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刚结束时的北大校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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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文革”刚结束,百废待兴,整个社会充满蓬勃朝气,北大校园也一派生机。虽然那还是物质贫乏的年代,粮食、布匹和很多生活用品还实行按量配给,师生在食堂吃饭得有粮票。电视机还是稀罕的东西,谁家有个彩电,那就可能常有人登门“借光”。多数人家里没有电话,要上谁家里去一般用不着预约。中文系的老师很多还住在学校南门的19、21楼,筒子楼,一家一间10平方米,做饭就在走廊烧炉子,厕所是公用的。也有些住中关园、蔚秀园等处的平房或楼房,一般是2间,四、五十平方,有个独立的小卫生间,那就很令人羡慕,年岁较大的老师才有入住资格。有些年轻教员结婚多年还没有住房,甚至还得两地分居。这种困难的居住情况到80年代后期才逐渐得到缓解。但艰苦的生活并没有阻拦老师们正常的教学科研,他们当中很多人日后成为学术名家,而他们的一些成名作,就是在“蜗居”或筒子楼里写成的。那时老师教学上的投入很多,上完课都有辅导,或者在系里,或者到学生宿舍,师生彼此“混得”很熟。学生有什么困难也都愿意找老师。老师们的心态比较自由放松,不用赶着到核心期刊发表论文,或者整天忙于争取项目。学校给老师发了红色的校徽,很多老师都乐于佩戴,那是一种自豪与自信。当然也有紧迫感,大家都在选择各自的学术方向,做各自的研究。当时有一句流行的话: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这能反映知识分子普遍的心态。
1977、78级本科生与研究生进校那时,部分工农兵学员还没有毕业,那时学生的成分非常丰富,老的小的都聚到一块了。大多数学生都珍惜学习机会,非常刻苦。本科生七、八个人一间宿舍,研究生4人一间,挤得转不过身,但很少有闹矛盾的。家境富裕的学生也不会对贫寒子弟产生什么压迫感。大家除了晚上睡觉,就都在教室或者图书馆。这两个地方总是座无虚席的。哪个老师或者哪个系有什么名牌课,不管本科生研究生都趋之若鹜。历史系开设了现代史研究专题课,中文系的很多研究生都去选修。孙玉石、袁良骏老师给1977级本科生上现代文学基础课,在老“二教”阶梯教室,200多人的大课,抢不到座位就坐在水泥台阶上。吴组缃教授的古代小说史,金开诚老师的文艺心理学,也都是学生们经常讨论的话题。
那时还没有学分制,更有自由度,适合个性化学习。特别是研究生,主要就是按照导师提供的书目读书。现代文学的研究生把王瑶文学史的注释中所列举的许多作品和书目抄下来,顺藤摸瓜,一本一本地看。那时研究生很受优待,可以直接进入书库,一借就是几十本,有时库本也可以拿出来,大家轮着看,读书量非常大。读书报告制度那时就有了,不过更多的是“小班讲习”,有点类似西方大学的Seminar,每位同学隔一段时间就要准备一次专题读书报告,拿到班上“开讲”。大家围绕所讲内容展开讨论,然后老师评讲总结。老师看重的是有没有问题意识,以及材料是否足于支持论点,等等。如果是比较有见地的论点,就可能得到老师的鼓励与指引,形成论文。这种“集体会诊”办法,教会如何寻找课题,写好文章,并逐步发现自己,确定治学的理路。
那是个思想解放的年代,一切都来得那样新鲜,那样让人没法准备。当《今天》的朦胧诗在澡塘门口读报栏贴出时,人们除了惊讶,更受到冲击,议论纷纷开始探讨文学多元共生的可能性;当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发表后,引起的争论就不止是文学的,更是道德的,政治的。什么真理标准讨论呀,校园选举呀,民主墙呀,行为艺术呀,萨特呀,佛罗依德呀,“东方女性美”呀,……各种思潮蜂拥而起,极大地活跃着校园精神生活。同学们得到了可以充分思考、选择的机会,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来说,这种自由便是最肥沃的成长土壤。他们都受惠于那个年代。
那时很多学生年纪较大,甚至已过“而立”之年,重来学校过集体生活,困难很大。但大家非常珍惜这个机会,都很刻苦。每天一大早到食堂吃完馒头、咸菜和玉米粥,就到图书馆看书,下午、晚上没有课也是到图书馆,一天读书十二、三个小时,是常有的。最难的是过外语关。常看到晚上熄灯后还有人在走廊灯下背字典的。有的同学要过英语关,采取“魔鬼训练法”,宿舍各个角落都贴满他的英语生词字条,和女友见面也禁止汉语交谈,果然也就大有长进。
那时的艰苦好像并不太觉得,大家都充实而快乐,用现在的流行语说,“幸福指数”不低。同学们每天晚上熄灯后都躺在床上侃大山,聊读书,谈人生,这也是课堂与图书馆作业的延伸。读书是多数学生最大的爱好。出版物不像现在丰富,书店很少,北大校园内外就一间新华书店,还有一间商店,都在三角地。那里便成为校园最活跃的地方。人们有事没事总喜欢到三角地看看,顺便逛逛书店,看看又新出了什么书。那时文艺体育活动比较单调。砖头似的盒式录音机刚面世,倒是人手一件的时髦爱物,主要练习外语,有时也听听音乐。舞会开始流行了。看电影是大家喜欢的,五道口北京语言学院常放一些“内部片”,学生们总想办法弄票,兴高采烈骑自行车去观赏。下午五点之后大家可以伸伸筋骨了,拔河比赛便经常在三角地一带举行,有那么多啦啦队一旁当“粉丝”喝彩,实在有趣。 (选自温儒敏《北京大学中文系百年图史》,北京大学出版社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