这个隐喻的后面,还隐含着另一层描述:在哲学家的心中,灯光不可或缺的意义正在于重新找回烛光;技术之光的意义,在于持存人文之光。灯光指引着世俗生活的眼睛,烛光指引的是心灵世界的眼睛。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隐喻。它提示我们思考,现代知识与技术繁荣背后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虚无与恶的发生
  ——虚无作为现代性的症候

英国社会学家鲍曼曾分析现代性与大屠杀之间的内在联系,提出大屠杀不只是犹太人历史上的一个悲惨事件,也并非德意志民主的一次偶然的反常行为,而是现代性本身固有的功能。正是科学的理性计算精神、技术的道德中立地位、社会管理的工程化趋势等这些现代性的本质要素,使得像大屠杀这样灭绝人性的惨剧成为设计者、执行者和受害者之间密切合作的“社会集体行动”。美国政治哲学家阿伦特对“平庸的恶”的认识,则进一步从个体层面揭示大屠杀如何可能的本体性依据。个人把自我投入社会整体行动,消解个人对自我行为的整体性担当,使人性中的恶以狂欢的形式加以充分地释放。这中间显现出来的正是心灵世界的空无,正是个体存在的虚无,导致人世间任何形式的恶都有可能发生。


我们今天该如何面对我们内心遭遇的黑暗?在虚无主义降临的时代,教育何为?


捷克小说家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写道,媚俗是人类生活的基本境况。不管怎样,时尚与潮流确实有意无意地支配着我们今天行动的基本要素。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一个身在俗中,而又不断抗俗的过程。生命的卓越如何成为可能?生命的卓越并不是指一个人的成就本身,世俗眼中的成就与个人存在的卓越关系不大。生命的卓越乃是一个不断地对抗日常生活媚俗之气的努力。如果说媚俗是一种事实,抗俗就是一种精神世界的价值理想,是一种存在的出逃。我们对于经典的学习与亲近正是一种对抗日常生活庸俗化的努力。


点燃心中的烛光

  ——现代性价值的重建

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先生有一篇美文《燃亮蜡烛而不只是诅咒黑暗》。是的,面对绵延不绝的虚无,我们需要的不是诅咒,而是点燃我们心中的烛光,以心灵之烛照亮我们彼此前行的路。教育所培养的个体就是不仅要能面对俗世生活的一切,而且要能坦然地面对存在的虚无,担当起拯救自我存在的使命,由此而彼,获致个体人生在现实世界中的完成。面对无处不在的现代性,教育不仅要引导个体适应灯光下的生活,同时要培养内心有烛光的人。在今天,教育哲学努力的方向就是要敞开教育中个体如何寻找烛光的可能。这是我们应对时代虚无问题的基本努力。


我们现在面临几个问题,一是个人局限于自我的狭隘圈隅之中,理性不足以引导自我,理性的空间有限,难以把握自我的方向,陷入原子式的个人和集权。与此相关的另一个更为基本的问题就是德性价值基础的消解,导致虚无主义。今天我们面临现代性价值重建的问题,这可以从两个维度来看,一是重新敞开自我,走向他者,每个人的存在离不开他人的存在。什么是爱?爱就是自我在他人之中的存在,爱别人就是爱自己,因为你爱的他人就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在内心深处敞开自我通向他人的路径,在心灵深处认同他人,这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彼此认同,人与人真正建立在平等之上。二是重新激活人类生存的可能性,拓展存在的空间。


现时代的我们其实更多地局限在小我中,理性的算计取代生命的整体智慧成为个体行动的基本依据,从而使得我们无法真正超越自我,走向他者,担负个体行动的道德责任。不断地回到源头,回到古典,活化我们对原初的、本真的问题的思想与想象,也许可以重新敞开人类生活的可能性。


光在哪里?光其实就在我们心中。我们总是急切地想援手于外,恰恰忘了从内心去寻找,从自我完善的路径去寻找。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不重新回到苏格拉底,倾听两千多年前那位智者的声音:“不管老小,都不要只顾个人和财产,首先要关心改善自己的灵魂。”


知识失去了意义感

  ——教育会在“力”的崇拜中迷失

据说,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德的一个学生曾经一本正经地问过:“我学这些东西能得到些什么呢?”欧几里德沉默片刻,叫来仆人,吩咐说:“给他6个铜板,让他走吧,这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实际上,在苏格拉底时代,知识就已出现了双重指向。苏格拉底倡导知识即美德这一训示,就是要对抗知识的世俗化、功用化。知识一方面向内指向个体对自我生命之本真使命的认同,促成个体德性的内在完满;另一方面又可能向外辐射,而成为一种世俗生活中的“(权)力”,使得知识成为个体支配他人与世界的基本依据。英国哲学家培根认为,知识即美德只是把这一在古典教化理念中隐在的知识路径给凸显出来,把知识在世俗生活中的力量合法化。法国哲学家福柯的知识即权力是对培根知识就是力量的进一步明示,揭示出所有的知识都隐含着一种权力的事实,从而把挂在知识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扯了下来,知识的神圣意味彻底消解。当知识成为无所不在的权力,我们还有没有从知识与教化中找到自我心灵安顿的可能?


现代教育一开始就适应了人们日益增长的对物质生活欲望不断增强的需要,提高人们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成为教育的核心目标,教育的功能主要就是为适应世俗化生活作准备。20世纪以来倡言的智力开发,进一步适应了物质主义与技术化时代的教育需求。随之而来的是,心也成了一种力。从智商到情商,人对自身的开发可谓步步紧逼,以适应现实为特征的教育自然地转入其中。当教育沉溺于“力”的培育,知识就与美德无缘,教育就是在不断地把人引导到外在世界的适应,而不是回到个体的内心世界。当知识的指向纯然作为一种向外的力量,个体存在本身的虚空就不可避免。


当知识不再呵护人的德性,知识纯然成为个人现实力量拓展的源泉,知识的外化淘空了德性的基础,生命在知识中找不到意义感与家园意识,存在的虚空便不可避免。


以牛虻的姿态进入生活
  ——重申知识即美德

阿伦特在《人的条件》一书中,提出人生在世的三种基本的活动:劳动、工作和行动。“之所以说这三种活动是基本的,是因为它们分别对应于拥有生命的世人的三种基本境况”。在阿伦特看来,在人的生活形式之中,满足人的生理需要的劳动乃是最低层次的形式,其次是工作。唯有行动才是生存的最高样式,因为唯有在行动中,人才以追求卓越作为基本目标。


爱因斯坦曾这样说:“我们切莫忘记,仅凭知识和技巧并不能给人类的生活带来幸福的尊严。”知识的本原性关照就是个体生命的尊严与幸福。教育的根本目标就是用知识守护人性,孕育德性,促进个体存在的完满,开启个体人生的尊严感与幸福。重申知识即美德,就是要守护知识的尊严,守护知识的尊严其实就是守护我们做人的尊严。


当苏格拉底以牛虻的姿态进入民众的日常生活空间,去刺激民众生活的庸常人格,当亚里士多德申言“人是政治的动物”时,古典教育的公共情怀尽在其中。古典教化哲学强调个体生存与公共生活的同一性,这对于培育当下尚十分匮乏的公共生活品格与公共理性精神有着某种内在的契合。


重温古典,不是寻求精神的蜗居,恰恰是为了当下人格的健全与卓越。

  保护“乡下人”的生命气质
  ——古典主义的意蕴

在器物世界中所需要的是不断地更新,但对于人的精神生活世界而言,则需要适度的保守,使得个体能保持成熟稳健的心智来面对变幻有加的现实生活世界。在这个意义上的保守主义,一是保护人类历史积淀下来的心灵智慧,二是保护渗透在个体生活中的无意识的理性,即自然演进而成为个人生活习惯的理性。保守还有一层十分重要的意义,那就是不断地回到大地,重新审视人与天、地之间的关系,保持人与自然鲜活的生命联系。


回望古典教育理想实际上就是这样一种带有保守主义的教育情结,期待教育能给人的存在以最基本的、接近生命底色的呵护,使教育更多地回复到其本真的使命,那就是培育健全的心灵,促成德性主体存在的完满。


回归古典教育情怀于是成了今天教育发展一个重要的向度,当然不是全部。


刘再复在《红楼梦悟》中有这样一段话,荷尔德林在致黑格尔的信中这样礼赞歌德:“我和歌德谈过话,兄弟;发现如此丰富的人性蕴藏,这是我们生活的最美的享受!”歌德是大文学家,他被荷尔德林所仰慕的不是思辩的头脑,而是“人性蕴藏”。作家、诗人可引为自豪的正是这种蕴藏,而像歌德的蕴藏如此丰富,却是极为罕见的。


湖南有个湘西,偏僻、贫困,但因为它养育了沈从文和他的两个外甥黄永玉、黄永厚,它就应该成为中国大地上的文化沃土。沈从文和黄氏兄弟,都不是科班出身,正因为如此,他们身上更多地保留着湘西自然风土所孕育出来的淳朴生命姿态,生命的活力没有被过多地规训,天性的率真、悠远、至美的沉思中不乏自然野趣,在充满诗意的理性探索中彰显出人性的丰盈,这些都在他们的艺术作品随意而充分地流露出来。在他们自身的生命实践,以及在由他们的生命品质延展开来的艺术实践中,充分地显现出一种古典的韵味。沈从文终其一生,怀抱对现代性的忐忑不安的认同与拒斥之中所遭遇的内心无法排遣的紧张,倔强地守护着他自小打下的这种古典意味的“乡下人”的生命气质。


意大利哲学家维柯在《新科学》中这样说到:“在世界的童年时期,人们按本性就是些崇高的诗人。”随着理智的累积性发展,人类的成熟乃是必然,但我们怎样在走向成熟的过程中不断地回望童年,以保持人类智慧不至于僵化?重温古典教育哲学,就是要在教育的诗性智慧与理性智慧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让我们在走向成熟的过程中保持一份必要的童真。


古典教育哲学智慧正在于其尚未被后来的理智化所遮蔽的鲜活人性的绽放,是对自神性的人性之卓越追求的礼赞。


套用刘再复先生的语式:“我们活着,曾受尽折磨,但因为有经典的存在,我们活得很好。”

  教育要的不只是“灯光”
  ——教育不能沉迷于适应现实

正由于我们实际上对人性的理解与认识还是远不充分的,我们对教育的思考与设计就有必要留出余地。那种灯光式的教育研究与设计,许多时候难免构成对生命的抑制,因为他们总想着要以强而有力的姿态来设计出让每个人各个方面都获得充分、高效发展的方案。这实际上是一种科学主义的迷信,是对个人设计理性的迷信。正是在此意义上,教育要的不只是晶莹透亮的现代理智主义的灯光,还需要一种带有几分迷魅的、对生命抱有几分敬畏的、散发古典韵味的烛光。


教育之所以需要形而上的关切,正是因为一种教育实际上就是在塑造一种人的存在方式。当教育全然沉迷于对当下现实生活的适应,教育就没有办法真正地去培育从容地面对世俗生活而积极、独立、健全的自由个体。教育本身就会在单面的社会适应中迷失自身的品格。


重温知识即美德,就是要在以力为中心的现代教育的强光中,守住教育的一脉古典的余韵,让古典教育的精神得以在逐渐物化的现代教育与现代生活中,散发出有着形上魅力的幽微心香。

选自《中国教育报》2009年4月26日人文天下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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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1 11:45:0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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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3-4 11:56:2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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