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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妮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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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09:31:07 | 只看该作者
王小妮诗选
爱情
那个冷秋天啊你的手不能浸在冷水里你的外衣要夜夜由我来熨我织也织不成的白又厚的毛衣奇迹般地赶出来到了非它不穿的时刻那个冷秋天啊你要衣冠楚楚地做人谈笑使好人和坏人同时不知所措谈笑我拖着你的手插进每一个有人的缝隙我本是该生巨翅的鸟此刻却必须收扰肩膀变一只巢让那些不肯抬头的人都看见天空的沉重让他们经历心灵的萎缩那冷得动人的秋天啊那坚毅又严酷的我与你之爱情
悬空而挂
犯什么重罪它们被绝望地悬挂?高悬那些半空中随风飘荡的物体。没有眼睛的等待。雨伞。海棠。花盆。老玉米。我害怕突然的坠落。我要解放你们于高悬。在我这儿悬挂就是违反了我的法律。我要让万物落地我在海洋以外的全部陆地铺晒羔羊的软毛。接住比花粉更细微的香气。让野兽,像温泉贴着鞋底缓走。我看见日月把安详的光扑散在地面世界才有了黑白有了形色。整个大地因为我而满盈。像高矮不同的孩子们席地而坐。我红亮的珠宝还在蹦跳。它现在落地为安。我正用疏松的手摸过万物细密之顶。1995
青绿色的脉
在我以前秋天的脉是干草的脉流畅在苍黄的皮肤之内。干草堆掩盖着旺季。秋天用眼睛含起无限的花瓣。只有我不在我中。青绿色的脉急走在我的手臂。以慢人的动作我用一分钟看遍了果园。我看见刀尖剜转苹果表面浑圆却被一只手取走了核。我的手出奇地变轻。青绿色的溪水小如蚯蚓。我从此空灵凸走力气不再。坐着,就如同飘着。那么多脉管没有一条通向实地它们全都黑灭着慌撞。心脏不可能背叛我成为我的死墙。你还欠着我的许多个季节你要还给我青绿平和的枝条。思想是猩红的外套小僧侣们甩开扫荡的袈裟让圣人踩过。布丝由摩挲生出的光。青绿的脉我在果园深处对你说我是释迦牟尼让我回去吧。1995
白纸的内部
白纸的内部阳光走在家以外家里只有我一个心平气坦的闲人。一日三餐理着温顺的菜心我的手飘浮在半透明的百瓷盆里。在我的气息悠远之际白色的米被煮成了白色的饭。纱门像风中直立的书童望着我睡过忽明忽暗的下午。我的信箱里只有蝙蝠的绒毛们。人在家里什么也不等待。房子的四周是危险转弯的管道。分别注入了水和电流它们把我亲密无间地围绕。随手扭动一只开关我的前后扑动起恰到好处的火和水。日和月都在天上这是一串显不出痕迹的日子。在酱色的农民身后我低俯着拍一只长圆西瓜背上微黄那时我以外弧形的落日。不为了什么只是活着。像随手打开一缕自来水。米饭的香气走在家里只有我试到了那香里面的险峻不定。有哪一把刀正划开这世界的表层。一呼一吸地活着在我的纸里永远包着我的火。1995一块布的背叛我没有想到把玻璃擦净以后全世界立刻渗透进来。最后的遮挡跟着水走了连树叶也为今后的窥视纹浓了眉线。我完全没有想到只是两个小时和一块布劳动,忽然也能犯下大错。什么东西都精通背叛。这最古老的手艺轻易地通过了一块柔软的脏布。现在我被困在它的暴露之中。别人最大的自由是看的自由在这个复杂又明媚的春天立体主义者走下画布。每一个人都获得了剖开障碍的神力我的日子正被一层层看穿。躲在家的最深处却袒露在四壁以外的人我只是裸露无遗的物体。一张横竖交错的桃木椅子我藏在木条之内心思走动。世上应该突然大降尘土我宁愿退回到那桃木的种子之核。只有人才要隐秘除了人现在我什么都想冒充。1994
台风
我看见南面的海呼叫着。涉海而来的黑狮之群竖起了生满白牙的鬃毛。我看见全天下侧过身雀跃着响应它。所有的树都吸紧了气。大地吃惊地弯曲日月把光避向西北。我看见不可阻挡。水和天推举出分秒接续的君主。那么气派在陡峭的雷电中上下行走。山被削成泥。再削成雨。遍地翻开金色的水毡。君主驾着盛大的狮队。城市飘摇起一只死头颅。在世界的颤动中我看见了隐藏已久的疯人。我的心里翻卷起不安我要立刻倾斜着出门。海,抬起连着天堂的脚上岸了。在一瞬间迈过了这含羞草一样的危城。狮皮在大洋里浮现。鬼魂从水的内核里走出来。只有在这风雨满面之时我才能看清万物。活着,就是要等待台风等待不可知的登门。从今天以后我要贴着白沙滑动的海岸飞。等待台风再起等待着会见不可能。
活着
清晨那些整夜蜷缩在旧草席上的人们凭借什么悟性睁开了两只泥沼一样的眼睛。睡的味儿还缩在屋角。靠那个部件的力气他们直立起来准确无误地拿到了食物和水。需要多么大的智慧他们在昨天的裤子里取出与他有关的一串钥匙需要什么样的连贯力他们上路出门每一个交叉路口都不能使他们迷失。我坐在理性的清晨。我看见在我以外是人的河水。没有一个人向我问路虽然我从没遇到大过拇指甲的智慧。金属的质地显然太软。是什么念头支撑了他们头也不回地走进太阳那伤人的灰尘。灾害和幸运都悬在那最细的线上。太阳,像胆囊升起来了。1993等巴士的人们早晨的太阳照到了巴士站。有的人被涂上光彩。他们突然和颜悦色。那是多么好的一群人呵。光降临在等巴士的人群中。毫不留情地把他们一分为二。我猜想在好人背后黯然失色的就是坏人。巴士很久很久不来。灿烂的太阳不能久等。好人和坏人正一寸一寸地转换。光芒临身的人正在糜烂变质。刚刚委琐无光的地方明媚起来了。神你的光这样游移不定你这可怜的站在中天的盲人。你看见的善也是恶恶也是善。
躲闪不及的红舞鞋的著名典故
三个姑娘同时买了一种漂亮的红色鞋子在一棵将枯之树下面,三个同时停住,翻开包去看:一个念头使她们就地冷却她们立刻无力走路四下寻找深陷之处。她们向一石洞投之以鞋,久久,久久没有落地之声。三个惶惑无边者临风而立。不知道怎样阻止远远走来的结局。就在此刻,她们的手也红了脚也红了,声音也红。全部手臂与腿在水龙头下翻飞,一遇路人就埋头冲涮哭泣。他们不能知道为了什么,躲也躲不及。躲也躲不及。
我爱看香烟排列的形状
坐在你我的朋友之中我们神聊。并且一盒一盒打开烟。我爱看香烟排列的形状还总想由我亲手拆散它们男人们迟疑的时候我那么轻盈天空和大地搀扶着摇荡在烟蒂里垂下头只有他们才能深垂到紫红色汹涌的地芯。现在我站起来太阳说它看见了光用手温暖比甲壳虫更小的甲壳虫娓娓走动看见烟雾下面许许多多孩子我讨厌脆弱可是泪水有时候变成红沙子特别在我黯淡的日子我要纵容和娇惯男人这世界能有我活着该多么幸运伸出柔弱的手我深爱那沉重不支的痛苦
我看见大风雪
一我离开城市的时候 一件大事情在天空中发生。 千万个雪片拥挤着降落 这世界 再没有办法藏身了。  大风雪用最短的时间 走遍了天下的路。 大地的神经在跳 行人让出有光的路脊 灵魂的断线飘飘扬扬。  山顶高挑起粗壮的核桃林。 雪压满了年纪轻轻的儿子们。 现在,我要迎着寒冷说话。 我要告诉你们 是谁正在把最大的悲伤降下来。  上和下在白胶里翻动 天鹅和花瓣,药粉和绷带 谁和谁缠绕着。 漫天的大风雪呵 天堂放弃了它的全部财产。 一切都飘下来了 神的家里空空荡荡。  细羊毛一卷卷擦过苍老的身体。 纯白的眼神飞掠原野 除了雪 没有什么能用寂静敲打大地 鼓励它拿出最后的勇气。二我想,我就这样站着 站着就是资格。 衣袖白了 精灵在手臂上闪着不明的光。 许多年里 我一直用正面迎着风雪。  什么能在这种时候隐藏 荒凉的草场铺出通天的白毛毡。 割草人放下长柄刀 他的全身被深深含进灰暗的岁月。 割草人渐渐丢失。 雪越下越大。  播种的季节也被掩埋。 树在白沫里洗手 山脉高耸着打开暗淡的沟纹。 我惊奇地看见伤口 雪越大,创面越深。 大地混沌着站起来 取出它的另一颗同情心。 药一层层加重着病。  宽容大度的接纳者总要出现 总要收下所有的果实。 我从没见过真正的甘甜 没见过满身黄花的冬天。 大风雪跟得我太紧了。 它执意要把伫立不动的人 带高带远。三我不愿意看见 迎面走过来的人都白发苍苍。 闭紧了眼睛 我在眼睛的内部 仍旧看见了陡峭的白。 我知道没有人能走出它的容纳。  人们说雪降到大地上。 我说,雪落进了最深处 心里闪动着酸牛奶的磷光。  我站在寒冷的中心。 人们说寒冷是火的父亲。 而我一直在追究寒冷的父亲是谁?  放羊人突然摔倒在家门口 灯光飞扬,他站不起来了。 皮袍护住他的羊群 在几十年的风脉中 我从没幻想过皮袍内侧的温度。 在洁白的尽头 做一个低垂的牧羊人 我要放牧这漫天大雪。  大河泊头白骨皑皑 可惜呵,人们只对着大河之流感叹。 谁是寒冷的父亲 我要追究到底。四雪越来越低 天把四条边同时垂放下来 大地慢慢提升 镶满银饰的脸闪着好看的光。  我望着一对着急的兄弟。  愿望从来不能实现 天和地被悲伤分隔。 落在地上的雪只能重新飞翔 雪线之间 插进了人的世界。  慈悲止步 退缩比任何列车都快。 天地不可能合拢 心一直空白成零。 悲伤一年年来这里结冰 带着磨挲出疤痕的明镜。 山野集结起一条条惊慌的白龙。  为什么让我看见这么多。  风雪交加,我们总是被碰到疼处。 天和地怎么可能 穿越敏感的人们而交谈。 它怎么敢惹寒冷的父亲。 我看见人间的灯火都在发抖 连热都冷了。五许多年代 都骑着银马走了 岁月的蹄子越远越密。 只有我还在。  是什么从三面追击 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成为北方 我停在哪儿,哪儿就漫天风雪。  这是悲伤盛开的季节 人们都在棉花下面睡觉 雪把大地 压出了更苍老的皱纹。 我看见各种大事情 有规则地出入 寒冷的父亲死去又活过来。  只有我一直迎着风雪 脸色一年比一年凉。  时间染白了我认识的山峰 力量顿顿挫挫 我该怎么样分配最后的日子 把我的神话讲完 把圣洁的白 提升到所有的云彩之上。 1999年5月
在冬天的下午遇到死神的使者
那个在银夹克里袖着手的信使。我们隔着桌子对视桌上满满的滚动红着脸的脐橙。光芒单独跳过来照耀我门外的旅人蕉像压扁了的尸体古典武士正受着热的刑罚。那个人的忠诚不能形容看样子就叫人信赖。沉默在从沉默里跑出来赶紧说话好像该草签一张有关未来的时间表。可是,我现在还不能从我里面钻出去。跑也不行挣扎也不行纵身一跳也不行。我能做的最惊天动地的事情就是懒散地坐在这个用不上力气的下午。时间亏待了我我也只能冷落他了。月亮起身,要去敲响它的小锣我打开了门,我和银色的信使左右拥别拿黄昏最后一线光送他。
那个人,他退到黑影里去了
灯捏在手心里。他退到煤粉熏暗了的巷子最深处还退到黑色的灯芯绒中退进九层套盒最紧闭的那一只月亮藏住阴森的背面。他一退再退雪地戴上卖炭翁的帽子那个人完全被黑暗吃透了。而他举着的手电筒迟缓了那么半步光芒依旧在。在水和水纹中间在树木正工作的绿色机芯里在人们暗自心虚的平面幽幽一过。所有的,都亮了那么一下游离了恍惚了幻象了这种最短的分离,我一生只遇见过三次。
你找的那人不在
他根本不在。其它的都在,只是你要的不在。有东风进来有小昆虫进来星光像刚刚磨碎了的面粉。西红柿成熟了的橙黄色进来。海马从落地窗最低的缝隙间游进来。陌生人经过,不知名的烟草香味透进来。我这儿从来没这么满过。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少温暖友善的东西们四处落座。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四月是隔绝的屏风所以,你只有原路退回你找的人他绝不会在。
那些人跑到河底工作
那些人一步步走进了河底膝盖上闪耀着臭的光。他们都在笑像一些快乐的机械人浸到润滑油里。那条河死了十年他们要把一条干枯的尸体弄活让人们去水的血管里划船。突然有个做工的扑向河岸他的腿在流血红色在太阳下面蹦跳。他的嘴巴装上了哭嚎的喇叭。那条河动也不动它早都死了,不会有哀痛的表情。这时候其它的人还在最低处他们还在弯腰慢悠悠地挖掘那条河。臭味又活过来,闷闷地抱紧这座城市血自己凝固,人停止了哭嚎。受过伤的人抹了抹铜鼎的脸他摆动两只胳膊又在下河了。我说,劳动着是痛苦的。
十枝水莲(6首)
     1 、不平静的日子猜不出它为什么对水发笑。站在液体里睡觉的水莲。跑出梦境窥视人间的水莲。兴奋把玻璃瓶涨得发紫的水莲。是谁的幸运这十枝花没被带去医学院内科病房空空荡荡。没理由跟过来的水莲只为我一个人发出陈年绣线的暗香。什么该和什么缝在一起?三月的风们脱去厚皮袍刚翻过太行山从蒙古射过来的箭就连连落地。河边的冬麦又飘又远。不是个平静的日子.军队正从晚报上开拔直升机为我裹起十枝鲜花。水呀水都等在哪儿士兵踩烂雪白的山谷。水莲花粉颤颤孩子要随着大人回家。2、花想要的自由谁是围困者十个少年在玻璃里坐牢。我看见植物的苦苦挣扎从茎到花的努力一出水就不再是它了我的屋子里将满是奇异的飞禽。太阳只会坐在高高的梯子上。我总能看见四分五裂最柔软的意志也要离家出走。可是,水不肯流玻璃不甘心被草撞破谁会想到解救瓶中生物。它们都做了花了还想要什么样子的自由?是我放下它们十张脸全面对墙壁我没想到我也能制造困境。顽强地对白粉墙说话的水莲光拉出的线都被感动洞穿了多少想象中没有的窗口。我要做一回解放者我要满足它们让青桃乍开的脸全去眺望啊。3、水银之母洒在花上的水比水自己更光滑。谁也得不到的珍宝散落在地。亮晶晶的活物滚动。意外中我发现了水银之母。光和它的阴影支撑起不再稳定的屋顶。我每一次起身都要穿过水的许多层明暗。被水银夺了命的人们从记忆紧闭室里追出来。我没有能力解释。走遍河堤之东没见过歌手日夜唱颂着的美人河水不忍向伤心处流心里却变得这么沉这么满。今天无辜的只有水莲翡翠落过头顶又淋湿了地。阴影露出了难看的脸。坏事情从来不是单独干的。恶从善的家里来。水从花的性命里来。毒药从三餐的白米白盐里来。是我出门买花从此私藏了水银透明的母亲每天每天做着有多种价值的事情。4、谁像傻子一样唱歌今天热闹了乌鸦学校放出了喜鹊的孩子。就在这个日光微弱的下午紫花把黄蕊吐出来。谁升到流水之上响声重叠像云彩的台阶。鸟们不知觉地张开毛刺刺的嘴。不着急的只有窗口的水莲有些人早习惯了沉默张口而四下无声。以渺小去打动大。有人在呼喊风急于圈定一块私家飞地它忍不住胡言乱语。一座城里有数不尽的人在唱唇膏油亮亮的地方。天下太斑斓了作坊里堆满不真实的花瓣。我和我以外植物一心把根盘紧现在安静比什么都重要。5、我喜欢不鲜艳种花人走出他的田地日日夜夜他向载重汽车的后柜厢献花。路途越远得到的越多汽车只知道跑不知道光荣。光荣已经没了。农民一年四季天天美化他没去过的城市亲近他没见过的人。插金戴银描眼画眉的街市落花随着流水男人牵着女人。没有一间鲜花分配办公室英雄已经没了。这种时候凭一个我能做什么?我就是个不存在。水啊水那张光滑的脸我去水上取十枝暗紫的水莲不存在的手里拿着不鲜艳。6、水莲为什么来到人间许多完美的东西生在水里。人因为不满意才去欣赏银龙鱼和珊瑚。我带着水莲回家看它日夜开合像一个勤劳的人。天光将灭它就要闭上紫色的眼睛这将是我最后见到的颜色。我早说过时间不会再多了。现在它们默默守在窗口它生得太好了晚上终于找到了秉烛人夜深得见了底我们的缺点一点点显现出来。花不觉得生命太短人却活得太长了耐心已经磨得又轻又碎又飘。水动而花开谁都知道我们总是犯错误。怎么样沉得住气学习植物简单地活着。所以水莲在早晨的微光里开了像导师又像书童像不绝的水又像短促的花。2002――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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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09:34:11 | 只看该作者
王小妮:诗人需要诗,不是诗需要诗人
  
  洪鹄
  
  
  
  一切问题到了王小妮面前都不成为问题,这个女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诗歌对你意味着什么?”
  
  “写诗挺有意思。”
  
  “是什么推动你坚持写诗?”
  
  “谈不上坚持,没有这么严重。”
  
  “这两年你的写作状态怎么样?”
  
  “踢球的人讲状态,他们压力大,有人把球和国家都联系在一起了。写作就是我个人的一件小事,没那么重大。”
  
  她甚至会提前招呼不要问她“怎样看待诗歌在中国当下的处境”这样的大问题。有人问,她也会给上一个礼貌的答案,但她想说的是——这些都与她无关。
  
  “淡”在诗人的身上似乎是一种异质,王小妮却拥有这项禀赋。今年9月,第五届珠江国际诗歌节将诗歌大奖授予了她,评委会认为,王小妮“借由质朴平易的语言钥匙,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极易被知识与推演遮蔽的当代性之门”,她的诗已与日常生活连为一体。
  
  八十年代,王小妮作为朦胧诗人与北岛、顾城、舒婷、杨炼等一起登场。在这串星光熠熠的名单中,她的名字不算耀眼。那是推崇英雄和浪漫的年代,而她的诗从头至尾与此无关。她偏爱书写日常生活的玲珑与平静,拒绝空乏之语,却又不曾为日常生活的琐碎所淹没。她被认为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相比抒情,她更像记录般地在写作。
  
  “王小妮的诗关注着人们易于忽略的事实,关注着那些慢的、小的和隐秘的事物,比如慢的疼、慢的灾难与祸害。”批评家耿占春说,他觉得王小妮这些不呼号、不叫嚷的平静得趋于隐匿的诗,也许有一天可以制作成微观戏剧,而让更多的人理解。
  
  六年前王小妮接受了海南大学的教职,搬到了海口居住,半年教书,半年写作。学校在海口的一座小岛上,开车到海边五分钟。她常常一个月连小岛都不出。诗写了,就塞在抽屉里,扔在电脑里,有的忘记了,有的过几年拿出来,晾一晾还能看。她和所谓圈子没什么来往——除了老诗人多多,他们是邻居。
  
  在一首叫《不写诗的那些日子》的诗里,她自在、松弛地赞美了与这些诗无关的平淡生活:“我不写诗的那些日子多么平常的日子诗散漫地出门树上云端都去走走诗也有它自己的事情将军也要度假守在最近处的锦衣侍者只要我招呼只要我抬一抬手过去的一年我没有买日历我没写诗的半年里日子照样时紧时慢地走沉的东西并不永远沉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去珍贵对于别人它什么都不是对于我它是诗昨天还是诗今天已经不是了。”
  
  写诗不写诗,对王小妮从来不是一个问题。在一次采访中她曾表示,诗人不能靠诗歌吃饭,也不该靠诗歌吃饭。“诗不是生活,我们不能活反了。”她认为诗歌不是职业,甚至连爱好都不算。它只是诗人们比别的人多出来的半根神经,一个小小的微循环—这让诗人需要诗,而不是反过来,诗需要诗人。
  
  “当年朦胧派的诗人,大部分写着写着不见了。有的人经商,有的人从政,有的人埋头过日子,也有一些在事业兴旺了以后转身回来继续写诗的。而她一直在写,低调地站在当代诗歌的最前沿,从来没有落伍。”诗人胡续冬说,王小妮面对此起彼伏的诗歌潮流,一直保持舒徐从容的心境。这使她能够始终保持个人化的写作立场,道出日常事物背后隐藏的力量。
  
  南都周刊 王小妮
  
  让诗是诗,同时又充满力量
  
  南都周刊:这两年见你的诗作不多,倒是每年都能在《人民文学》上读到你的《上课记》。已经写了几年了?
  
  王小妮:2005年我来海南大学教书,每年秋天教一个学期课,春夏半年写作。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觉得和年轻的孩子们的沟通很有意思,到春天就写了《上课记》。后来发给《人民文学》,他们希望我能持续写,我就这样写了五年。一开始很短,只有四千字,到2010年的《上课记》就有三万字了,我不太喜欢谈诗,但一说到学生就很有话说。
  
  南都周刊:现在教什么课?
  
  王小妮:教诗歌。是学院安排的,课名叫《新时期诗歌导读》,也是上面定好的。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想教诗歌,因为诗歌不好教啊,你说咋讲?我知道北大教诗歌是一个字一个字拿出来作技术分析的,我不是这样。我们这里的孩子和北大不一样,没有那么精英。海南大学也是一所211院校,但不知是政策上有什么倾斜还是为什么,孩子们大多来自农村,条件很艰苦,很少有人有这么文艺的爱好。所以我只想让他们感受诗。我们把诗印出来,在有些诗句后面我会注上“隐喻”之类的,但我会告诉他们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解,你们可以有不同的看法。然后上课的时候我会鼓励大家拿各自的方言念诗,孩子们的反应很积极。
  
  南都周刊:最受欢迎的是谁的诗?
  
  王小妮:最出名的是顾城,还有海子、舒婷,这些他们知道,北岛就很少人知道了。现在的孩子的兴趣点不在这上面,他们最喜欢的肯定是打游戏嘛。我觉得这也挺好的。一个平常的社会里特别关心诗歌的人从来都是少数,只有在社会突变的情况下,才会全民读诗写诗。八十年代所有人都一股脑地热爱文学,并不正常。
  
  报名要念顾城的诗的人最多,孩子们觉得他诗写得美,有童真。倒是读到“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的诗句他们没什么反应。我发现,这些90后的孩子普遍对英雄主义、浪漫主义的东西不太热衷,这和我们年轻时候很不一样,我们那代人当年对这些情绪大多没有抗体。他们倒是喜欢对时代和当下有批判精神的诗,比如沈浩波的《来,咱们学习几个成语》。我还给他们介绍过一个宁夏诗人张联的诗,他是个农民。
  
  南都周刊:为什么会介绍这个人?
  
  王小妮:他们把诗人看得很高,很特别,而我想让他们知道,诗人一点都不特别,就是普通人,甚至是和你们的爸爸妈妈一样的农民,他身上也有诗意,也可以写诗。我是把张联看做一个独立的诗人,而不是乡村代言人来介绍的。他是宁夏盐池的一个农民,自己贷款印过一本诗集,叫《傍晚全集》,里面100多首同题诗全部叫《傍晚》。我后来去盐池拜访过他,他老婆说,她一看到张联心情不好,就让他“去屋子里吧”,她知道张联是需要写了,他写出来就好了。张联只有初中文化,但我在他的诗里感觉到强烈的诗意。他写“天地间好大好大的梦寐”,“我无法在室内静”。他把大地叫“坟”,说傍晚是个“喇叭”,把猪叫“猪儿”,这些词很多就是当地方言的叫法,但经过张联的过滤之后,就成了诗的语言。
  
  南都周刊:孩子们能不能领略这种诗意?他们心中的诗意是什么样子?
  
  王小妮:能!不要小看了他们。这门诗歌课开始前,我问他们都知道哪些诗人,说得最多的是汪国真、席慕容。后来讲完张联的诗后,我让他们谈“心中的诗意是什么”。当时我其实有先入为主的打算。准备先听他们说诗意就是好词好句或者酸溜溜的文艺腔,然后我再在适当的时候“扭转乾坤”。
  
  但你猜孩子们怎么说?有人说诗意是他经过天桥的时候看见一个人迎风吹笛子,有人说是看见一对老夫妇一起过马路,有人说自己乐意做的事都很诗意,有人说有钱才能诗意。最后有个孩子说,什么都可以是诗意,我穿着一双拖鞋站在这儿挺诗意,老师穿白衬衫坐在后面也很诗意,我们在这个教室里讨论诗意本身就是诗意。
  
  接近三个小时的课,他们把我覆盖了。虽然我依旧认为诗意是稀有的,但我更看重眼前这些小动物身上鼓动起来的纯情和能量。我和他们像一群围猎者,假设诗意是林中晃动无形的麇鹿,我们不断缩小包围圈,最后那活灵灵的叫诗意的动物已经在我们的大网中了。我们共同完成了寻找诗意的过程。
  
  南都周刊:孩子们知道他们的老师就是诗人吗?
  
  王小妮:这届可能慢慢知道了,现在资讯太发达了,以前的都不太知道,我也从来不跟他们说。
  
  南都周刊:为什么要刻意淡化诗人的身份?
  
  王小妮: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诗人是特殊的,我觉得大家太把诗人想象成什么样了,我希望让他们明白诗和诗人的平凡。每个人身上都有诗性,那东西并不高,每个人都可以做。
  
  南都周刊:诗人不是职业?
  
  王小妮:诗人不是身份也不是职业,我觉得连爱好都不算,它比爱好还低落一点—但它和你的身体离得更近,是一种属性。人家生命里长了一根神经,你比别人多长了半根,或者说比别人多个微循环。它是你的要求。就像一片小药片,你吃了没什么副作用,还让你安宁。所以我说,不是诗需要诗人,是诗人需要诗。
  
  南都周刊:你的先生徐敬亚是批评家也是诗人,他如何评价你的诗?
  
  王小妮:我们不是所有作品都给对方看的,大部分都放着,读者就自己一个人。他会觉得我的诗有时缺少超越性,太日常了。他对形而上的东西比较感兴趣,我相反,我喜欢叙事,喜欢含蓄,喜欢日常生活。
  
  南都周刊:你觉得诗需要介入当下生活吗?
  
  王小妮:我觉得需要,尤其在这个时代,诗应该考虑当下议题。就像朵渔在汶川地震后写的那首《今夜,写诗是轻浮的》一样,但那首还不够—如何让诗是诗,同时又充满力量,像齐邦媛的《巨流河》和何伟的《寻路中国》那样,能直击现实,却又诗意盎然。这是我最近在琢磨的问题。
  
  致阴影
  
  怀里掩着灯的人过去了,我不认识那人
  但是我认识那无光的灯。
  没人信我,你们坚信没什么人过去
  不过是心灰意冷以后的幻觉
  你们说我太盼望光了。
  未来刚刚过去。
  未来的黑暗带着自己的阴影。
  在光芒的反面
  任何时候我都能见到他
  另一个世界的引领者
  他本身就是暗的
  他经过的地方不再有光亮。
  这结果让你们变了脸色,但是我要说出来。
  
  致紧跟着火车的太阳
  某年某月凌晨,在火车上
  窗口的光把我刺醒。
  那火球太大太亮太凶猛了
  蹦跳啊,紧追不舍
  火车在逃亡
  这塞满人的铁皮蛇
  我们亡命天涯到了哪个省。
  睁开眼的人们都在长叹。
  整夜的疲倦还没过去
  有一个刷墙工扬起黝黑的胳膊
  遮挡那冒火的怪兽
  嘴里骂着:这要帐的鬼。
  新的一天啊,为什么不来得和缓一点。
13#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09:36:08 | 只看该作者
王小妮:“诗是现实中的意外”
访王小妮:“诗是现实中的意外”




木朵
简介:王小妮,1955年生于长春市,1982年毕业于吉林大学。毕业后做电影文学编辑。1985年迁居深圳。1993年开始在家里写作。
①木朵:时光如梭,1980年7月在北京虎坊路的一个院子里,来自全国的17位年轻诗人为诗刊社举办的“全国第一届青春诗会”带来了光阴的种子,你和你先生恰好是当时的十七分之二。“青春诗会”距今二十多年了,你还清晰地记忆着那段经历吗?二十多年前埋下的种子,今天都硕果累累了。你能简略地谈谈当初那些伙伴的近况吗?——而你“诗意地栖息”在岭南,从今以后的20年里,是否还将珍爱着“写字”的嗜好?诗歌的写作还会持续下去吗?

  王小妮:1,有一个词,叫恍若隔世,1980年对于生活到了今天的我们来说,恍若隔了两世三世。我在小说《方圆四十里》的题记里说过:“特殊的年代,很短的时间足以出现另外一代人。”静下来想想,是什么把时间隔绝得那么那么远,是期间的莫测变化。许多的事情,发生的时候顾不得想太多,发生就是发生。后来,事情就要渐变。1980年,我记得北京天热,没见过几个蓝天。槐树开花,一杯啤酒一毛钱。其它就是乱乱的,纠缠不清。当年的人几乎全没消息,顾城已经不在人世间。和舒婷还有联系,上个月还有电话有邮件。
  2,你用了“硕果累累”这个词,而我认为所有的与会者之间不过是一种临时相遇。关于同学,我写过一篇文章《同也不同,学也不学》。何况一个多月里相识的人!树生果子相当于人生孩子。人生不出硕果。另外,各人有各人对“硕果”的理解。什么是硕果?以什么标准衡量?我们在这世上是来活着的,不是来结果子的。我理解活着的标志是渺小是安身立命,不是大斗张扬来收获名声的。这是我的基点。各人有各人的硕果。同样的果子对于不同的人可能是苦果恶果。
  3,我和徐敬亚住在南方,每天并没有“诗意地栖息”。这是个虚幻的说法。吃了摇头丸,连连说胡话,它就是胡话之一。笑话啊笑话,哪个活生生的人没活着?哪个人不是日出日落早出晚归。最令人怀疑的东西中,排在最前面的就有“诗意地栖息”。人的全部不可能是诗意的。诗意,只发生在瞬间,写作或者阅读中,短促极了。南方只是我们一个落脚地,十几年,主要因为孩子在读书,才没离开。孩子离开家了,我们这几年常常到处走走。
  4,想写就写,我没计划,未来一两年我还会写,写了半截的东西还没完成。长远的确实不知道。20年太长了,按现有的节奏,20年足够出现五条好汉。


  ②木朵:因为《在重庆醉酒》(2002),你获得了由《星星》、《诗选刊》和《诗歌月刊》三家联合评选的“中国2002年度诗歌奖”。我的一个朋友说,因为《十枝水莲》(2003),你仍然可以“问鼎”2003年度类似的奖项。这个说法很有意味,让我很好奇。一是你如何看待由媒体“把持”的诗歌奖?二是作为跨越数“代”(朦胧,“第三代”,“70后”)的至今仍然在一线活跃着的诗人,你是凭借什么永葆青春的?三是这两个组诗同是6首,两者在写作意图和技法上有什么不同?

  王小妮:1,写诗写了20多年,如果某一个奖项对我写诗有影响,也许我就不写了。反过来,如果有哪个奖,会使我写得更好,那个奖就不再是奖。它只能是“奇迹”。我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奇迹,不存这念头。至于你用了“把持”这词,我觉得不再恰当,现在,某人拿出一万块人民币,就可以发诗歌奖。不过薄薄的100张纸。太容易把持的事儿,也就谁都把持不了啦。
  2,“永葆青春”这提法不好,或者说不恰当。写诗,不同于干别的,比如写一出话剧,它要求方方面面。诗,常常是一闪而过的零星念头,我昨天去一家文化用品商店,看见新进的一种纸,手感好极了,抽出来又放回去,想到了诗。诗的忽隐忽现和某种潜在暗中连通,不经意就启动。许多时候,那些已经接近诗的东西,自然而然溜走,能记录下来,写成诗的只是一小部分。哪里有那么多的理性?有理性就没有诗。诗还没让我厌倦。写诗对于我,还是件有意思的事。
  3,“重庆”和“水莲”,我没留心过它们各有几个段落。现在我想,它们的不同,大概是它们的起因很不同:重庆是一条线,酒后,一大堆拥在一起的的想法的整理,是活的。而水莲是冷静的,每一小节相对独立。当然,这些都是我现在想出来的。这两组诗倒有一点相似,都跨越了两年。2001年我去重庆,2002年,诗才整理出来。2002年写水莲,2003年才改好。有些短诗,几分钟间,它的主干就成了,走向相对单一。时间长了,反而破坏了最直接的东西。另有一些,会感到层次多,重重叠叠,要慢慢来,要多放一放。说得不好,也许不是你想问的,但是,我们现在非常需要回到诗本身,一首诗怎么展开,怎么走向,而不是诗外围的纷乱。


  ③木朵:读者容易在你的作品中发现一个显著的特点:句号的使用。从1986年8月的《11号台风》开始,你较少用逗号或不再写只分行无标点的作品,而偏爱于句号。这是出于怎样的考虑?诗歌的分行、分节和韵律应得到诗写者何等程度的关心?“诗,绝不是深沉的、观念的产物。”——你的这个观点让我很好奇,如果用肯定句来解释“诗”,那么“诗是什么”?

  王小妮:1,我很喜欢句号。在句号后面出现的一定是下一个句子,是必须的递进。句号催我们选择新方向快走,而不是原地停住。不过,我没有意识到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诗里只使用句号,是无意识。在我的小说里同样句号用得多。每一行诗都由于分行,有了自然的停顿,而句号相当于一个完整句子的标识。也许这不重要,我相信好多人读诗一带而过一目十行,但是,作为一个写诗的人,他自己沉在写作中却总要反复掂量,他更重要的是重视自己“写”当时的感觉,他要清明他的诗往那里走,这时候一个句子和下一个句子之间的转换,他最清晰。
  2,分行分节和上一个问题相关。押韵,形成了节奏,不押韵的现代诗需要某种内在节奏。这节奏把握起来比押韵要难,而且完全无规律。我现在读押韵的诗,有种油腻腻的感觉。粘稠感。
  3,如果我说得清诗是什么,写诗就一定减少了魅力,没了意思的事情谁会去做?我们只能感觉诗,却难以说得清它。常常有一个句子突然冒出来,今天感觉它可以含得住诗,明天它就苍白如水,什么也不是了,完全没有写下去的可能了。诗正是以这种飘忽不定吸引人。
  你这次的三个问题都不好答,几乎不能明确。短篇中篇长篇小说我都写过,返回来才更感觉诗的独特,它忽来忽去可是可非。诗是一条活灵灵的深河,小说是精工制作的钢筋混凝土桥梁,天然和人工的区别。河是什么,外表上很好认定,用语言却定义不了。
  写吧,自己感觉是诗,它就是了。


  ④木朵:一个朋友告诉我:王小妮尽管时有新作发表在媒体上,但几乎是一个隐士。正如你在一些诗句中的自述:“我是/我狭隘房间里/固执的制作者。”(《应该做一个制造者》,1988),“我让我的意义只发生在我的家里。”(《工作》,1995)。这些天读你的作品。发现主语“我”出现的频率很高呢。诗中“固执的”究竟表达了一种怎样的心境?“我的意义”又有何指?现在有不少新手渴望在“圈内”暴得其名,有点浮躁,你对他们有什么建议吗?诗歌的读者似乎总在“减产”中,这是必然的吗?

  王小妮:1,隐士?我哪里有那么飘飘欲仙,不过是闲散地呆在家里。也出门,也见朋友,只是不善于说话,90的时间里我一般都是在听。“说诗”我更不会,讨论诗的时候我在场和不在场都差不多。真东西没有说得明白的,闲言杂语又没什么意思。“固执”只是个形容,怎么个固执法儿?也许“写诗”常常让我觉得有意思,好的感觉会呼呼啦啦跑出来。具体到哪一首诗中的哪一个句子或者词,往往只是当时的选择。不过,让我固执的事情确实不多。
  2,我的诗里面,“我”的出现的确多。开始我还不感觉。有人问过我,好像想责问我是个个人主义者,这一点我必须固执,难道我要做一个群体主义者?我这一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自觉自愿地成为一个自由的个人。过多的“我”出现,可能源于我习惯了以“我”的角度去说话,不是有意的,怎么顺,怎么自然,怎么不用费力气就怎么写了。
  3,一个人,能有写诗的想法,而且花费时间精力把它一字一句写出来,这行为在现在这个年代应该得到尊敬。也许我的角度有点不一样,有点宽厚。现在不是1980年,一个人在所谓的权威刊物上发一组诗能怎么样?一个人买断一本杂志只发自己的诗又能怎么样?你的诗每天贴在网上每天受到所有人的赞美又怎么样?你还是你,别人还是别人。你换回来的只是心里的那点满足。你的心是个什么,谁又能和你分享你的心?现在,你要当个诗人,顶多换回几张小额人民币,和“怪人”的称呼。用你的话是“暴得其名”,我叫“浪得虚名”。其实不过得了个虚幻的东西。一个现实中的人,对虚幻还保留有兴趣,就有了“可爱”的一面。满街为钱奔波的人,其中原来还夹杂个别另类。总得有人浮躁,如果“诗”真让一个人产生美妙的感觉,他还依恋这感觉,渐渐他自然会沉下去。秋天漫天乱飞舞的蒲公英,下雪了,自然有落地的有消散的。别着急,让我们慢慢来。
  4,诗的读者不要很多,多了太乱。


  ⑤木朵:一年来,我看到不少关于“女性诗歌”的论述,甚至我所认识的一位女诗人认为:女性诗歌的最佳状态是“感性”与“性感”。这几天查阅资料,发现不少文章在论述这个主题时,很少提及到你;你似乎置身事外。你如何看待“女性诗歌”这个被认为“日益觉醒”的术语?你感觉到自己与那些探讨保持了相当的距离吗?那位女诗人所提到的两个词语,你怎么看?当然,我也想知道,在你一路走来的历程中,哪些女诗人给你带来过阅读的激动?

  王小妮:1,我没有看到你引证的“感性,性感”的前后文,不能随便谈论别人的判断。不过,有一些误解偏见也许到了该澄清的时候,女性将更接近纯粹写作,她们将写得更自然松弛,更好。身体只是一个表象一个层次。坐在画室中的男模特女模特,对于任何性别的画家都是个客观描摹的对象,区别在于创作者怎么样去体会表现。我注意过小安和唐丹鸿,无论她们的诗写了什么,都不可能不是女性的诗。偶然读了翟永明近两年的一些诗,感觉到了变化,她已经离开了“感性性感”之类,进入了另一个层次,而且,她新的诗反而变得更女性了。个性,比女性重要得多。相对于女性,个性的研究难度又大得多。有些人总想找一条捷径。
  2,迎面来一个穿裙装的人,路人突然高喊:那是个女的!能说明他有独到的发现吗?同样,迎面来个穿裙装的人,她自己突然高喊:我是个女的!人们不觉得她是个疯子才怪。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肯定有不同。离我家不远的那户人家客厅总是落地窗大开,吃饭看电视会客,完全暴露无遗。我说他家像一出播不完的电视连续剧。而我西面一邻居却恰好相反,窗帘总是掩着。总不能因此判断,前一家必坦荡后一家必幽闭吧。谁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这是我们最后的自由。关于“探讨”,我和任何探讨者都有距离。探讨是探讨者的事情。
  3,阅读。我的阅读好像从来都不用“激动”去衡量。我会说“好看”。为什么要限定在女诗人?我们的阅读会预先选择或区分男女?只有好和不好,没有男的女的。我的阅读是不足取的。偏颇又一目十行不求甚解。能背诵的古诗词不超过10首。我自己写的东西很快就忘掉。翻到什么就读什么,读得快忘得快。有人善于记忆,有人容易被感染,我不是。可能汲取的方式不同。


  ⑥木朵:昨天在一个幽静的茶馆,和一个并不熟的朋友谈论着你的两个组诗,实际上,是我缓缓地读给他听。它们是《九月所见》(2003)和《在雪天去山西》(2003),在诗中你说自己是“心里随时生风生刺的人”,是一个敏感者。你觉得组诗(或长诗)的写作与短诗有什么分别吗?你是在旅行途中不断地写下,还是回到家里慢慢回忆出来?在我读来,这两个作品非常酣畅、轻盈,感情充沛。比如我会反复读这样的句子:

像未成年的鸽子
没做过信使没衔过橄榄枝
像没犯过一次错误的小飞行者。
是人间不理解的那种轻
突然就到了眼前。

坐在我嘴边的那位听众也惊讶于你的观察力:“有一个人看手表/半掩着的丧袍就快落地了/躲在里面瞅时间的人就要露出来”。你是怎样考虑组诗里的节奏感的?和你第一部长诗《看望朋友》相比,2003年的这两个作品在气度上技巧上有什么不同?

  王小妮:1,长诗和短诗的区别?让我想想。大约一个感觉突然跳出来,可能是短诗。一大堆东西又拥又挤可能是长诗。当然,自然丢失的很多,许多感觉在心里一闪而过自生自灭。
  2,出门就是出门,哪里会总想着写诗?在中国旅行并不愉快,总有烦心事。但是我们的化解力真强。比如我刚刚在阳朔住了10天,到现在什么也不想写。许多的细节,对于我,可能主要是画面,它们常常沉淀一段时间以后凸现,也许后来能变成诗。
  3,《看望朋友》写在90年代初,它的形成是在1989年。它是一个特例。大约3年里写了改改了写,要克制又要用力。这种写法难以克服滞和涩。它是我最关注技巧的诗,看起来是用技巧,其实是固执地要把它写出来,心里的东西和技巧没什么关系。希望以后再不要这样写。没想到技巧,才可能写起来顺手和轻盈。《九月所见》、《在雪天去山西》很不同,写得随意而快。在我自己这里非常清楚,我后来写的组诗们和《看望朋友》都没有可比性。
  你问到节奏感。我觉得所有的说得清说不清的全部感觉,都是在改诗的过程中一次次读出来的,自己读着都不顺畅,当然不行。


  ⑦木朵:有人认为,在自己的母语中,人有一种“在家里”的感觉,即语言成为我们存在的见证(“语言是存在的家园”),它体现了一种永恒的亲昵(“语言即世界”)。诗和语言的关系究竟怎样?——这成为不同创作观念的分水岭。甚至不少20世纪出色的哲学家也参与到对“语言”的思索中来,维特根斯坦就认为:全部美学(哲学)问题都是语言批判。你平常如何看待语言与诗的关系呢?诗人与世界的关系又是怎样建立起来的?诗是真理吗?诗蕴藏着智慧吗?

  王小妮:1,很明显,没有语言,哪里有诗。但是,关于“在家的感觉”,“存在的家园”,“语言即世界”,想出这些空荡荡干巴巴的词汇的不是写诗的人,或者不是站在诗人的角度说话。远处有一片建筑群,有人说去看看吧,那里是别墅。走近去才发现,那不过是些水泥框架。未完成者。无血无肉者。我感觉真正的诗,是容人安居的寓所,理论却是住不得人的空架子。不是不需要命名者,但是写诗的人不需要他们。我可以给语言安装上5个新命名,而写诗的时候还是要回去找我自己的方式。
  2,写诗的人常常凭感觉认定某一个词是结实的,飘的,有力的,鲜艳的,凭这个词和其它词的相碰形成了诗句。这时候词所含的属性往往只是一次性的,在另一个语境里,它很可能不结实不飘不有力不鲜艳。一次性,哪里找得到规律?哪里给理论以出现的机会?写诗的人都有他自己对语言的敏感和选择。而通常人们判断说,那是诗的语言,也许恰恰是酸腐的陈词滥调。诗的语言必须活着而新鲜。总结不出来的。一旦能总结必然开始了生硬。
  3,至于哲学,维特根斯坦等等,披长外套的大师多了,喜欢总结概括抽象。但是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做他的大师,我写我的诗。
  4,这世界上没有真理,真理都是有限定的,是人给出来的一个命名,人为的说法或说服。假如有真理,诗就是反真理。假如有人做命名,诗永远都在反命名。
  5,非要说诗是什么吗?我只能说,诗是现实中的意外。


  ⑧木朵:这让我想起了你的组诗《我就在水火之间》(2003)中的两首诗:《经过某川菜酒楼的穿衣镜》和《我不写诗的那些日子》。比如这些句子:“我发现我原来无形”,“化学枝叶装饰的镜框里/这个穿长大衣的人/没有来龙去脉”,“昨天还是诗/今天可能就不是了”。这个组诗具有22首,但似乎缺少主题上的统一性,更像是对平常生活的22次抚摸,通过这种自由的书写,你才得以找到自己的身影。是这样吗?你有怎样的阅读癖好?最近在读些什么书?古诗的营养怎样才能被汲取到?你对那些朴素的不富裕的老百姓抱有一种怎样的情感?你相信诗艺可以传承可以教授吗?

  王小妮:1,你提到的22首诗,是2003年初我整理出来的部分短诗。常常我把乱七八糟临时跑出来的想法记在纸上,我们在家里谁看到有字的纸都不会随手丢掉。这些短诗和“统一性”“写作者的身影”关系不大。随意的记录以后,大约只有五分之一最后改成了比较完整的诗。
  2,好看的书,能够把我们不知道或者没体验过的说给我们听。我现在手里正看的是《云南游记——从东京湾到印度》,能看到100年前法国传教士眼中的那个中国。我很少看小说,几乎没耐心看完一段编造的故事。故事最不好看了,因为它是编出来的。
  3,中国古典诗词被定义为“营养”?我觉得这营养离我们越来越远,产生它的那种特有的节奏,心态,词汇,包括支撑它的山川地貌全都变了。有些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还有那么一点点影响到今天,我想有张力,有结构,有模糊性。但是它的魂儿断了,或者叫魂不附体。就像在日本奈良的庙宇能感到唐代长安的建筑风格,走遍中国都见不到了。在深圳这个巨大的城市搅拌机里,谁能写出古诗来,那算做作到家了。
  4,诗有传承,却不可教授。一些人都拥在“头痛病”候诊室里等待看医生。症状都是头痛,原因却千差万别。我曾经有意地问过十几个医生,关于人类生理上的个体差异。回答是差异非常大,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由此可以想象,诗怎么可能传授给另一个人。诗是连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
  5,最后才来说百姓。我刚刚打印了孙大午的演讲稿《可怜天下农民》。我在乡下插队,喜欢土和土豆。感情往往很复杂又多层面。农民一代代把大地伺弄得满满的,我们也因此不会挨饿。在重庆巫山,我看见农民在坡度相当大的山体上开出小得可怜的地块种几棵土豆,他们又矮小又瘦,穿过山脊健步如飞。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他们永远在田地里才“适得其所”,才让我们发现诗。显然,这想法是单向的不近情理和不现实的。最好是富裕而朴素而世代生活在美妙的乡间——可惜,不可能。


  ⑨木朵:我们每个人都要在“水泥医院”经历若干次生死离别,都愿望自己能够为远去的亲人写一首挽歌。生活有时教我们隐藏感情,止乎礼仪,可是在我们的内心总是有一团云彩,稍微一碰,就倾泻出汁液。在《和爸爸说话》(1997)这个组诗里,我领略了一种父女情深,在默读它时,眼前似乎浮动着一个病房、“三只西红柿和一团白棉糖”。你在写这首诗遇见了困难吗?在离开“爸爸”的日子里,谁还能“做离我最近的真理”?激励着一个诗人不懈怠地写作的力量源泉是哪些?你对“知音”怎么看?你的儿子会怎样评价他妈妈的诗歌?写出一首诗后,你一般首先交给哪些朋友传阅?

  王小妮:1,关于“爸爸”,这让我感到沉重。当时我写了一篇长的散文和一组诗。两种形式两种角度。是在他离开整整一年以后,两个东西同时动笔,而且写的相当快。通过这些字,我才从不敢提起他中解脱出来。如果说我爸爸那一代人用他的活着把真理告诉了我,那种告诉完全是逆向的。这一点在那篇散文里可能更容易理解。
我感觉我在替他哀叹。
  2,用心。发愤。勤劳。刺骨悬梁都和诗无关。真正的诗人不需要激励,他自己就是自己的源泉。总有人完全是因为喜欢才写,因为还没烦。比如我,世间让我这个人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不多。
  3,我不认为有“知音”这东西。知音,似乎是双方的等同的理解?一首诗被100个人读得出120种意味才好。最好的对话者,他对你谈论你的写作,完全是你所没想到的。他的谈话是新鲜的发现,让你惊异,重新感悟,再三开窍,云开雾散。如果撞上这种人,是写诗人的幸运。
  4,我儿子不看我的诗。他偶尔看别人的,我也给他推荐别人。我们之间谈论相对多的是电影。他希望眼前这个人就是妈妈,那些字是诗,二者无关。也许他再长大会有改变。我一点也不期待他看,其实谁看不看都无所谓。写作对写作者已经是一件“爽”事,谁再阅读是另一层关系。他放学放假,只要他在家,我不写字,一直是这样。
  5,诗写完就完了,没有传阅的习惯。连自己都很少看,看了反而麻烦,总想再改。







王小妮自选诗(五首)


1,不认识的就不想再认识了


到今天还不认识的人
就远远地敬着他。
三十年中
我的朋友和敌人都足够了。

行人一缕缕地经过
揣着简单明白的感情。
向东向西
他们都是无辜。
我要留出我的今后。
以我的方式
专心地去爱他们。

谁也不注视我。
行人不会看一眼我的表情。
望着四面八方。
他们生来
就不是单独的一个
注定向东向西地走。

一个人掏出自己的心
扔进人群
实在太真实太幼稚。

从今以后
崇高的容器都空着。
比如我
比如我荡荡来荡去的
后一半生命。

1988,8


2,看到土豆


看到一筐土豆
心里跟撞上鬼魂一样高兴。
高兴成了一个
头脑发热的东北人。

我要紧盯着它们的五官
把发生过的事情找出来。

偏偏是
那种昂贵的感情
迎面拦截我。
偏偏是那种不敢深看的光
一层层降临。

我身上严密的缝线都断了。

想马上停下来
把我自己整个停下来。
向烟瘾大的人要一支烟
要他最后的一支烟。

没有什么打击
能超过一筐土豆的打击。

回到过去
等于凭双脚漂流到木星。
可是今天
我偏偏会见了土豆。
我一下子踩到了
木星着了火的光环。

1993


3,我没有说我要醒来


被睡眠的壳挤出来
眼睛来不及分辨方向。
那些在八点钟准时出游的鱼们
吵闹的泡沫
钻进我黑色的玻璃。

为什么没有严惩声音的法律?
我没有说
我要在这个时候醒来。

我看见
我有了鳞一样致密的裂纹。
幻觉像云彩的绢衣突然飘散。
太阳正切开我的中轴线
我被迫
一分为二地站起来。

这是多么让人惊讶的早晨
我同时看见两个我。
窗外的鱼们都是柔软的一体
连衣襟都用扣子相连。
但是
我是刚被剖开的流水的石榴。

为什么没有人怀疑早晨?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
光芒正是我们的牢狱?
太阳迫使我们
一层层现出人的颜色。

我并没有说
我要在其它人类喧哗的同时
变化成人。

他们瞪着眼说最明亮的是太阳
他们只想美化外星球。
我看见太大的光
正是我被拿走的自由。

手臂被燃烧成白光
我变成这噪杂早晨的一个部分。

1996,9


4,人这件东西

那个人在台风登陆前睡着了。

现在他变得比一匹布还安静
比一个少年还单纯。
那条睡成了人形的布袋
看起来装不了什么坚硬东西。

狂风四起的下午
棕榈拔着长发发怒
我到处奔跑关窗关门
天总是不情愿彻底垂下来。
那个人真的睡了
疯子们湿淋淋撞门
找不到和他较力的对手。

一张普通木板
就轻松地托举起一个人。
我隔着雨看他在房中稳稳地腾云。

如果他一直睡着
南海上就不生成台风了。
如果他一直不睡
这世上的人该多么累。

最难弄的是人这件东西。

2003


5,我的心碎步碎步走得飞快

是真正的飞快
千里万里立着的物品全给吓住了。
今天吓住了明天
明天跳着脚向远方传递。

我的心跳得太快了
它在前面紧拉
而我只能随后慢慢地唱。

我用三天时间改一首诗
试了十几种出路。
剑兰在这三天里败了
而桂花刚开
清脆的白菜才买回来。
我喜欢这种有弹性的日子。

本来就是一场游戏
我派遣心去做个急先锋。
闪电在前雷在后
我要留有一个空间
在漆黑里从容地用剑
试试各种弧光。

我的心永远在我危急的正前方。
使我率车驱马驾到的时候
像个真正的王
决不会着急
决不战战兢兢。
1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09:37:16 | 只看该作者
2003年度诗人:王小妮

  王小妮授奖词
  王小妮的写作沉着,从容,充满耐力。她是当代中国少数几个越写越好的诗人之一。她的诗歌优雅而锐利,她的语言简单而精确。她置身于广袤的世界,总是心存谦卑,敬畏生活,挚爱着平常而温暖的事物。她迷恋词语的力量,并渴望每一个词语都在她笔下散发出智慧的光泽和悠远的诗意,她的写作充分体现了诗人在建构诗性世界时面临的难度,以及面对难度时诗人所能做的各种努力。她发表于二OO三年度的《十支水莲》等一系列诗作,深刻地阐明了诗人内心的宽广、澄明、温情和悲悯,也再次见证了她在诗歌语言和诗歌节奏上的不凡禀赋。她良好的诗歌视力,充沛的创造能量,使得身处边缘的她,握住的也一直是存在的中心。她的诗歌是可见的,质地纯粹,因此,也是最可期待的。
  王小妮获奖感言
  备受海内外华语文学界瞩目的第二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颁奖典礼于2004年4月18日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隆重举行。以下是王小妮的获奖感言
  首先,我来讲一点最日常的事情,大约两年了,每天上午起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出门去买一份《南方都市报》。可惜,很多的中国人没有这个便利,因为它听起来只是一家地方性报纸。有时候,被什么给耽误了,已经到了下午,一份日报的作用几乎完全丧失,比如,前不久的3月30号下午,广东地区暴雨雷电冰雹,航班延误,因为能见度太低,出租车翻到桥下面去,所有着急的事情都被迫停滞了,我还是跑出去买当天的报纸。一叠纸给轰轰隆隆印上了字,事情就可能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文学不是一份报纸的全部,文学也不是一个人活着的全部。特别是写诗,它永远不应当变成一份职业。现在,这世上不能当职业的事越来越少,一定要有点保留。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刚到这世上就是来写诗的,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他要安身立命,在繁杂焦灼的安顿过程中,总有波折发生在心里,只有把它记录下来,有些人才能把心放平了,这成了我们不断写诗的根据。
  有人以为诗不过是些轻薄的皮毛。我越来越觉得诗承得起皮毛也担得了骨肉。它是活的,这个大鸟,自由的大家伙,能飘飘乎乎飞向很远,也能踏踏实实落在谁也插不下脚的峭壁上。没有诗,世上就少了一种生物。挡在过路人眼前的东西太多,他当然只看见皮毛。
  据说写作是为了得到朋友的喜欢,而写诗不同,纯粹是为了赶快得到自己的喜欢,其他的一时顾不了太多。
  让我们回想一下,现在的春夏秋冬一年里面,能有几个朗朗的晴天?如果一个人能在他自己的头顶上,随时造出一块蓝天,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是蓝到发紫的蓝天,这不是人间的意外幸福吗。有许多人说,他除了等飞机,三年五年里都没抬头看过天,他活着其实是个负数,是亏损的。
  写诗的人偏得了幸福,而我又偏得了这个奖,只有心存感激。
  前些天,中国足球队和香港足球队进行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终场哨刚响,主持人宣布,有四个通过电视机看别人踢球的幸运观众,每人能得到五千元的奖励。四乘以五,总数恰好和这个华语文学奖数目相当。看九十分钟足球和写很多年诗,好像不可比。但是,钱有时候能造出神奇,它是最不能拿来横向对比的。我们在写诗的当时已经得到的足够多,其他的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希望从2003年春天开始的这件好事情,将连续下去,奖励到越来越多的写诗的人。一个人站在这儿,自然人微言轻,三个以上的人情况就不同了。

  王小妮简介
  王小妮,1955年生于吉林省长春市。1982年毕业于吉林大学,毕业后做电影文学编辑。1985年定居深圳,现居家写作。作品除诗歌外,涉及小说、散文、随笔等。2000年秋参加在东京举行的“世界诗人节”。2001年夏受德国幽堡基金会邀请赴德讲学。2003年获得由中国诗歌界最具有影响力的三家核心期刊《星星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联合颁发的“中国2002年度诗歌奖”。曾获美国安高诗歌奖。
  王小妮代表作:
  《十支水莲》
  《诗歌月刊》2003年第七期,责任编辑王明韵。
  王小妮2003年在《诗歌月刊》发表的《十支水莲》,被认为是不可多得的灵感之作。玻璃杯里10支静静开放的水莲,在诗人王小妮笔下变幻成了10个有生命、有灵魂的少年。
  他们“日夜开合像一个勤劳的人”,“他们每天在玻璃里坐牢”,“他们站在液体里发笑”,“他们纷纷跑出梦境窥视人间”,他们的身上洒满了“比水更光滑”的“水银之母”……正是通过对“像导师又像书童”的水莲内在生命的奇异想像与思考,诗人王小妮在组诗中发出了一连串的追问:为什么水不肯流?为什么玻璃不肯破碎?植物想要什么样的自由?恶怎样从善里面走出来?诗人通过水莲告诉整个世界:在鲜花不声不响的绽放中,光荣没有了,英雄也没有了……全诗终止于诗人对时间的思考:“花不觉得生命太短/人却活得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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