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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边缘化也有另一种意义——香港作家潘国灵专访
2012年09月17日
来源:羊城晚报 梁爽
潘国灵,小说作家、文化评论人,在香港多份报刊撰写专栏,兼任香港中文大学文化及宗教系、新闻及传播学院、浸会大学中文系学士及硕士课程讲师。作品《爱琉璃》、《失落园》、《病忘书》今年在内地出版。
关于文化:精致的中文正在被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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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您习惯用粤语演讲,但台下个别观众听不懂粤语,要求您使用普通话,导致您的讲座中有一些争论,您有什么感受?
潘国灵:语言问题很复杂。广州正在转变。几年前在广州讲广东话很正常,近年来外来人口增多,这是广州的变化。我个人寄望,白话有自己的生命力。其实语言的冲突不只是存在城市交流中,文学里也有体现,例如,是否应该使用口语?这是一时间很难解释清楚的问题。
羊城晚报:您到内地的交流机会多了,交流上有什么障碍?
潘国灵:我去了上海、北京,甚至在北京开讲座。交流上障碍很大。除了语言不通,别的地方也很不一样。可能内地人倾向于把事情想得比较“大”,例如民族性,或者“文学应该批判社会”、“文学应该反映人民”的倾向,写作的道德感、责任感比较重。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在香港,相对来说,文学的包袱没有这么重。
羊城晚报:您爱看《红楼梦》,也看过很多中国古代小说。作为香港人,您怎么看待中国传统的文化?
潘国灵:我觉得那些是宝贝,因为文字很美。我觉得现在中文在一种被污染的环境中,现在的中文很粗糙。在很多官方语言中,有一些很奇怪的中文词汇出现,像“上马”、“到位”,等等。稍微传统一点的中文,你可能得回到宋词、《红楼梦》、昆曲,等等,里面有些很优美的东西,如果被疏离了会很可惜。
羊城晚报:哪些东西被疏离、被失落了?
潘国灵:那些精致的文化。现代社会很急促,比较粗糙。美感、“慢”的状态,都遗失了。内地很明显,一定是很急的,就像在搭地铁时。日常生活缺少一种很静的状态。传统中国是有的,例如禅学、太极、茶道等等。
关于创作:穷尽心力找纯粹=纯粹的反面
羊城晚报:您来广州介绍《爱琉璃》这本书,是以“爱情”为主题,希望读者怎么看这本书?
潘国灵:我希望读者不要把它当作爱情指南或者流行读物,我不是“专家”。我希望读者纯粹把这本书当作一种艺术,看文字的美,知道爱情原来可以从这个角度看,可以有这么多相关的文学、图画,文化和人性的话题原来可以从爱情、文学、城市等角度贯通来写。它应该是一本“跨界”的书,这种混合方式还挺少见的。
羊城晚报:“文学边缘化”是内地文化人在讨论和关注的话题,在香港,纯文学作品是否面临边缘化问题?
潘国灵:纯文学在香港也是小众,这小众的命运甚至是必然的,因为要普及、流行,可能就成了另一种东西。当然它也需要读者,一种文学理想的读者,如果连这一群人都不存在,作者就很难写下去,或者会泄气。边缘化是一种隐喻,譬如受商业文化排挤于外,科技速度令人的专注力分散,不利于阅读,等等。这是一方面。但边缘也有另一意义,就是站在主流之外,有一种冲击中心的力量,或曰“边缘视觉”,不随俗,不合流,不轻易妥协。社会要多元,作者、读者、文化事业,都要共同守卫这块阵地。
关于城市:关系和生活模式也有“套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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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报:您的文学作品关注城市,各城市间文化影响很大,寻求自身角色和身份是每个时代的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您觉得现在城市的人会面对什么“病”?
潘国灵:有一些共通的问题。例如,城市人很忧郁,忧郁证明压力很大,城市竞争很强。城市空间的规划,究竟是从上而下的规划,还是应该有民间的声音?是不是拆得很快?生存状态很流动。物品变得即用即弃,家具越来越轻,生活全是即时性的。人在这种状态下如何维系一段新的关系?空间和资源减少,城市面对全球化,如何能融入自己的个性和本土性?消费主义这么强,我们是否会成为消费人,只知道通过购物来表达?本来童心是很纯的,但是现在要买一些玩具来表达童心。人们通过消费表达个性,听什么音乐?穿什么衣着?还有,城市越来越视觉化了……
羊城晚报:现在的很多人的爱情观和物质、消费联系起来了。
潘国灵:现在我觉得有些扭曲,不只是物质,连人也可以是。现在有“爱情专家”提供服务,解决你的婚姻问题。现在的社会很喜欢配套,你要成为一个正常人,就要整个“套餐”跟下来。爱情专家、住房空间、物质条件,你不做这些事情,别人会觉得你很奇怪。我们不只吃饭有套餐,我们连关系、生活模式都有套餐。
羊城晚报:您怎么看待内地人“恨嫁”的心态及由此引发的相亲现象?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生活现实本身更重要,不是吗?
潘国灵:我到内地不同城市,如北京、上海、广州,都有跟当地年轻人聊起这问题,不少其实不是自己“恨嫁”,而是过了一定年纪,有很大压力,来自父母,来自社会,以至自加其身。这种心态不一定是对爱的追求,而是追求一种关系,与社会尽早达成和谐,以免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25岁已被称为“剩女”,这情况我看是挺悲哀和扭曲的,年轻人的青春期变得很短,毕业不久就结婚生小孩,这跟城市多元化关系、自我选择人生方式相去甚远,甚至背道而驰。现在的主流太强,但主流其实是和消费一起唱双簧的。是的,生活现实是重要的,但抗衡、反思也是重要的,尤其在文学写作中,文学不服膺于现实,它与现实保持一定距离。
羊城晚报:“爱”是每个人都需要的,现在的“爱情套餐”不能满足“爱”的需求,怎么办?
潘国灵:所以很多人感到失落。因为那些“套餐”其实是替代品。有人经历完配套的过程,总觉得有欠缺。很多人急于寻找“关系”,用关系代替了“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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