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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徐健顺先生《吟诵传统与声韵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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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9 20:31: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徐健顺先生《吟诵传统与声韵分析》之一
总序
百年以来,我们一直把汉语的诗歌当西方的poetry讲,只从字面解释诗歌的涵义。然而,汉语的诗歌原是吟诵出来的,先吟后录,所以我们叫“做诗”不叫“写诗”。吟诵的时候,字音拉的很长,字音本身的声音意义就被放大、加强、夸张,从而占据了诗歌意义的很重要的部分。声韵的意义与字面的意义的结合,方是汉语诗歌涵义的全部。当我们抛弃声韵意义的时候,诗歌的涵义不仅仅是不完整、不深刻的,而且我们对字面意义也往往会产生误解,因为当字面意义可以有不同解释的时候,我们不知道作者的真正意图是什么。答案其实在声韵里。
好诗一定声韵优美而又意义深刻。当我们说某诗好的时候,叫做“脍炙人口”,没有说“脍炙人目”的,因为诗歌实际上是流传于口头的。声韵不美,不可能流传,不可能成为名作。不要以为一首诗好,就是因为它写的这个意思好,古代的诗成亿成兆,因袭抄改,而主题又不外风花雪月、伤春悲秋、怀才不遇、人生苦短,难得哪首诗能写出很独特的意思来。很多名作的意思,早就有别人说过,然而彼诗不传,声韵之故也。
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给叶绍翁的《游园不值》注出了前人类似的诗句,如唐吴融:“一枝红杏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宋陆游:“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一枝红杏出墙头(来)”这样的句子呢?因为“一”、“出”是两个入声字,短音顿挫,前者表示一枝之少、之俏、之足够,后者表示伸出之动感、快速、鲜明。如果换两个不是入声的字,如“半枝红杏过墙头(来)”,少了顿挫,就没了意思。又为什么“来”比“头”要好呢?“头”是“尤”韵,iou,“来”是“灰”韵,uei/uai,都是由闭口而开口再到闭口,但两者的发音顺序正好相反,“尤”韵iu结,“灰”韵ui结,iu要开一些,而ao又开一些,所以“灰”韵总体上比“尤”韵要开得多。这句诗的前五个字有四个是闭口字,只有“红”是开口,但也开的不多。而后两个字,“墙”是开口的,如果加上“来”,就是两个开口音,整句诗就是由闭口到开口,“一枝红杏出”是闭口,顿挫之后,两个长音的开口,一抑一扬,豁然开朗。相比之下,“墙头”开后又闭上了,自然逊色很多了。为什么叶绍翁这句超过吴融、陆游那句而千古流传,除了内容上、结构上的特色之外,声韵之美当是一个重要原因。
三十平声韵各有性格。有人说,这是靠不住的,比如某韵豪放,可是也有悲伤的诗用这个韵。这个问题是一百年前就争议过的了,那一仗是欧化派赢了,否定了声韵的意义,从此声韵之美从中国的课本和课堂上消失。然而,我要重挑事端,再燃战火。说某韵豪放、某韵悲伤,是不对的。声音的感觉,还没到情绪那一层,那只是一种状态。长的还是短的,开的还是闭的,鼻音还是齿音,变化的还是不变的,在古代,还有清的还是浊的,尖的还是团的,等等。这就好像是一个姿态,一个性格。不是豪放和悲伤,而是什么样的豪放、什么样的悲伤。比如“尤”韵,忧、愁、休、悠、羞、秋、留、流等等郁闷的字都在这个韵里,思悠悠、恨悠悠,弃我去者不可留,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但是也有快乐的诗用这个韵的,比如王维的《山居秋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但是,“尤”韵并不表示悲伤,它只是悠长。忧愁总是悠长的,像戴望舒的“雨巷”,所以忧愁两个字都在“尤”韵里,但是快乐也可以是悠长的。王维面对秋山的快乐,不是欢喜雀跃,不是喜笑颜开,而是从容和平静,仿佛终于得到了休息和放松。“随意春芳歇,王孙可自留。”说的多清楚啊。
如果一首诗的声韵意义和字面意义相矛盾,这就不是一首好诗,难以流传广布,您也就很少有机会看到它。另一方面,矛盾的声韵会改变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诗成之后是不属于作者的,它自己有腿会走的。读者会从诗中读出别的意思来,诗的涵义仍然是声韵和字面的结合。后面要分析的李白的《静夜思》就是这样。所以,您也不必担心声韵分析是否符合作者的原意啊?诗做成了,就进入了中国诗歌的意义阐释体系,它只能在这个系统中表达自己的涵义。而这个系统,是吟诵的。
只有吟诵,才能表达出诗歌的声韵意义。朗诵是不可能的。那是外国人读汉诗,而且是不尊重中国诗歌的读法。只有吟诵,才能体会到诗歌的真正涵义、全部涵义、深层涵义、正确涵义。所以,请吟诵吧。
声韵分析的顺序是:文体、格律、韵、入声字、开闭口音、声调组合、声母、其他。我将举一些诗歌为例,进行声韵分析,并说明相应的吟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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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9 20:31:42 | 只看该作者
《静夜思》的声韵意义

请问,在《静夜思》里,李白是一个人还是有别人在身边?
大家都会说:李白是一个人。为什么?因为是“静夜”吗?“静夜思”是一个乐府旧题,并不是李白起的题目。再者静夜也可以有别人在身边的,您怎么那么肯定李白就是一个人呢?再仔细想一想,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空旷的感觉。空旷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呢?是ang韵!它是平水韵中的七“阳”韵。ang韵由开口度最大的a和鼻音ng组成。我们不妨把ang韵与其他含a的韵做个比较。
单独的a韵,即“麻”韵,是一个很简单的韵,很单纯,像直接的呼喊,所以“傻瓜”都是a韵。“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不管是快乐的,还是悲哀的,都比较直接地抒情。
ai这个韵,比如“灰”韵uai,是多个元音构成的,发音长,口型有变化,最后是闭口音齐齿呼,像叹气的声音,所以长而深沉。
ao这个韵,比如“萧”韵,是两个开口音,嗷嗷叫,长而强烈。
an这个韵,比如“寒”韵,由a转鼻音nnng的不同在于,n是闭口的,ng则保持a的开口不变。鼻音的统一特征是比较抒情,因为哭泣都是用鼻音的,鼻子堵了嘛。古代吟诵,讲究归音,不像现在唱歌,“江”拖长的时候,后面一直是ang,古代吟诵,“江”拖长的是ng音。ngn啊,都是哭腔,或者说,都是沉吟回味的样子。“吟”这个字就表示了吟诵的拖长和抒情的特征。
由此可知ang这个韵,是开阔而又抒情的。吟诵是拖长腔,而韵字尤其拖的长。一个长长的ang意味着什么?您可以拖拖试试。“月光”和“月光——”的意思是不一样的,前者就是月亮投下的光,后者是一大片月光。那么一大片月光,也就反衬出作者的渺小,所以李白就用这个ang韵表达他的孤独。《静夜思》这首诗,说的不仅仅是思乡,更重要的,是孤独。所以古代那么多人一辈子从未离开过家乡,可仍然喜欢这首诗——孤独。
这首诗一共用了多少个ang韵?连仄声算上,一共六个。二十个字中六个是ang韵,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李白是故意的,他在强调ang韵,强调这种开阔的感觉。
再看看这首诗声调的情况。把每个字的声调都标出来,就会发现:
第一句的整体声调走向是向上的,第二句是向下的,第三句是起伏的,第四句是平的。
第一句:床前明月光。前三个字是阳平。阳平在古代也读平声的,也就是跟现在的一声一样,是平的。但是,阳平还是跟阴平不同。阴阳之分,乃是根据声母的清浊来定的,阳平是全浊声母和半浊声母。似乎这是轻重之分,但是轻重也影响到调值。一般来说,阳平高,阴平低。阳平是高平,阴平是低平。这是因为浊音再加上低调,会比较难发音的缘故。所以,前三个字乃是高平。
然而,事情还没完。这首诗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李白的原诗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明朝人给改了两个字。为什么改?前人有好多说法,说不想要“看”的样子,不想局限于“山”等等。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后人接受了改本?为什么大家不再提起原版?那毕竟是原版、原唱、原文啊!原因一定是:改本更好。好在哪里?仅仅是意思好吗?
“看”这个字,唐朝读平声,而且是阴平。“床前看月光”,声调在两个字之后就掉下来了,而“明”却把这种高调继续维持。“月”是入声字,是顿挫的短音,它跟在“看”的后面,就是在低音上的顿挫,跟在“明”的后面,就是在高音上的顿挫,是一个转折,显然,“明”比“看”好。
再说另一处改动。“山月”有被遮挡之感,与ang韵的开阔不符,所以,被改是正当的。还有一个声韵理由。“山”是阴平,“明”是阳平,以“明”代“山”,则整句一直在起伏跌宕,一低一高一低一高,这才是大家在《静夜思》中所感受到的情绪。所以我说,诗成之后自己有腿,会自己走的,它不一定按照作者设计的路线走,它遵从的乃是读者的感受。
现在来说这四句的声调为什么是这样。
第一句,李白刚看到月亮。古人没有电灯,没有月的晚上是黑漆漆的,所以星光才会灿烂,这种感受如今只有在山村才有了。所以古人见到月亮,那是真的亮堂,何况是最喜欢月亮的李白。所以第一句,情绪高昂,李白很高兴。
第二句,疑是地上霜。《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霜是露变的。杜甫《月夜忆舍弟》:“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二十四节气有“白露”,那是秋天了。中国是农业社会,秋天农活完毕,农人会收拾回家,所以秋天是回家的季节,我们才有中秋节。这一天并不是秋天,但李白看到月光这样白,就想到了霜,想到了霜就想到了秋天,想到秋天就想到了回家,想到了回家就想到了回不了家,于是情绪就掉下来了。这句的声调就一路向下。
第三句,李白再次抬头望月,这次,你说对月亮是恨是爱?后来苏轼说“何事长向别时圆?”就是怨月亮。李白此时也是这样,心中如打翻五味瓶,愁肠百转,跌宕起伏,所以这句的声调是起伏的。所以“山”字一定要改为“明”字才好。而且这句是入声字结尾,一下子顿住,好似有千言万语,无法倾吐,这个“月”字用的好。
第四句,声调是平的。李白的情绪归于平静。汉诗多半都会在结尾归于平静,怨而不怒,哀而不伤。你可以说李白低下头想起了故乡的温暖,也可以说李白低下头沉浸在回忆中了。总之,他平静了。
弄清了这首诗的声韵和声韵想要表达的意义之后,再看这首诗,就与以前不同了。为什么它是千古名作?堪称中国第一诗?仅仅是因为写月亮、写思乡?不是的,它的声韵太奥妙了,太优美了。
吟诵就是要把诗歌的意义传达出来,尤其是这些声韵的意义。在一百年前,一首诗在全国都有成千上万的吟诵调,这首诗也不例外。现在我们保留下来的少的可怜。我选一个典范的吟诵,给大家听听。
这是戴学忱先生的吟诵调。戴先生祖籍江西婺源,本人是天津市人,后来长期住在北京。是中央民族乐团国家一级演员,著名歌唱家、吟诵家。她的吟诵调是家传的。这个调子后来也经过了戴先生的修复,并普通话化。
这个调子,准确地表达出了每个字的声调。在古代,吟诵是老师用来给学生正音、识字的,当然是严格地依字行腔。此外,这个调子,还准确地传达出了四句诗的声调变化趋势,整体的声调结构关系,即第一句上,第二句下,第三句起伏,第四句平低。这个吟诵调把ang韵也拖的很长,表现的很充分。还有一点,这个吟诵调很好听。大家试着用这个调子,感受一下李白《静夜思》的真正涵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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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9 20:33:24 | 只看该作者
吟诵的前世今生
徐健顺
今天四月初十,汨罗江一片雨茫茫。
两千多年前,这正是屈原在江边徘徊,“形容枯槁、披发行吟”的时候。没想到的是,汨罗江那么宽,好像比长江还宽,两岸无边原野,江中草洲无数。很多水牛在悠然吃草,却看不到人影。忽然明白,屈原行吟泽畔的时候,恐怕经常也是在雨中。对岸雨帘之外,只有天地无言,苍苍茫茫。
这次是在屈子祠为《中华长歌行》录制《橘颂》,但是此情此景,却想吟诵忧愤的《离骚》、《哀郢》。和杜大鹏老师说好去江边抚一曲《招魂》,也因大雨未能如愿。不过,当孩子们终于在屈子像前开始吟诵《橘颂》时,我心中还是涌起一丝喜慰,不禁抬头去探触屈子的目光。
屈原不仅是位大诗人,在中华吟诵史上也是一位转折性的人物。在他之前,是周公旦开创了吟诵的传统,孔子把吟诵个人化,而他是用吟诵来进行创作的那个人。

吟诵的前世

周公治礼,确立了中华文明的结构,其中就包括“礼乐文化”。中国的文人士大夫,是以“修身”为生活目的的。修身以求道,孜孜不倦,“朝闻道,夕死可矣”。学习是为了修身,所以“古之学者为己”,做官也是为了修身,所以“达则兼济天下”,琴棋书画是为了修身,诗词文赋也都是修身。所以自屈原至谭嗣同,中间罕有主动自杀的文人。两千多年间,并非没有国破家亡,没有陆沉灭种,但是文人们吟咏悲歌,却不自杀,原因何在?因为苦难也是修身。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壮哉斯言!然而却定被孔子“哂之”。什么才是真儒家?“一箪食,一瓢饮,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门七十二贤,得衣钵者颜回一人,不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因为他快乐。为什么“吾与点也”?为什么“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仔细品《论语》,孔子是个快乐的人。“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每天修身有进境,就是成功。
此成功非今日所谓“成功人士”之成功。试问孔子是成功人士吗?屈原是成功人士吗?李白是还是杜甫是?真正的中国文人,没有哪个是“成功人士”。今天的学校以制造“成功人士”为标榜,以量产“适用人士”为真相。前日在学校见一“职业规划讲座”海报大书:“没有计划的人,一定会被计划掉。”——天哪!我们的学校就是这么恐吓学生的吗?还出什么钱学森,钱学森首先是个有气骨的“人”,现在是连个“人”都要出不来了。
古人不是这样的。教育的目的是传道授德。“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求道是要有个形式的,就像是个接引,这就是“礼”。然而,“礼”并不是约束。近人常以西方文明的理论,把“礼”看成是约束和惩罚,与西方的“契约”同观,并以“礼法”并称批之。实际上,“礼”是自我价值的实现,是快乐的。所以“礼”与“乐”才是天生一对。乐(yuè)者,乐(lè)也。“乐”是让人感受到“礼”的崇高和快乐,进而体会修“道”的快乐的。“立于礼,成于乐”。只有在“乐”中,一个人才能修成正果。周公的功绩之一,就在于确立了这么一套文化修养规范。
到了孔子的时代,礼崩乐坏。原先的“乐”是有一套仪仗、乐器、程式和人员的,现在没有了。一般人只能望古兴叹,孔子却要把文化传下去。怎么办呢?那就是一个人抚琴而歌。孔子走到哪里都带着那张琴,给弟子们讲诗、书、礼,诗三百,皆弦歌之。“弦歌”,不同于“乐”,乃是孔子的创造。从此,没有那一套仪仗、乐器、程式和人员,孔门弟子也照旧有“乐”。此后,中国文人也都学会了这个方法,甚至没有琴,也可以独自有“乐”,——这就是吟诵。从此坟典经书、诗词文赋,都可以经过个人的口头流传下去,焚之坑之不能绝——为什么汉初政府征召,大家又能笔录出来,原因在此——口传心授,代代相传,中国文化找到了一条秘密传承之路。而吟诵也同时让文人们感受到快乐和崇高,拥抱古代典籍的神韵真谛。吟诵继承了礼乐文化精神,比之雅乐、俗乐,更多地承担着“乐”的职能,成为此后两千多年真正的“乐”。孔子把礼乐文化个人化,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吟诵,才是春秋以后真正的礼乐文化的核心。
现在该说屈原了——他是我们所知道的第一个使用吟诵方法进行创作的人。虽然诗经有“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一类的辞句,但是却不能肯定是用吟诵来创作。这里的“诵”通“颂”,是一种文体;“永”通“咏”,咏的是“怀”,是抒情的意思。屈原则不同——“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他吟的正是《九章》、《离骚》,乃是先吟成而后笔录。从此以后,吟诵被中国文人用来进行诗词文赋的创作,也用来修改、欣赏。说屈原是中国第一个大诗人,都说是因为他诗写的好,现在还要加上一条:他确立了中国汉诗文的创作方法——吟诵。
关于这个立论,还要多说一点。古代吟诵概念用词不统一,能指所指都混乱,想从中理出个头绪来,难。但有一点,“吟”这个字在先秦很罕见,当吟咏讲只有此处。《战国策》有“吴吟”一说,指吴歌,不是吟咏诗歌。但是,“吟”这个方式见于楚、吴还是大有深意的,事涉上古汉语声调之谜。上古汉语有没有声调?学术界观点歧异,没有哪一派真的能全解释通的。我意两周汉语雅言系统是音高型声调语言,并非简单的有无声调,不过此论有待详细证明,在此不述。我想说的是,关于楚方言是声调(学界实际指的是旋律型声调)语言,大家歧异不大,吴方言亦然。我也同意这样的判断。那么“吟”出于楚、吴,不是很值得深思吗?
我们习惯于先秦、秦、汉这么划分时代,这是唯皇帝论。其实,事实是很清楚的,自战国至汉武帝,无论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各个方面,都是一个特征一致的时代,有别于春秋以前,亦有别于武帝以后。我从文学的角度,管它叫“楚辞时代”。此前为“四言诗时代”,此后为“汉赋时代”,继而“五言诗时代”、“新体诗时代”、“五律时代”、“七律时代”等等。没有哪个时代的界限是与皇帝驾崩一致的。在这个时代里,楚辞是核心文体,全国各地大江南北,都唱楚歌。什么是楚语、楚声、楚歌?大家探讨了很多年,都知道楚歌悲凉,我却注目于另一个特征,就是楚语有声调。旋律型声调语言和无声调(或音高型声调)语言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依字行腔的,旋律型声调语言的旋律特征必然是婉转回旋的。这也就是操无声调(或我谓音高型声调)的北方语言的人,听到楚声的感觉必然是悲凉的原因。其实,楚声并不都是悲凉的,而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楚声悲凉之记,出自北人之笔,实为北人之感而已。随着楚歌的流行,就像今天粤语歌、英语歌的流行一样,语言接触带来语言变异,北方雅言系统也开始有声调了。经过漫长的三四百年,期间大批非华夏民族融入,终于形成汉族,至东汉中叶,汉语官话系统基本上变成旋律型声调语言了。经汉末大乱,西晋南渡,旋律型声调语言终于定型,所以为周颙发现时已经是整齐的四声了。
我们经常说诗经、楚辞是汉文学的源头,但是有没有感觉到汉末文人诗更亲切?他们用的意象我们都能理解,楚辞则不同,有很多隔膜。实际上诗经更多提供了内容,而楚辞更多提供了形式,至汉末文人诗结合起来而成为汉文学真正的滥觞。楚辞提供的是什么形式呢?不是加不加“兮”字的问题,那只是个记不记下来的问题,北方人不习惯记叹词,如此而已;也不是语法结构问题,也不是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的问题,而是“吟诵”的问题。楚辞之曼声长吟,依字行腔,依声调而变化音高,高而后必须低,低而后必须高,韵字拖长,回环往复,这个方法被全国文人掌握了,运用在了诗歌的创作之中。结果,形成了五言八拍的诗歌音乐结构,打破了偶言体(因为拖长之后反而不平衡了),确立了对偶的手法(因为高低必须交错),还确立了以象写意的手法(因为音长加长,语义就有了叠加改变的可能),这一切的最后定型,就是新体诗和后来的格律诗。格律来自吟诵的需要。
所以自汉末以后,吟咏的记载大量涌现。新体诗以后,更是登峰造极。文人谁不吟诵?不吟诵何以作诗?自汉末至清末,两千年间,中华大地吟诵不绝于耳,吟诵成为唯一的诵读手段,一首诗的吟诵调成千上万,各自代代相传,口传心授,流传至一百年前。
不要被影视文艺作品中的摇头晃脑蒙蔽。那是“五四”学者们出于救国的急切心情,想要赶快欧化,而故意丑化的。救国是对的,丑化是不对的。他们其实背地里也吟诵的,只是他们的学生、学生的学生不知道罢了。吟诵调都是很美的,不美何以流传?吟诵的姿态也都是很美的,不美谁去学他?以前的文人,每天吟诵创作一首诗,那算少的。因为他们随口就会吟诗,口占一绝,小菜一碟。每天吟很多诗,好的才会笔录出来。古人写诗是写给自己的,前面已经说过的,是为修身养性的,所以笔录下来的很少一部分,才会编辑刊行。刊行的很少一部分,才会流传至今。流传至今的很少一部分,才会被我们看到。反推当年,每天有多少诗歌被吟诵出来?比天上的繁星还多吧。
每天吟诵着创作诗歌,再吟诵前人的诗歌,吟诵四书五经,这样的人,他的心态会是什么样子的?中国的诗歌,基调都是珍爱生命的。诗人就是拥有这样一颗柔软的心。我们今天都觉得诗人浪漫,可是古代文人都是诗人啊。今天,一万个人中能有一位诗人吗?代替天天吟诗的,是什么?恐怕只有数钱吧。一个大家天天数钱的民族,和一个大家天天吟诗的民族,能一样吗?为什么今天道德沦丧?因为大家的心都硬了。
1905年,清廷下令废止科举。1912年,民国成立,以新学堂为教育正宗,不承认私塾学历。私塾开始退出教育体系。吟诵是跟着私塾一起退出的。1920年,北洋政府下令小学使用白话文教材。至此,吟诵的命运被判定了。不管是多少千年的尘缘,前世已结,打下地狱,重入轮回。
在地狱中,吟诵喊叫过。有人听到了吗?1923年,赵元任在美国录制吟诵唱片,并撰文研究吟诵,倡导吟诵。此后一大批学术大家,纷纷撰文呼吁吟诵归来——唐文治、刘半农、叶圣陶、俞平伯、朱自清、王力、朱光潜、萧友梅、任半塘、夏丏尊、朱谦之、周谷城、赵朴初、臧克家、周有光、杨荫浏、郭绍虞、卞之琳、华钟彦、朱东润、南怀瑾、叶嘉莹等等。尤其是唐文治先生主持上海交大和无锡国专,40多年坚持吟诵立校,江南才子大批受益。1948年更录制唱片,发行海内外。50年代文怀沙先生在上海,80年代陈炳铮先生在北京,都在广播电台连续宣讲过吟诵。
吟诵还曾一度爬了出来。80年代,最后一批会吟诵的先生们刚从牛棚出来,心境极佳,身体尚健,学术会议大家见面,总要吟诵一番。用半头砖录音机录下的磁带,现在尚存人间不少。1988年,中华诗词学会拍摄了《华夏诗声》吟诵专场录像,数十位先生纷纷吟咏唱和。1991年秦德祥先生采录常州吟诵,1992年王恩保先生采录北京吟诵,一时吟诵似乎回春有望——然而,仅限于唱和的吟诵毕竟不能持久,随着先生们的年事渐高,吟诵之声又消沉下去了。没有系统的搜集采录,没有跨学科的联合研究,没有传承和教习,最重要的是,没有回归教育,回归课堂,吟诵的投胎之主没有找到,当然转世之时也就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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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9 20:34:07 | 只看该作者
吟诵的今生

转眼到了2010年,辛亥革命过去了99年。古人认为九九归一,99年正是一个轮回。还好,没有让吟诵百年。
2010年4月28日,由中央精神文明指导办公室、教育部、国家语委联合在教育部大楼,举行了“中华诵经典诵读资源库”启动仪式。这个资源库,将精选大中小学课本及其他共千篇汉语经典诗文,其中古诗文800篇左右,邀请顶尖专家,制成四种录像,分别是:吟、诵、写、讲,挂在教育部的官方网站上,免费提供给全世界的爱好者,其中主要是提供给全国的语文老师做课件使用。
吟诵进课堂了!
应该说是吟诵回到了久违百年的课堂。
这里是它的家园、故乡,因为吟诵就是读书法,读汉诗文的方法。用吟诵写,却不用吟诵读,这不跟看《阿凡达》只看剧照一样吗?剧照还是西方的相机拍西方的电影呢,要是电影院只给你看几幅《阿凡达》的泼墨写意你试试。
吟诵怎么就这么快被教育部门重新接纳了呢?这里面有一系列的机缘巧合,尤其是王世明和王登峰两位主任有莫大功绩。更重要的,是时势——国学热了。什么时候热的?2000年以后。为什么这时候热了?因为第一代独生子女自己的孩子3岁了。这时候她突然发现,这孩子怎么没教养啊?然后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样,于是,幡然悔悟——在民间,什么人是国学最庞大的支持人群?是年轻的家长们。20多年经济利益至上的教育,痛定思痛,触底反弹。
吟诵的今生还刚刚开始。我甚至不能说看见她重新落生了。现在还在孕期。我不知道她未来的模样。
但是我想说一说她一旦降生,会给这个古老的大家庭带来什么变化。
变化会很多。今夜好像写了太多的话,该长话短说了。我只说一点吧。
——新时代的“学堂乐歌”。
“学堂乐歌”,就是一百年前,赵元任、刘半农、黎锦熙等人引进的西方音乐,首先在学堂开始教学生们唱,因此叫“学堂乐歌”。“学堂乐歌”用的是汉语,但是西方音乐的形式。西方音乐打进中国自此始。一百年后,国人已不知国乐,连大部分音乐人也不知国乐。“学堂乐歌”颠覆了中国音乐三千年的传统。多么厉害!为什么?因为抓了下一代。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赵元任一面提倡吟诵,一面搞“学堂乐歌”。这反映了那一代人的困惑,也反映了那一代人的希冀:赵先生是希望“学堂乐歌”也依字行腔的。然而……
郭德纲喜欢说传统相声。有一个双簧的段子,被他翻出来,是讽刺老话剧的。郭先生把笑点放在了男扮女装忸怩作态上。这不怪他。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双簧的创作背景。这是老北京天桥的相声。在一百年前,所有的中国文人都是吟诵的,而只有留日、留欧的学生学了外国的朗诵,带到了中国来。外国人朗诵的是外语,所以汉语要如何朗诵,那时也是不清楚的。老话剧之怪腔怪调,可想而知。当时台上朗诵,台下哄笑一片——见惯了吟诗,没见过这么念诗的,也没见过这么在台上说话的……一百年以后,台上吟诵,台下哄笑一片——中国的诗怎么叫他念得这么怪腔怪调的?我们的诗不是历来就是朗诵的吗?
世事难料啊。
音乐也同样。现在还有中国的音乐吗?连昆曲都青春版了,古琴都考级了。民歌唱的全一个味儿:洋味儿。流行歌曲就不提了。
一定有人不同意,觉得我们的音乐挺正常的。好吧,我只问:您会即兴创作一支歌吗?您会见到什么唱什么吗?词曲都是自己创作,而且张口就来?而且永不重复?这在古代,是人人都会的事情,在现在,是学了20年音乐专业的人也不会的事情。
岂非怪事?
我是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的,我经常听到一句话,叫“少数民族能歌善舞”,就好像汉族不能歌善舞一样。什么话呀!以前的汉族,同样能歌善舞。下层人民,会即兴编曲唱歌,上层文人,会即兴吟咏作诗。而且会舞。文人之舞,非娱人也。
我们现在有个流行性谬误,以为艺术家就是表演艺术家。《艺术人生》就是表演艺术家的人生。实际上,表演艺术是第二位的,生活艺术是第一位的。帕瓦罗蒂,算表演艺术家吧,开演唱会,算艺术吧,假如第一个节目,是《我的太阳》,7点开场,他就必须到了7点就歌唱美女爱情。连演三场,那就每天一到7点必须歌唱美女爱情。可是他的心呐,每天7点都在恋爱吗?不可能啊。只好假装。表演就是假装。表演的好就是假装的好,所以最好的表演就是全情投入。可是,谈何容易啊。
什么是生活艺术?就是感情来了就唱,没了就不唱。唱给自己听。永远不必假装。这才是艺术的真谛。所以古人原是瞧不起优伶的,为什么?就因为他习惯假装。优伶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所以努力真诚,最重品德。今天,这些早就被遗忘了。不能怪孩子们追星,追超女,他们是想出人头地,是想腰缠万贯,更重要的,是他们以为表演艺术家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人。
是谁给了他们这个流行性的谬误?
西方音乐无可推脱。“学堂乐歌”无可推脱。
因为正是西方音乐取代中国音乐的结果,使中国人远离了音乐。
现在,写歌是作曲家的事情,是一种职业,没有音乐专业多少年的训练,他是写不出歌来的,或者说没胆子写歌的,也不会写。大家只能去卡拉OK,按照别人规定好的词、规定好的曲、规定好的音高和节奏、规定好的情绪和唱法,模仿一番。可怜啊,吾国吾民!而作曲家,经过了音乐专业那么多年的训练,也写不出几首好歌来。
在音乐学院,作曲这门课,就跟高等数学差不多。总而言之是颠来倒去地计算调式调性。我根本不相信这是音乐。
西方音乐来自西方的语言。印欧语系是重音语言,他们自娘胎就听惯了轻重音。所以我们玩摇滚,永远别玩过人家,因为嘭嚓嘭嚓是他们灵魂里的声音。而我们是自娘胎就听惯了旋律型声调的,腔音才是我们血液里的声音!现在没有架子鼓简直就没有音乐了,怎么会疯狂到这个地步呢?
世上有欧洲式作曲法,有中国式作曲法。两者迥然有别。欧洲式作曲法,就是现在大家以为世界上唯一的、自古皆然的那种作曲法,我就不说了。什么是中国式作曲法?就是“声依永”,即依字行腔。依字行腔很难吗?恰恰相反,很简单。我讲了很多次课,每次都是不需要10分钟,学生就可以学会,而且马上吟诵报纸都可以。为什么?因为这是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声音,是讲汉语的人自娘胎里就训练的能力!每个人从小都会的,但是被老师一再地批评:好好讲话!好好唱歌!所以压抑下去了。
在古代,人人都是作曲家,人人都是诗人。人人都有自己的音乐,人人都唱自己的歌。人人都在自己的心灵园地中,有一片艺术的花园,那是只为自己开放的花朵。
现在吟诵正在中小学逐渐推展开。我看到了多种多样的吟诵教学法。4月23日,世界读书日,合肥薛瑞萍老师在“亲近母语”常州大会上,展示了她带的小学6年级班学生的吟诵录音。薛老师是吟诵迷,可惜时日尚短,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吟诵基本调,可是她的学生就是通过听吟诵,已经有了各自的吟诵调。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啊,好多学生编了曲吟诵课本中的古诗文,关键是那不是西方音乐!是吟诵!是依字行腔的!是每个人都不一样的!而且其中一半我觉得非常好听。那天我很激动。
吟诵不是曲调,是一种方法。如果下一代孩子们学会了这种方法,他们会重新开始作诗,重新即兴吟咏,重新唱自己的歌,重新为自己而唱歌,心又变得柔软,人又变得高洁。中国音乐也会面貌大异。
随着吟诵在中小学和幼儿园的普及,随着更多的薛老师出现,这样的前景不是不可能出现的。
吟诵就是新时代的“学堂乐歌”。一百年前赵元任先生做过的事情,现在我们要倒转来做。我们也期望达到当年“学堂乐歌”所达到的效果——改变陷入低谷的中国音乐。不是复古,古是复不了的。我们颠覆的将是低俗的、无味的、两张皮的音乐,是职业的音乐,是不中不西的四不像音乐。
顺便说一下,中国本没有音乐,只有“乐”,正如中国本没有“文学”,只有“文”。
乐兮归来!文兮归来!
聊作此文以祭屈子,以慰吟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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