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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 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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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8 20:54: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师    徒

(本文刊于《随笔》杂志2009年第四期)   

杨    早

1998年4月底,我去应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研究生面试。一位先生问了我一个照例要问的问题:
“现代文学的作家里,你喜欢哪几位?说五位吧。”
第一是鲁迅,第二是沈从文,显然这是很大众的选择,先生们微笑地看着我,等着我说出张爱玲或钱钟书。
“还有,丰子恺,嗯,李叔同……”
先生眉毛一挑:为什么?
我讷讷地有些答不出来,勉强搜寻、拼凑着词语:“丰子恺说,感动他的有四样事物:天上的神明与星辰,地上的艺术与儿童,他和李叔同代表着中国现代‘美的教育’的实践……”
我把这对师徒合起来说了,因为,其时我对李叔同或弘一法师的事迹、文字,其实不甚了了。我对他们俩的这些印象,全来自小时熟读了无数遍的一本书。
《丰子恺散文选集》,丰华瞻、戚志蓉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定价0.91元。
这书中印象最深的篇什,又是那篇《怀李叔同先生》。第一次读到,我才九岁。我就这样,从丰子恺笔下,第一次认识了他的老师李叔同。
在中国现代史上,老师李叔同的名气、地位,都远超过学生丰子恺。学生是中国漫画的始作俑者,也是著名的教育家;而老师,在美术史、戏剧史、宗教史、教育史几方面,都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可是,我对老师最初的认知,一直的认知,都是基于学生那篇不足十页的回忆文字。《弘一法师年谱》、《弘一法师书信集》、《李叔同集》、《弘一大师永怀录》、《漫忆李叔同》……那么多自己的、他人的文字,都未必敌得过这短短一篇小文。一想起“李叔同”三个字,脑海内站起来的,仍然是《怀李叔同先生》所写的那个人。
那是丰子恺眼里的李叔同。于是,这师徒二人,在我的心目中,往往合二为一,这一个,只不过是那一个的镜像而已。至今,我仍略带偏执地认为,丰子恺的《怀李叔同先生》,与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是中国现代散文中回忆恩师的双璧,笔端那别样的温情与崇仰,那真挚到近乎软弱的爱敬,一直要到汪曾祺追念沈从文的《星斗其文赤子其文》出现,才有了第三篇。

我那时不知道的是,《怀李叔同先生》最初并不叫这个名字。丰子恺在1943年3月,老师去世后第167天写出的这篇记念文字,刊发在《中学生》战时半月刊第63期上时,它的名字叫《为青年说弘一法师》。
米兰·昆德拉说,每个写作者心目中都有一批虚拟读者。你打算写给什么人看,就决定了你会以何种路径进入主题,以何种方式展开论述,又会得出何种结论。《怀李叔同先生》的感染力或许正在于,它是写给那时的“中学生”看的,是丰子恺借老师之死蹈行老师未竟的教育志向。他想和青年读者们分享的,正是李叔同先生作为“师”的伟大之处。
坦白说,大部分人不明白以李叔同的风流蕴藉、倜傥多才,何以会突然于中年遁入空门。对此有些甚为荒谬的议论,即便在敬他爱他的亲朋之中也在流传。比如李叔同出家是在1918年,便有人说,倘若李先生忍一忍,到第二年,他便会参加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再也不会出家了。顺着这条思路推下去,李叔同的人生道路,便是“反映出知识分子选择道路的曲折性和悲剧性”。相较之下,“南社双僧”的另一位,由佛返儒的苏曼殊,反而更容易得到理解与同情。
我对被称为“内典”的佛家学说,半点不通,因为也不打算强作解人,去索解李叔同出家之谜。只是,像李叔同这种由天才转成“畸人”的例子,历代都有不少,唐寅、李贽、徐渭,都是这一流,非达到与他们一般的高度,或采用与他们相近的角度,是窥不透他们的步履所向的。“独恨无人作郑笺”,人如文章,也需要注解,需要笺释,只是,有没有介于畸人常人之间的知己来担当此任,就要看那人的福分了。
有丰子恺这样的学生,大概就是李叔同几生修得的福缘。反过来,得师如李叔同,结二十九年师弟尘缘,更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大造化。
丰子恺在《怀李叔同先生》里,讲了老师不少轶闻,中心意思只有一条:李叔同受人崇敬,是因为他的人格特点。而李先生的人格特点有二,一是凡事认真,二是多才多艺。
多才多艺这点,根本不消说。拿丰子恺的话说,“不但能作曲,能作歌,又能作画,作文吟诗,填词,写字,治金石,演剧。他对艺术,差不多全般皆能。而且每种都很出色,专门一种的艺术家大都不及他,要向他学习”。上天降生他,似乎是为了展示一个人可以精通多少种艺术的门类,而这样一个艺术全才,又是如何能将上述这一切才艺与爱好几乎全部放弃的。
李叔同在二十岁前后,便以才名享誉海上,他二十六岁去日本之前,填过一首《金缕曲》示友: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破碎山河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年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西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

《金缕曲》的名作,当然是纳兰容若与顾贞观那几首唱和,但这首也不遑多让,虽然多少带着南社诗词常有的颓唐与狂气,却大不同于那些借爱国吐怨气的时作。大约是可以比于鲁迅那首“灵台无计逃神矢”的,我以为。
还有后来那首《送别》,现代歌曲史上还有更洗练隽永的歌词吗?
他到了日本,学画学音乐,与同好组织春柳社,用日语排演《椿姬》,那便是“断尽支那荡子肠”的《茶花女》。他自己演茶花女玛格丽特,丰子恺说“那照片,他出家时也送给我……现在我还记得这照片:卷发,白的上衣,白的长裙拖着地面;腰身小到一把,两手举起托着后头;头向右歪侧,眉峰紧蹙,眼波斜睇,正是茶花女自伤命薄的神情”。当年看这笔描述,让我何等心驰神往,不知是怎样一幅佳人图景!
我得承认,丰子恺太爱他的老师,不免有溢美之嫌,日后我也看到了李先生演茶花女的剧照,老实讲,他的眉眼并不适合扮女角,腰很细倒是真的。当年目睹者之一的欧阳予倩也说“只就茶花女而言,他的扮相并不好,他的声音也不甚美,表情动作也难免生硬些”,这次演出反而激发了欧阳先生投身戏剧的决心,因为他觉得“倘若叫我去演那女角,必然不会输给那位李先生”(《春柳社的开场》)。
好在丰子恺写这一段,不是想夸老师长相俊美,而是要说明李叔同“最大的特点是:认真”,“他对于一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非做得彻底不可”。
李叔同出家时,将过去的大部分照片都送给了学生丰仁。抗战军兴,丰仁匆遽出逃,那些照片自然不及携带。丰仁在四川五通桥的客途中,得到老师在泉州逝世的消息,于是他以文笔作画笔,画出一幅幅记忆中的影像:

丝绒碗帽,正中缀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双梁厚底鞋子,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真是当时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这是最初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认真。他立意要做翩翩公子,就彻底的做一个翩翩公子。
高帽子、硬领、硬袖、燕尾服、史的克、尖头皮鞋,加之长身、高鼻,没有脚的眼镜夹在鼻梁上,竟活像一个西洋人。这是第二次表示他的特性:凡事认真。学一样,像一样。要做留学生,就彻底的做一个留学生。
漂亮的洋装不穿了,却换了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布底鞋子。金丝边眼镜也换了黑的钢丝边眼镜。他是一个修养很深的美术家,所以对于仪表很讲究。虽然布衣,却很称身,常常整洁。他穿布衣,全无穷相,而另具一种朴素的美。……布衣布鞋的李先生,与洋装时代的李先生、曲襟背心时代的李先生,判若三人。这是第三次表示他的特性:认真。

李叔同的认真,贯于终生,在中国这样一个“差不多先生”(胡适语)充斥的国度里,难免会被认为是骇人的怪癖。有些传闻说他在日本时,与人约了十点钟见面,那人十点半才到,他就闭门不见。事实也许还要惊心些:当事人,仍是那位欧阳予倩先生,回忆说:“有一次他约我早晨八点钟去看他———我住在牛 区,他住在上野不忍池畔,相隔很远,总不免赶电车有些个耽误,乃至我到了他那里,名片递进去,不多时,他开开楼窗,对我说:‘我和你约的是八点钟,可是你已经过了五分钟,我现在没有工夫了,我们改天再约罢。’说完他便一点头,关起窗门进去了。我知道他的脾气,只好回头就走。”
他到杭州,经亨颐留他在浙江两级师范任教,李叔同开出的条件是:每个学生配一台风琴,以及专门的画室,否则不接受。经校长答应了。转过年,新生入学的丰子恺大吃一惊,这里有“特殊设备(开天窗,有画架)的图画教室,和独立专用的音乐教室,置备大小五六十架风琴和两架钢琴。下午四时以后,满校都是琴声,图画教室里不断的有人在那里练习石膏模型木炭画,光景宛如一艺术专科学校”。李叔同此时在南京、杭州两地兼课,请假的时候不少,但他决不浪费课堂上每一分钟,必用的板书,一定在课前写好,两块黑板写得满满的。点名簿、讲义、教课笔记簿、粉笔,全部就绪。然后自己解开琴衣,打开琴盖,摆好谱表,琴上放一只时表,坐在讲台上等学生。这样的课,无人敢迟到。
他一生的知交夏丏尊,也常常谈起一桩往事:他们在浙江两级师范学校同事时,学生宿舍被盗,众人虽然有所猜测,苦无实据。夏丏尊身为舍监,深觉惭愧苦闷。李叔同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肯自杀吗?你若出一张布告,说作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这样,一定可以感动人,一定会有人来自首。———这话须说得诚实,三日后如没有人自首,真非自杀不可。否则便无效力。”夏丏尊当然做不到。只是,若李叔同是舍监,他做不做得到?我赌他能。
嗣后李叔同转而学道,入大慈山断食十七日。再变为学佛,终于出家,成为弘一法师,而且还修的是佛门中最难修的律宗。又是一桩轶事:弘一到丰子恺家,被请到藤椅里坐。他每次总把藤椅轻轻摇动,然后慢慢坐下去。起先丰子恺不敢问,后来看他每次如此,才敢启问。法师说:“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去,要把它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
说到此,还有一件好玩的事。吕碧城是李的南社社友,后师从严复,是清末民初著名的女才子,当过天津北洋女子师范校长。她也学佛,在香港时买了一幢小洋房,却碰上白蚁为患,用药水打,必然伤及白蚁性命,不用药水,房子就有坍塌的危险。于是她写信给厦门普陀寺弘一上人,问他怎么办。
弘一法师的回信不知如何答复。他一定不赞成杀生,然而洋房楼下还有租户,不是吕女士一人之事。不久吕碧城就搬家了,或许是弘一的主意:杀之不忍,治又无方,只有“避”这一途。
少时看孟子讲“君子远庖厨”,觉得老孟好不虚伪,你不进厨房,难道畜牲就不被杀?后来渐渐明白,这是要保全自己的一份仁心。世缘难绝,俗念难破,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丰子恺的商人亲戚看了李叔同的各时期相片,听了他的事迹,反应大抵是:“这人是无所不为的,将来一定要还俗!”“他可赚二百块钱一月,不做和尚多好呢!”就算是丰子恺与夏丏尊,总算弘一的知己,在他出家六年后去杭州看他,为了表示虔诚,准拟吃一天的素,但进了杭州,“终于进王饭儿店去吃了包头鱼”。
不过丰子恺到底是茹素做了居士,或许是弘一的人格力量影响所致。而且,他发了愿心,要与老师合作《护生画集》。这套画集,一共出了五集,前数年突然走红,出了几个版本。
弘一诗,子恺画,都在突出动物界那活泼泼的生机,动物之间的亲情爱意。我读此书,屡屡不能终卷,因为知道自己是吃不了素的,看得越多,罪感越强。
打开与合上书卷之际,总能体会到这一对师徒的大慈悯。李叔同出家后,名声依然响亮。述及的文字,不是讲他佛法精妙,就是说他平易可亲,只有丰子恺,能写出他心底剩留的思慕与悲欣。
1926年,弘一再访上海,特地去找他儿时居住的城南草堂,他对丰子恺说,在那里读书奉母的五六年,是“最幸福的”,之后到出家,则是“不断的忧患与悲哀”。
我没想到弘一出家八年后,还会有这样浓重的访旧的冲动。他走进城南草堂,“装修一如旧时,不过换了洋式的窗户与栏杆,加了新漆,墙上添了些花墙洞。从前他母亲所居的房间,现在已供着佛像,有僧人在那里做课了。近旁的风物也变换,浜已没有,相当于浜处有一条新筑的马路,桥也没有,树也没有了。他走上转角上一家旧时早有的老药铺,药铺里的人也都已不认识”。
这是他口述给丰子恺听的。在丰子恺的转述中,俨然一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场景。其实这是弘一眼里看出的景。因为第二日,他又带着子恺去了,丰子恺的感觉是“今天看见城南草堂的实物,感兴远不及昨天听他讲的时候浓重,且眼见的房子、马路、药铺,也不像昨天听他讲的时候的美而诗的了”,尤其他们碰见了现在的主人:

里面一个穿背心的和尚见我们在天井里指点张望,就走出来察看,又打宁波白招呼我们坐,弘一师谢他,说“我们来看看的”,又笑着对他说:“这房子我曾住过,二十几年以前。”那和尚又打量了他一下说:“哦,你住过的!”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文字,似乎是从《儒林外史》的尾章移出来的,里面蕴藏的悲哀,如同虎跑的泉水,满满一杯,扔个硬币进去,水立刻高出杯沿,但并不溢出来。
弘一说,他那时去虎跑断食,原是贪那里的泉水好(断食规程,每日要饮五合泉水),并非为了有佛寺。然而竟在彼处定了出家的念头。
第二年,就是1927年秋天,弘一云游经过上海,到江湾丰子恺寓所缘缘堂小住。那是师徒二人最后一次小聚。我很喜欢那样的场景,份属师徒,却谊同兄弟,法师与居士,两位艺术家,曾经的教师与现在的教师,不太负责任的丈夫、父亲与最顾家慈爱的丈夫、父亲,他们在沪滨的黄昏中谈着话:

每天晚快天色将暮的时候,我规定到楼上来同他谈话。他是过午不食的,我的夜饭吃得很迟。我们谈话的时间,正是别人的晚餐的时间。他晚上睡得很早,差不多同太阳的光一同睡着,一向不用电灯。所以我同他谈话,总在苍茫的暮色中。他坐在靠窗口的藤床上,我坐在里面椅子上,一直谈到窗外的灰色的天空衬出他的全黑的胸像的时候,我方才告辞,他也就歇息。这样的生活,继续了一个月。

有一句话,解放后收入《缘缘堂随笔》时,《怀李叔同先生》里已经没有了,但早先的《为青年说弘一法师》里是有的。丰子恺是何等的偏爱他的图画和音乐老师啊,他写道:

我敢说:自有学校以来,自有教育以来,未有盛于李先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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